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鄭西野話說完，兩人目光在空氣里相遇，時間仿佛出現(xiàn)了一秒凝滯。

    下一瞬，一聲尖銳刺耳的氣鳴音突兀響起，來自廚房方向。

    許芳菲不知那是什么聲響，被嚇了一跳，有些緊張地看向鄭西野。

    鄭西野臉上的表情卻依舊稀松如常，沒有絲毫變化。片刻，他收回落在少女臉上的視線，轉(zhuǎn)過身邁開腿，自顧自進(jìn)了廚房。

    許芳菲走出臥室，挪蹭著跟過去，惴惴地小聲問：“剛才是什么聲音？”

    “水開了?！编嵨饕罢f。

    許芳菲眨了眨眼，定睛一瞧，果然，煤氣爐子上有個老式燒水壺。壺蓋被沸騰的開水頂開些許，水流從邊沿溢出，在不銹鋼壺身上留下了一行水跡。

    鄭西野從灶臺上拿起一塊厚實的干凈抹布，往防燙拎手上一裹，便將水壺提了起來。

    許芳菲反應(yīng)過來。

    剛才那陣動靜，是這個燒水壺水開之后的鳴笛音。

    “這種水壺，我們家以前也有一個?！彼驹趶N房門邊，眉眼含笑，陷入久遠(yuǎn)而幸福的回憶，“小時候，我爸爸每天早上都會燒一壺水，灌進(jìn)杯子里帶去單位?！?/br>
    鄭西野耷拉著眼皮，往紙杯子里倒了些水，涮洗一番后把水倒進(jìn)洗菜盆，然后再重新倒進(jìn)去干凈的。

    許芳菲聽著咕嘟的水流聲，眼底笑意淡了些，繼續(xù)道：“可惜前幾年流行起了電水壺，我家這個燒氣的壺就被我媽當(dāng)舊貨賣了。”

    鄭西野倒好水，放下水壺，隨口回她：“巧了，我這壺也在二手市場買的?！?/br>
    許芳菲有點奇怪：“怎么不換個燒電的？”

    “我孤家寡人一個，湊合能用就行?！?/br>
    鄭西野說著，拿手背試了試紙杯外壁的溫度，淡淡地說：“晾一會兒再喝?！?/br>
    “嗯?！痹S芳菲乖巧地點點頭，之后便伸出雙手，準(zhǔn)備把水端去客廳。

    然而，沒等她白皙的指尖碰到紙杯，鄭西野已經(jīng)先把杯子拿走。

    許芳菲耳根子發(fā)熱，急忙伸手過去，“我自己來……”

    她有手有腳四肢健全的，怎么好意思連端水這種小事都麻煩他。

    鄭西野揚(yáng)手，避開那十只白生生的細(xì)指頭，看她一眼，耐著性子道：“讓開。水這么燙，灑出來會燙到你。”

    “哦。”許芳菲臉紅紅的，沒辦法，只好靦腆地把手縮回去，讓開半步。

    鄭西野徑直走過她，把冒煙的水杯放在了桌子上，回身彎腰，很隨性地坐在了沙發(fā)上。

    一抬頭，小姑娘還傻呆呆地站在廚房門口，小手捏著校服衣擺，局促不安，好像手腳都不知應(yīng)該往哪兒。

    鄭西野擰了下眉，猜測道：“是不是想上廁所？”

    許芳菲一卡，腦袋撥浪鼓似的搖晃，回答：“不是?！?/br>
    鄭西野：“不是就過來?！?/br>
    許芳菲于是烏龜漫步一般挪過去，在桌子旁邊坐下，伸手將書包抱進(jìn)懷里。

    猶豫兩秒后，她輕聲：“我準(zhǔn)備寫作業(yè)了。你不用在這兒陪我，忙你自己的事就好?！?/br>
    聽見她的話，鄭西野只神色淡淡地回了五個字：“我今天不忙。”

    ……好吧。

    那你就看著我吧，看最后誰無聊。

    許芳菲在心里小聲懟了一句，終是無言。她閉了閉眼，在心里默念了幾遍“當(dāng)他是顆蘿卜”來催眠自己，然后便打開書包拉鏈，從里面取出一本復(fù)習(xí)資料和一張真題測試卷，擺在桌子上，準(zhǔn)備動筆。

    姓名：許芳菲。

    班級：高三一班。

    第一題，選擇題。第一小題，下列選項中讀音全部正確的是……

    就在這時，桌上的手機(jī)忽然響了一聲。

    許芳菲從物理題海中抬起頭，放下筆，伸手將手機(jī)拿過來，點亮屏幕。

    是一條新短信，楊露發(fā)來的。她順手便點進(jìn)去。

    楊露：啊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br>
    看著那一連串的感嘆號，許芳菲隔著屏幕都感受到了楊露的憤怒。她心生不解，回復(fù)道：【別著急慢慢說。誰惹你生氣啦？】

    楊露秒回：江源今天偷拍了我上課睡覺的照片，還發(fā)到了他微信朋友圈！一堆人認(rèn)識的人點贊！我糗死了?。?！

    許芳菲無可奈何地笑了下。

    江源一直是班上的倒數(shù)幾名，不愛學(xué)習(xí)愛打架，也算年級上小有名氣的帥哥，閑著沒事時總愛捉弄楊露。

    她回復(fù)：你讓他刪掉，不然打個電話告訴老班？

    楊露：告老師就算了。我上課睡覺他上課玩手機(jī)，被班主任知道又是一頓批，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劃不來。

