04. (一)
04. (一) 1929秋末頤和酒家 廳房內(nèi)馀音繞樑,聽那閉眼老翁手里拉出的二胡聲,絲絲斷斷和著幾度悲歡離合,他的身旁站著一個小歌女,年紀約莫十歲,那是他的孫女。小歌女張開一口小嘴合著旋律唱桃花扇,歌聲清亮恰似一江春水,把酒之客無不沉醉于此。 若說柳珊崇尚洋人舞蹈,那么權瑢生則甚愛傳統(tǒng)戲曲,莫怪他二人話不投機。 正桌的兩位倌爺嘴邊嗑瓜子開盤欣賞戲曲,落位于左側的是權瑢生,另一頭則是他的表哥,元然。 「要說戲曲,還是咱們中國的有味道。」 發(fā)話的是元大少,此人相貌堂堂五官端正,二十來歲已有家室。他理了理身上的藍色長袍黑馬褂,回問身旁的姑娘,「香瑩,聽聞你也懂唱曲,改日唱給爺聽聽?」 「要唱也得看爺想在哪兒聽香瑩唱?!瓜悻摴媚锾嬖徽辶吮扑?/br> 「自然是咱二人都躺著的地方。」元然這一笑可笑出一股風流勁兒。 香瑩拿手絹捂著嘴羞笑,「爺壞透了。」 權瑢生放任耳邊吹過一陣風,不把官人調(diào)戲妓女的戲碼收進眼里。他專注的品嚐歌女的唱調(diào),手指不由自主的敲了敲桌面跟著附和。元然見他只顧聽曲而冷落了身旁的姑娘,遂而做了把推手。 「瑢生,花影姑娘伺候人不周,你可得多擔待?!?/br> 元然呵笑,隨便吃了口菜,瞇起眼聽曲。 權瑢生回頭察覺到自己的碗里多了塊燒雞,他瞥了眼坐在身側的花影姑娘,濃妝艷抹也不過如此,只道聲多謝。 崔啞巴立在門邊,一雙眼睛就圍著里邊的兩位姑娘轉(zhuǎn)。他人老實卻并不傻,知道這些小姑娘是專門來伺候男人的。他跟著老人去妓院乞討過,那兒多的是這樣的姑娘,可說到底還是有錢人最多,施捨銅幣都用灑的,可謂慷慨。 花影姑娘倒了杯水酒遞給權瑢生,「權大少,喝酒?!?/br> 權瑢生盯著她手里那杯酒,正襟危坐不作聲,遲遲不將酒杯接過去。 「瑢生,怎么也得賞個臉?!?/br> 元然嗤笑權瑢生的清冷,又道:「可別駁了人家花影姑娘的面子?!?/br> 崔啞巴靠著扇門聆聽曲子,目光則時不時的往桌邊人瞧,頗生好奇。 權瑢生望了望花影姑娘那雙好看的圓眼,伸手將酒杯接了過去,仰頭飲盡?;ㄓ肮媚锕雌鹆巳崦牡淖旖牵殖窒闩撂鏅喱屔潦么浇且绯龅木扑?。 就在崔啞巴發(fā)悶得打起睏兒之時,耳邊聽見了少爺叫喚的聲音。 「崔?!?/br> 他驚醒,原本闔起的眼皮頓時睜開,手搔了幾下后腦杓,快步走到少爺身側等候聽命。 「餓了?」 聽見權瑢生這么問,儘管崔啞巴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他仍然是垂首搖頭。當著眾人的面他哪敢點頭,他不想丟少爺?shù)哪槨?/br> 元然自然明白,他吩咐雜役準備幾樣點心。 「頤和出名的白花糕和花rou餅,帶著些回去?!诡┝搜鄞迒“?,朝權瑢生道。 權瑢生盯著崔啞巴,眨動起他的眼睫,「也好?!?/br> 「元少,待會兒可要來倚紅開煙局?」 香瑩姑娘拉著元然的胳膊像隻誘人的小貓在撒嬌。 「成,待會兒過去?!够仡^說:「瑢生,一塊兒?!?/br> 權瑢生沉靜著他的面容,始終不應聲。 