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人明明還讓冬禧傳了話，信誓旦旦地說要帶她回去，況且彼時他根基基本牢固，正是等待承襲大統(tǒng)之際，沒有理由聯(lián)合戛斯騎兵反了自己的天下。

    思緒間季路元已經(jīng)開口又追問了一句，“阿棠為何要這樣問？”

    郁棠回過神來，“只是覺得皇城腳下的校場同樣藏著深不可測的暗潮。季昱安，今日之后，你能否安排些人盯著這校場？”

    季路元答應(yīng)下來，隨即又輕哼一聲，桃花眼里含著些遮遮掩掩的心虛與失落，滿臉不屑地嗤聲道：

    “盛時聞那混賬滿口謊言，阿棠，阿棠以后別信他的話。”

    這話說得像是個討巧告狀的稚拙孩童，郁棠當即莞爾，她稍稍踟躕，卻是很快下了決心，雙手按上腰間季路元的手，身子一欠便從他懷里挺起腰來。

    “季昱安，我有話要對你說?！?/br>
    她試圖跪坐進季路元的雙.腿之間，只是右側(cè)膝頭尚有淤青，尋常走動時還好，如此跪壓著卻依舊會感到疼痛。

    季路元顯然也想到了這一處，他鉗著郁棠的腰身將人稍稍提起了些，左腿彎曲，右腿伸展，就這么讓郁棠側(cè)坐在了他的腿彎間。

    郁棠就勢勾住他的脖頸，鴉睫輕抬，半月眼中晶晶閃閃，比身前劈啪作響的火堆還要顯得明亮。

    “雖然當下不合時宜，但我還是想此時就同你說?！?/br>
    潤澤的唇瓣輕輕嚅動，“中秋宮宴的那一日……”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微弱的痛呻，昏迷中的季十一咳嗽兩聲，闔眼小憩的郁璟儀也隨之睜開雙眼，取了帕子替他抹了抹額間的冷汗。

    ……

    郁棠的臉倏爾一紅，被這么打擾了一次，心頭突然就升起了些微妙的恥意。

    畢竟就算已經(jīng)知道這被她‘巧取豪奪’的對象是心甘情愿的，但要當面親口承認‘奪’了人家，到底還是一件無比失格的事。

    季路元卻敏感地察覺到她想說的是什么，他顛了顛腿，神色罕見地有些緊張，“中秋宮宴那一日怎么了？阿棠別磨磨蹭蹭的，快些說。”

    “……我沒有磨磨蹭蹭的?！庇籼倪诉福浼庖卜毫司p色。

    燃著的枯枝說話間又斷了兩根，火光暗了一暗，此消彼長地給她復(fù)而添了兩分膽量。郁棠深深吸了一口氣，躊躇不決地重新張了張口，最后索性直接掀起大氅，囫圇蓋在了兩人的頭上。

    目之所及登時漆黑一團，季路元的氣息卻是更加地灼熱鮮明，郁棠又向前靠了靠，眉心結(jié)結(jié)實實地抵上他的眉心，羞恥愈發(fā)濃重，膽怯卻是減了不少。

    她抱住季路元，紅唇襲至他耳邊，在這一片刻意封閉的闃然天地里，軟綿綿又黏糊糊地給他喂了一顆定心丸。

    “季昱安，中秋宮宴那日，鸞輿司值守的侍衛(wèi)，姓姜。”

    *

    柴火堆回光返照似的噼啪響了兩聲，火苗劇烈地晃了一晃，正中的焰芯由橙紅漸漸轉(zhuǎn)為深藍，最終歸于黝黯，直至完全熄滅。

    周遭愈暗，天地都似乎籠上了一層厚重的帷幕，萬物皆被黑暗無聲吞沒，唯有季世子的眼眸冉冉亮起，其中熠熠爍爍，閃著難以置信的驚喜的光彩。

    “阿棠是……”

    他難得有顯得如此遲笨的時候，薄唇張了又合，幾近于語無倫次，

    “阿棠是說你去過……”