    楊露：你快去注冊一個微信賬號，加班級群再在群里把江源加上，幫我罵他一頓！

    許芳菲：我手機(jī)太卡了。之前下載過微信，但是打不開。

    楊露：……

    楊露：好吧，那我獨自戰(zhàn)斗去了。

    又東拉西扯兩句，許芳菲放下手機(jī)繼續(xù)寫作業(yè)。剛寫了兩個小題，手機(jī)又是叮一聲。

    這一次，還沒等許芳菲有任何動作，一道輕飄飄的人聲便從旁邊傳來，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寫了10分鐘作業(yè)，8分鐘都在看手機(jī)。優(yōu)等生平時就這樣學(xué)習(xí)？”

    許芳菲囧：“?！?/br>
    一聽這話，許芳菲不好意思極了，她默了默，將準(zhǔn)備取手機(jī)的指頭縮回來，拍拍臉蛋，集中注意力，埋頭認(rèn)真寫習(xí)題。

    默讀題目，拿筆勾畫標(biāo)注題目的重點，然后是計算……

    不遠(yuǎn)處，鄭西野背靠沙發(fā)，目光好整以暇又直勾勾，瞧著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做題的小姑娘。

    瞧了大約一分鐘，他微蹙眉，動身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走到許芳菲旁邊，屈起一只大長腿半蹲下來，垂了眸，仔細(xì)端詳她寫作業(yè)的姿勢。

    許芳菲本來在專心做題，鼻腔里忽然竄進(jìn)絲絲干爽又清冽的味道，怔住了，轉(zhuǎn)頭便看見一張冷峻的側(cè)顏，棱角分明，近在咫尺。

    她生生一驚，脫口說：“你做什么？”

    少女甜蜜的體香與呼吸撲面而來，撥動男人的鼻息，鄭西野象征食欲的食指，不自覺輕微一跳。

    他眸色深幾分，沒出聲，以眼為尺，丈量著桌面高度以及小姑娘的坐高。

    須臾，他忽然開口：“你個子有多高？”

    許芳菲不知道他問這個的意圖，但還是老實回答：“上次學(xué)校體檢測出來是一米六五?！?/br>
    “難怪看你的姿勢那么別扭?！编嵨饕耙恢桓觳仓鈸卧谟疫叴笸壬?，說：“你一米六五的個子，但是腿長身子短，所以這桌子對你的坐高來說有點兒高了?！?/br>
    許芳菲小臉上流露出一絲迷茫。

    根本不知道他想表達(dá)什么。

    接著又看見鄭西野左右環(huán)視了眼，直起身，從柜子上找來幾個已經(jīng)空了的煙盒子，捏手里壓扁折疊。

    “你先起來一下?！彼@么說。

    許芳菲于是懵懵然地站起身。

    鄭西野重新蹲下，提起椅子，把折好的四個煙盒墊在四條椅子腿的最底下，然后放平。手把著椅背晃了晃，確認(rèn)穩(wěn)固。

    做完這一切，他撩起眼皮看向許芳菲，說：“再坐。”

    許芳菲坐下來。抬起兩只胳膊放在桌面上，試著拿筆做題，面露驚喜：“真的舒服多了欸！”

    鄭西野站直身子?？粗倥老驳男Γ荒\弧也不動聲色爬上他唇畔。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紙杯，遞給她，“溫了，喝點水再寫?！?/br>
    “好?！痹S芳菲笑容不減，雙手接過水杯，捧著喝。

    鄭西野坐回沙發(fā)。

    許芳菲小口抿著水，忽然覺得，他和她的距離好像再次拉近了些，不再那樣遙不可及。

    夜色溫柔，她心情也好，忍不住跟他閑聊，隨口問：“我看你之前好像和你朋友住在一起。你朋友今晚不回來？”

    鄭西野神態(tài)冷淡少許：“他出遠(yuǎn)門，這幾天都不在?！?/br>
    “所以你才讓我來你家？”

    “嗯?！?/br>
    “其實我隱約也猜到了?！彼€是有點燙，許芳菲捏了捏耳朵，“你好像不想讓我和你那些朋友打交道?！?/br>
    鄭西野坐姿愜意而散漫，聞言漠然地笑了下，道：“你想和他們打交道？”

    她搖搖頭。

    他靜默半秒，黑眸盯著她：“我呢？”

    許芳菲沒反應(yīng)過來，眸光閃熠，微詫：“什么？”

    鄭西野語調(diào)平靜：“你不想和我們這樣的人打交道，但是卻陰差陽錯，跟我成了鄰居，有了交集。和我的每次接觸，你是不是也很不自在？”

    許芳菲錯愕了。

    短短的剎那愕然之后，她垂下眼睫，說：“是會有些不自在。”

    鄭西野眸色深不見底，盯著她，不知在想什么。

    許芳菲嘟嘟腮幫子，暗自做了個深呼吸，仿佛鼓起莫大勇氣般，篤定地續(xù)道：“但是在我心里，你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br>
    *

    這一晚，許芳菲一直在3206待到了晚上11點，才等到喬慧蘭打來的電話。

    “喂閨女，我進(jìn)單元樓了。”畢竟上了年紀(jì)，忙活一天又蹬了近兩個鐘頭的車，喬慧蘭頗為疲憊，“你現(xiàn)在在哪兒？”

    許芳菲回答：“我在樓下鄰居家?！?/br>
    話音落地，聽筒對面的喬慧蘭明顯一滯，好幾秒才不甚自在地哦了聲，“那你出來吧，我馬上到3206門口。記得跟鄰居哥哥說聲謝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