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線爽朗磁性，很是耳熟。

    喬慧蘭一愣，回頭看了眼。十月的凌城已經(jīng)入秋，對方人高腿長，一身簡單的深灰色薄夾克搭配休閑黑長褲，眉眼英挺，干練帥氣，兩只手各拎一大堆糧油水果，正沖她溫和地笑。

    喬海蘭臉上立刻展開燦爛笑意，問：“江警官，您怎么來了？”

    “今天我休假，閑著沒事兒，過來看看您和外公小萱?！苯瓟⑿χ呎f邊把手里的一個粉色紙盒抬高幾分，又道：“上回聽小萱說想要個芭比娃娃，我給她買了?！?/br>
    江敘人長得好，這種帥氣和普通帥哥不一樣。他一身正氣，端方持重，標準的體制內(nèi)小伙，屬于讓大爺大媽們看一眼就特有好感特信賴的面相。

    他平時唇線抿直的時候顯得嚴肅，可晃晃芭比娃娃這么一笑，簡直暖進喬慧蘭的心坎里。

    喬慧蘭又是感動又是不好意思，笑說：“江警官，這段日子你對我們照顧太多了，我真不知道怎么感激你。”

    “喬阿姨，您這就見外了。”江敘拎著東西，跟在喬慧蘭身后往3棟2單元走。他個子高，卻細心將就著喬慧蘭的步速，說：“我朋友既然托我照看你們，你們的事就是我的事。加上現(xiàn)在菲菲念書又離得遠，一年到頭回不來幾次，您就別跟我客氣了，有什么需要的，隨便使喚?！?/br>
    喬慧蘭困惑：“你老是說有人托你照顧我們，卻又一直不說那人是誰。我這真是糊里糊涂的?！?/br>
    江敘：“阿姨，等時機成熟，您會知道的?！?/br>
    喬慧蘭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便嘆了口氣，笑著搖搖頭，領(lǐng)著江敘開門進屋。

    “小萱！”喬慧蘭接過江敘手里的大袋小袋，笑吟吟地朝屋里喊：“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不多時，一個穿藍色小裙子的小姑娘便蹦蹦跳跳地跑出臥室。

    看見江敘，小萱立刻驚喜地瞪大眼：“江敘哥哥！”

    江敘高大的身軀蹲下來，沖小丫頭張開雙臂，勾勾手。

    小女孩兒立刻飛撲過去抱住他。

    江敘抱著小萱直起身，捏捏小丫頭的臉蛋，含笑看她：“小萱最近乖不乖。有沒有惹喬阿姨生氣？”

    “才沒有呢！”小萱抱住江敘的脖子，噘著嘴一臉的神氣：“不信你問喬阿姨?！?/br>
    江敘：“不用問，我相信小萱?！?/br>
    片刻，江敘放下小萱，進到臥室跟外公打了個招呼。出來后，他拿出給小姑娘準備的禮物，遞過去：“來小萱，送給你。”

    “哇?。?！”

    小萱開心得跳起來，三兩下扒開包裝盒，把粉頭發(fā)的芭比公主抱進懷里，摸來摸去愛不釋手。

    喬慧蘭系上圍裙，沉聲叮囑小姑娘：“小萱，收了江敘哥哥的禮物你應該說什么？”

    她興奮地仰脖子看江敘，道：“謝謝江敘哥哥！”

    江敘蹲下來，摸摸她的腦袋：“不客氣?！?/br>
    小萱撲閃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面前的英俊男人，笑得格外甜：“江敘哥哥，你對我和喬阿姨、外公、還有菲菲jiejie都好好！我最喜歡你了！”

    江敘：“我也喜歡小萱?！?/br>
    小小姑娘又握起小拳頭，道：“我決定了！我今年生日許愿，愿望就是希望能和江敘哥哥變成一家人！”

    江敘挑挑眉毛：“你這愿望可能不太好實現(xiàn)啊?！?/br>
    “有什么不好實現(xiàn)的！”小萱天真無邪地眨眨眼，繼續(xù)說：“你如果和菲菲jiejie結(jié)婚，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呀！”