    “嗯，去過?！?/br>
    郁棠用自己發(fā)燙的臉軟軟地貼上他的側(cè)頰，很快將他的臉也熨得染了熱.潮。

    “還去過不止一次，中秋宮宴那日，我已經(jīng)提前探好了路，準備讓栗桃?guī)е鴭邒吆屠豕?，用你給的腰牌從鸞輿司偷偷溜出宮去。我也會趁著這段功夫去晏和殿同璟儀交代一些事，然后……”

    她頓了頓，“我就會自盡?！?/br>
    攬在她腰間的手臂倏地一緊，郁棠本能地顰了顰眉，幾乎一瞬間感受到了季路元身上散發(fā)出的冷意。

    她掰著季世子的手指示意他松松力道，而后又笑了笑，云淡風(fēng)輕道：“都過去了，不用擔心。好在最后澤蘭及時回了棲雀閣，她同我說，你中了郁肅璋的圈套，正被江祿海設(shè)計著送往后宮來。她問我，要不要幫你一把？”

    潺湲的語調(diào)輕而慢緩，郁棠摩挲了兩下他的指尖，

    “季昱安，我那時還不確定自己是否心悅于你。更準確來說，從前的我根本就無暇顧及情愛之事，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要找個何種模樣的情郎，尋個何種身份的駙馬?！?/br>
    她又停了停，脖頸揚起，不輕不重地蹭了蹭季路元的眉心，“中秋宮宴上世家子弟眾多，但那個時候，倘若澤蘭帶來的選擇不是你，我便會義無反顧地選擇去……”

    頗煞風(fēng)景的‘死’字被季世子完全堵回了嗓子里，季路元熱烈又急切地吻住她，堅實如鐵的手臂都難以抑制地發(fā)起抖來。

    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那副沉悶又壓抑的水墨畫終究被他心頭僅存的清白徐徐描繪了顏色，他神蕩魂搖，毫無防備地在這清冷孤寂的雪窖冰天里迎來了只屬于他一個人的春和景明。

    郁棠被他吻得喘不上氣，掙扎著拽了一把季世子腦后的頭發(fā)，“季，季昱安，你先，先等一下！”

    她艱難地向后仰了仰頭，來回躲閃著季路元如影隨形追來的唇。

    “我，我還有話要說！”

    “嗯，你說?！?/br>
    季世子被她扯了頭發(fā)也不在意，薄唇執(zhí)拗地貼著她的唇瓣反復(fù)廝磨。

    他終于又恢復(fù)了最開始那副黏黏糊糊的無賴樣子，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抬便滿是求索無厭的引誘與風(fēng).流。

    “我聽著。”

    郁棠戳著他的眉心將他推開了一點，“適才告訴你的是我堪堪離宮時的想法，現(xiàn)在要說的，是我今時今日的想法?！?/br>
    她動了動唇，面頰愈燙。

    “季昱安，我心悅你?！?/br>
    作者有話說：

    坦率小花上分成功！快鼓掌！

    本章留評發(fā)紅包~

    第52章 第一好

    ◎“我才不做那勞什子的真君子，我要做阿棠一個人的風(fēng).流鬼?！薄?/br>
    季路元不動了。

    他不僅自己不動， 手臂還突然箍緊了郁棠的腰，將她也同樣勒抱的動彈不得。

    郁棠冷不防被他束縛得呼吸困難，一仍舊貫地去掰季世子的手指， “季昱安，你，你松開點?！?/br>
    季路元依言松了些力道，臉卻順勢埋進她的頸窩里， 無聲無息的， 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郁棠完全沒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yīng)， 她微微側(cè)過身子，“季昱安， 你怎……”

    話未說完，眼睛就被季路元抬手擋住了。

    郁棠不解地‘咦’了一聲， “你究竟怎么了？為何要捂我的眼唔……”

    嘴巴隨即也被緊緊捂了個完全。

    季世子的聲音悶悶地傳過來，盡管聽不出情緒， 卻莫名有些像在撒嬌，

    “阿棠別看我，也別說話?！?/br>
    郁棠：“……？”

    雖然不懂季世子又在鬧什么別扭，但無奈郁棠自小就是個好脾氣的軟性子，她果然不動了，就這般將‘不看也不說話’的狀態(tài)默默維持了好一會兒，直至著實吐納艱難，她才終于忍不住開口同季路元商量道：

