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大學(xué)附近的文具店落網(wǎng)的。

    故技重演的時候出了差錯，被老板抓了現(xiàn)行。

    09年我返校很早。

    寢室里就我一個。

    老板說這筆5塊一只，我們這偷一罰二十，你交100塊我讓你走，不然打110。

    我本想講價，偷一罰十才是業(yè)界標(biāo)準(zhǔn)，二十根本就是敲詐。

    可我犯錯在先，沒立場談條件。

    況且交錢息事再好不過，被學(xué)校知道保不準(zhǔn)來個什么處罰。

    當(dāng)時我身上沒100塊錢，卡在錢包里，包在寢室里。

    我說我得回去取。

    他自然不同意，你跑了怎么辦。

    我說那我押手機。

    他不干，說要押就押身份證。

    我說身份證也他媽在錢包里。

    “那只能報警了，要不你把你輔導(dǎo)員電話告訴我?！?/br>
    “……”

    這是不論如何也要避免的展開。

    我說你等著，我打電話讓人送錢過來。

    于是我翻開通訊錄，點了亞希的號碼。

    極不合理的選擇，也是極其合理的選擇——

    寢室的家伙沒來。

    同班的女生不好開口，畢竟每天要打照面。

    亞希給我發(fā)過短信，她是今天的票，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

    我們之前約好提前返校。

    這么一想能選的也只有亞希了。

    我說你在哪呢。

    她說剛到寢室，一個人都沒有。

    太好了，我有事要麻煩你。

    嗯，你說。

    你有一百塊現(xiàn)金沒。

    有的，怎么了。

    我偷東西被抓了，要賠錢。

    ??？

    ……

    如果說這些年來真有什么話能說到我的心里——

    就是亞希的這個“??？”

    不是別的格言警句、苦口婆心。

    ……

    你知道“啊”有很多意思，放在不同的語境里。

    高興的，難過的，驚訝的，氣憤的，復(fù)雜的。

    我總能分清“啊”里的意思。

    除了那次。

    亞希的那次。

    我聽不出來。

    怎么都聽不出來。

    ……

    我后來覺得自己很蠢——

    為什么要講實話。

    我有一千個理由騙她帶100塊到文具店門口。

    但我同樣認(rèn)為在能撒謊的地方選擇誠實的自己非常偉大。

    ……

    亞希來了，帶著該死的100塊。

    她可能看了我的眼睛。

    我沒看她的。

    我把錢遞給老板。

    老板接過去，食指沾沾口水——

    明明只有一張卻做出點錢的動作。

    媽的。

    死窮鬼。

    我差點噴他。

    別再犯了啊，老板說。

    我沒回答，當(dāng)時我煩的想把這混賬弄死——

    亞希在我背后，看著這一切。

    沒被抓到就好了。

    我常這樣想。

    我當(dāng)然知道是我的錯，可這與我怪罪別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

    ……

    “干嘛偷人家東西啊……”

    回寢室的路上亞希敲了我的腦袋。

    我說沒什么，就是想給自己加點回憶，你看我們遲早要老的，到時候怎么都得有點故事講吧。

    爺爺輩可以說戰(zhàn)亂，爸爸輩可以說下放，我們能說什么，嗯？

    讀書培優(yōu)還是他媽的自習(xí)留堂？

    我們走到男生寢室下邊，我拿錢還給她。

    我說對不起。

    ——我那時不知道自己干嘛要說對不起。

    又沒偷她的東西。

    “你沒有筆寫字嗎？”

    她忽然問我。

    我說你看我像搞學(xué)習(xí)的人么。

    她踟躕了一會，小聲說如果我實在有什么困難可以跟她講。

    我一下就氣了。

    氣到兇了她一句。

    “你聽不懂嗎，我不是因為窮才去偷東西的。”

    我很后悔把我爸下崗的事情告訴她，害她產(chǎn)生不必要的顧慮。

    我說走，我請你吃東西，你不準(zhǔn)拒絕。

    自尊受到攻擊的我決定用消費證明自己。

    我把她拉上575，到歡樂廣場吃日料。

    一路上，她跟我講話我一句不理。

    當(dāng)時的我就是如此的幼稚與年輕。

    ……

    亞希的父母09年離婚了。

    她跟了mama。

    光從離婚后將孩子判給女方就能明白男方存在多大的問題。

    現(xiàn)在想來——

    09年開頭正是她父母鬧得最兇的時候，這些她都沒在當(dāng)時告訴我。

    跟她被寢室的人欺負(fù)一樣——

    把我蒙在鼓里。

    我曾以為我們是互相舔舐傷口的關(guān)系。

    結(jié)果只有我一人一味的訴苦，逼她配合我的任性。

    我早說過她沒什么脾氣。

    好像逆來順受是她的天性。

    我不止一次的認(rèn)為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一邊這么想著，一邊得寸進尺的傷害她，游走在她忍耐的邊緣——

    等待她的讓步與原諒。

    我看到雜志上分析為什么有的女人不愿意離開渣男。

    大學(xué)的最后我問了亞希。

    她公布了她的答案。

    ……

    說回被抓到的那個傍晚。

    我們吃了日料，打了街機，去了酒吧。

    調(diào)酒的問我有什么要求。

    我說兩杯微醺。

    我對自己的酒量非常自信。

    然而一抽下去頭就暈了。

    亞希倒沒事，她小口小口的抿。

    我跟她說了很久的話。

    久到我自己都想不起來。

    她后來說我那天對她告白了。

    而我只記得我們開了雙人間。

    從酒吧出來大概十一二點。

    我在路邊的排水溝吐，吐得一點勁都沒有，我說我想躺會。

    她使勁拽我，叫我不要睡在地上，地上臟。

    “那睡哪?！?/br>
    她扶著我在附近的賓館開了間房——

    笨拙與痛苦的釋放。

    那晚我們擁有了對方。

    確切的說，是在第二天的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