    江敘輕嗤：“你這樣亂點鴛鴦譜，你jiejie知道嗎。”

    “jiejie最疼我。我?guī)湍阏f好話，說好多好多好話，她就嫁給你啦！”小萱驕傲地揚起小下巴，“而且江敘哥哥你長得這么好看，jiejie肯定也和我一樣喜歡你?！?/br>
    聽見這話，廚房里的喬慧蘭被逗得笑個不停，說：“小丫頭片子，不許胡說?！?/br>
    江敘又捏了捏小萱的臉蛋，站起身說：“喬阿姨，您忙著，我就先走了?！?/br>
    “走什么呀！”喬慧蘭忙顛顛追出來，道：“我飯都煮好了，一起吃?！?/br>
    江敘還想推辭，一旁的小女娃卻伸出小手輕輕攥住他的衣擺，晃來晃去耍賴撒嬌：“不走不走，江敘哥哥不許走！”

    江敘無奈，只好朝喬慧蘭靦腆地勾起唇，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麻煩您了喬阿姨?！?/br>
    *

    顛簸了三十幾個小時，云軍工的大一新生們抵達南城車站時，距離他們出發(fā)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一天半。學員們在隊干部和教導員們的帶領(lǐng)下下了火車，徒步往南城云冠山區(qū)行進。

    他們的最終目的地，是云冠山軍事基地。

    晚上七點半點整，拉練隊伍抵達云冠山區(qū)。本次拉練任務(wù)的行動指揮官是一名目光堅毅身材敦實的中校，姓羅。他命令全隊原地休息，準備吃晚飯。

    搭載著炊事班一行的兩輛軍用大卡車早已提前抵達附近。炊事員們搭灶生火，很快便做好一葷一素的簡餐，設(shè)好四個打飯點。

    學員們排隊過去打飯。

    不多時，排到許芳菲。炊事員從大桶里取出一個刻有“八一”標志的不銹鋼大飯碗，大鐵勺先舀起一勺飯，又舀起一勺菜，一股腦全都裝進飯碗里，遞給許芳菲，動作利落。

    許芳菲伸手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她端著飯環(huán)視一圈，很快便找到張蕓婕等人。她小跑過去。

    307室的女孩們重新碰頭，圍坐在地上邊吃飯，邊小聲聊起天。

    張蕓婕壓低聲：“你們隊就你一個女生，你在火車上跟誰一起住的？”

    許芳菲往嘴里放了塊包菜，剛斷生，還有點硬。她嚼爛咽下，道：“就我們隊其它人?！?/br>
    李薇駭然：“?。磕悄阋蔡珣K了?！?/br>
    “其實也還好?！痹S芳菲笑笑，“我們隔間的男孩子都挺講衛(wèi)生的?！?/br>
    曲畢卓瑪邊吃邊問：“應該都打鼾吧？”

    許芳菲詫異：“你怎么知道？”

    曲畢卓瑪噗嗤一聲，指著許芳菲小臉上兩個碩大的黑眼圈，道：“一看你昨晚就沒睡好，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許芳菲囧，尷尬地撓撓頭。

    幾個女孩說著小話，忽然，梁雪驚叫一聲。

    大家伙愣住，紛紛轉(zhuǎn)頭看向她，問：“怎么了梁雪？”

    梁雪臉都嚇白了，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打報告。

    吳敏：“什么事？”

    梁雪驚恐不已地說：“吳隊，飯里有蟲！”

    吳敏淡淡瞧著她：“有蟲怎么了？”

    梁雪：“……”

    吳敏的神態(tài)相當?shù)骸坝邢x你挑出來不就行了？”

    梁雪：“……”

    梁雪看著飯里那只小蟲，惡心得胃口全無，哪兒還下得去手把它挑出來。兩秒鐘后，她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將飯碗放到了地上。

    吳敏見狀，皺眉問：“你干什么？”