    “季昱安， 你能不能先松開我，讓我喘口氣?！?/br>
    ……

    季路元略一猶豫， 慢吞吞地松了松手。

    于是乎， 那雖說脾氣極好， 卻也并非全然純良的小公主抿著唇角狡黠一笑，趁著這個機會向后一仰，手臂朝上一抬，就此掀開了遮在她二人頭上的厚重氅衣。

    如水的清朗月光頓時為虎作倀一般地成為了小公主使壞的幫兇，攀著破敗的窗沿一路向內(nèi)，乘虛而入地照亮了季路元掩在黑暗中的眉眼。

    季世子身形一僵，反應(yīng)極快地扭頭去躲，可郁棠就坐在他懷里，雙臂勾著他的脖頸，上半身無比流暢地隨著他轉(zhuǎn)身的動作晃蕩了半圈，繼而向下一拽，直直同他撞上了眼神。

    “季昱安，你到底……”

    她猛地頓住，如同見到鬼似的無比詫異地瞪大了雙眼。

    帶著濕氣的陰冷夜風(fēng)隨之吹拂過她生著薄汗的后頸，郁棠本能地抖了一抖，下一刻就被季路元護著腦袋重新抱進了懷里。

    “都發(fā)汗了還玩？”季路元撿起地上的氅衣復(fù)又披回到郁棠身上，“得了風(fēng)寒生了高熱，我看你還玩不玩?！?/br>
    郁棠顧不得接他的話頭，只是惶惶抬起手來，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泛著薄紅的眼角，

    “你哭什么呀？”

    她有幸活了兩輩子，除去前世身死后瞧見過季世子的淚水，過去的十數(shù)載中都從未見過季路元如此惹人憐愛的柔軟模樣。

    別說眼眶泛紅了，這人向來要強，少時就算摔了胳膊斷了腿，都絕不會開口喊一聲疼。

    “季昱安……”

    感受到指尖的濕濡，郁棠心底愈軟，簡直恨不得從袖袋里掏出一把糖來哄他。

    她雙手并用地去捧季路元的臉，季世子卻是略顯狼狽地偏頭躲避著她的注視，“我哪里哭了？我有什么好哭的？”

    郁棠試探性地欠身親了親他薄薄的眼皮，見他沒有躲，便又將甜軟的吻一路灑到了他的眼尾。

    季路元微微闔眼，難得顯出幾分乖巧的模樣，他款款摩挲著郁棠的后背，許久之后才輕聲開口道：

    “我只是，太開心了?！?/br>
    他的出生本就是個錯誤，是個束縛著鎮(zhèn)北王和平盧縣主的最大的枷鎖。幼時隨母親住在宮中，他偶爾也聽過母親愁郁醉酒后的呢喃，母親會無意識地反復(fù)絮語，直至那些話銘心鏤骨地刻入他的骨髓。

    她道：“昱安，或許真的是娘親錯了，娘親不該將你帶到這世上來?！?/br>
    每十日的離宮團聚也是如此，鎮(zhèn)北王對于王妃的掛懷與思念直白鮮明且溢于言表，可對待他，那人卻似乎總是持著一種扭結(jié)又矛盾的復(fù)雜情感。

    他將‘鎮(zhèn)北王’這頭銜之下包含的一切都纖悉無遺地留給了季路元，但季世子卻能從中明顯地體會出他錯綜交織的關(guān)切與厭惡。

    更枉論王妃身故之后，他將季路元帶入軍營，親手將他培養(yǎng)成能夠柄政疆北的真正雄主，然在此期間，他卻又繆悖地給自己的親兒子下了毒……

    “阿棠，我真的太開心了?！?/br>
    他就在這樣遭人厭棄的環(huán)境中默默長大，不過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似乎都只能依靠著郁棠散發(fā)出的溫暖過活。

    一如幼年時期，他麻木地聽完母親醉酒后的真心話，心灰意冷地獨自坐到冷宮的宮墻之下，郁棠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他，便總會提著裙擺小跑出來，笑盈盈地握住他的手。

    “我今日有三塊梅子糕，季昱安，分你一塊半?！?/br>
    小小的郁棠將糕餅放進他手中，想一想又改口道：

    “還是算了，你個子高，要多吃些，給你兩塊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