花影姑娘拉住權瑢生的衣襬,輕輕的問:「權少,過來不?」 「可別說出個不字?!乖辉谝慌暂p笑。 姑娘靦腆的淺笑與表哥的推波最終讓權瑢生點頭應允。 …….. 崔啞巴手里捧著那兩個紙包著,呆呆的望著人進人出的樓館。倚紅就位于頤和酒家對面街,是間頭等妓院。這種地方可不是崔啞巴一個下人能夠隨便進去的。 他站在倚紅外邊等候權瑢生,餓得頭暈便坐上了石階。紙包里的糕點散發(fā)出的香氣不時的誘惑著他,他搖頭,寧可直咽口水,就是不打開紙包。 要真坐在地上吃起糕點,豈不是會被人當成要飯的? 雖然他以前真是個要飯的,但他不想也不愿回到當初可悲的模樣。 肚子咕嚕咕嚕的無情叫聲讓崔啞巴忍不住挪動起手指頭,他輕輕打開了紙包。 花rou餅的白色餅皮映入他發(fā)亮的雙瞳,他張嘴大口撕咬著rou餅,一口接著一口塞入嘴里,出入的姑娘與歡客們見到這坐石階上狼吞虎嚥的男子倒是多做理睬。 「我說這位小哥哥…」 正當崔啞巴滿足的咀嚼著rou餅,鼻子卻聞到了濃郁的脂粉味。他側過頭去瞅那個蹲在身側的黃衫姑娘,黃衫姑娘身邊還跟著兩位訕笑的姑娘,年紀都不大。 「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吃餅呢?」 黃衫姑娘摸了把崔啞巴鼓起的臉頰。 崔啞巴被人這么一輕薄,羞怯得別過臉。 「唉喲,害臊了這是?!?/br> 這兩三個姑娘一見這般逗趣的反應更是興致勃勃的調(diào)戲他起來。 「在等何人?你家少爺?」 「小哥哥怎么不說話呢?」 「哥哥,你快說說我美不美?」 崔啞巴立即起身,倒退幾步拉開與姑娘之間距離。他斂下眼睫,就是不敢跟這幾位姑娘對望。 「你倒是說話呀!」 黃衫姑娘走上前摟住他的臂膀,眼見身體就要攀上他的身子,崔啞巴煞時感到驚慌,阿的大聲叫出來,用力推開她。 「原來是個啞巴?!?/br> 姑娘們對著這張臉紅得像猴子屁股的臉孔掩嘴竊笑。 「還是個童男啞巴呢?!?/br> 「可不是,你看他模樣多可愛?!?/br> 崔啞巴掐住手中的rou餅糕點,耳邊全是她們一人一句來回的調(diào)笑。此時此刻,真恨不得逃離這個地方。 「有這么好笑?」 權瑢生冷眼望著這一幕。 他雙腳一踏出倚紅正巧趕上幾位姑娘調(diào)戲崔啞巴。 三個姑娘同時止住了自己的笑聲。 崔啞巴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抬起頭對著權瑢生松出口氣。 就是一個紅牌姑娘也不敢得罪任何一位歡客,「爺,真是對不住?!构媚飩儾莶莸狼负螅瑢㈩^垂得低低的快步離開。 權瑢生那雙尖銳如刀的瞳仁往她們身影上割劃幾刀,隨后緩步至崔啞巴跟前,他抬起頭對著那雙烏黑的眼眸道:「咱們回去吧?!故謸芰藫荛L袍后戴上瓜皮帽,眼里全是一貫的漠然。 崔啞巴阿出一聲跟在少爺身后,心里明白少爺是待他好的。 自此之后,但凡權瑢生上倚紅開煙局,便不會再帶上崔啞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