    梁雪朝隊干部擠出一個僵笑，弱弱地說：“吳隊，我好像也沒多餓，我待會兒吃點壓縮餅干就行了?！?/br>
    誰知此言一出，換來吳敏的厲聲呵斥。她冷冰冰地沉聲：“炊事班的同志露天燒火做飯，有點蟲有點泥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真在野外作戰(zhàn)的時候，有飯吃就不錯了！別說吃有蟲的飯，就是讓你把蟲當飯吃你也得全部吃下去！吃完！”

    梁雪被嚇得渾身一抖，不敢再說什么，默默端起飯碗挑出小蟲，咬咬牙把心一橫，閉著眼把飯往嘴里刨。

    姑娘們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也都埋頭努力把飯往嘴里塞。

    許芳菲吃著飯，忽然也看見碗里有一只黑乎乎的小蟲。她動作微僵。

    恰好這時鄭西野從她背后經(jīng)過。他看了眼她的飯碗，靜默幾秒，面無表情道：“許芳菲，跟我來一下。”

    許芳菲心生不解又不好多問，只好站起來，端著碗跟在鄭西野身后。

    鄭西野帶著她一路往前，直至離大隊伍相隔數(shù)米才停下。

    許芳菲捧著碗，問：“教導員，有什么事嗎？”

    鄭西野垂眸，拿干凈筷子扒拉著自己碗里的飯菜，遞給她：“我檢查過了，這份沒蟲，小石子兒我也挑出來了。剛打的飯，一口沒動。你吃這個。”

    許芳菲眨了眨眼：“那你吃什么？”

    鄭西野掃了眼她手里有蟲的飯碗：“我吃你這份?！?/br>
    許芳菲怔住。須臾，她朝他擺手，說：“不用了，我就吃自己的?！?/br>
    鄭西野欲言又止。

    “你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毙」媚镄θ萑岷?，“我會努力成長。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成為和你一樣的人，也成為你的驕傲?！?/br>
    說完，她便用筷子小心翼翼將碗里的小蟲挑出來，扔掉，又低下頭，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飯rou菜，腮幫鼓鼓，認真地咀嚼。

    夜色清朗，月明星稀，云冠山腳的荒蕪空地滿是碎石瓦礫。生火做飯的帳篷亮著數(shù)盞白色的燈，燈光混著月光星光，齊齊照在少女的側(cè)顏上。

    那張臉，素面朝天，因舟車勞頓而隱含疲態(tài)與憔悴，甚至還沾染著一絲泥污，遠不及她平日的驚艷嬌媚。

    卻令鄭西野移不開眼睛。

    他透過姑娘溫婉清澈的眼睛，看見了一個無比純凈、堅毅、比他見過的高山長河都更加壯美閃耀的靈魂。

    這一眼，他知道自己已為她徹底淪陷，成為了她虔誠的信徒。

    第45章

    云冠山下的這頓晚飯，足以教每個新兵畢生難忘。

    新時代新生活，這幫子青少年的家境雖有好有差，但絕大多數(shù)都吃穿不愁。即使是貧民窟出來的許芳菲，也沒有吃過又是蟲又是土渣泥沙的飯。

    坦白講，這些飯菜好吃嗎？一點也不，甚至還能說是難以下咽。

    但學員們都把自己碗里的食物吃了個精光。這是他們成為一名人民子弟兵的第一步，無論是本來就心甘情愿，還是迫于隊干部和教導員的壓力命令，至少，他們最終都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用餐時間結(jié)束，學員們排著隊將碗筷交回打飯點，由炊事班的戰(zhàn)士們統(tǒng)一處理。

    許芳菲交完碗后返回隊伍，經(jīng)過指揮大隊的休息區(qū)時，忽然聽見一陣女孩子的哭聲，在竭力壓抑地抽泣。

    她心頭微驚，下意識在隊伍末端尋找起室友們的身影。

    很快，許芳菲確定了哭聲傳來的方向。走近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在哭的女孩是梁雪。

    對方低著頭坐在地上，雙臂抱緊捆好的背包，十根纖細的手指死攥住背包帶，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將行軍被的表面都浸濕了一小片。

    許芳菲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疑惑又擔憂，蹲下來低聲問：“梁雪，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