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最后的談話

    懷中的女孩閉著雙眼，就彷彿只是暫時的睡著了，連呼吸都相當(dāng)平穩(wěn)，唐澤緊緊抱著她，試著搖晃了幾下，卻完全無法喚醒她。

    他的小熊已經(jīng)不在了，上天下地，他都不知道懷中的女孩此刻靈魂在哪兒。

    小熊消失的瞬間，錯誤的記憶也隨之導(dǎo)正，唐澤不清楚為何會有這樣兩段的矛盾記憶，卻相當(dāng)肯定那絕對與奶奶有關(guān)，而簡明綺，也很可能知道這些事情。

    明明知道，卻不肯吐露一個字。

    唐澤閉上眼，他覺得眼睛發(fā)澀，無論是這超脫掌控的發(fā)展還是結(jié)果，都讓他如此的不甘心。

    如今，他只剩下一個方法。

    ***

    簡明綺曾經(jīng)造訪過兩次的地方，唐澤也踏上了。

    那是一處河邊，橋上有萬千星火，河畔是無盡紅花，一個老婦人正從船上下來，她拿下戴在頭上的笠帽，又將船槳收了起來。

    「奶奶?！?/br>
    完全不需要猶豫，唐澤一眼就能辨認(rèn)出來。

    「你怎么會……」大概是不曾預(yù)想過唐澤也會來到此地，老婦人似乎有些驚訝，回過身來，對著唐澤慈祥的笑了笑。

    「這里很漂亮吧，不管是誰，第一眼都會先看到它?！估蠇D人指著那座橋，溫和道。

    「但你卻不在那上頭?！?/br>
    曾經(jīng)熟悉無比的和暖嗓音，時隔多年后，如今聽來卻有些陌生，唐澤訝異自己居然還能這樣冷靜的分析，他深深吸了口氣：「我一直希望能與奶奶你好好道別?！?/br>
    「現(xiàn)在，我們便是在道別?！估蠇D人微微一笑。

    「是嗎？」

    往事如潮水，唐澤想起了當(dāng)年發(fā)生過的事情。那時他還小，小孩子擁有任性的權(quán)利，就算只是一件小事，也可以單方面的對著大人鬧脾氣。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大多時候，不用兩天就會和好如初。

    然而，就只是這所謂的兩天，就成了永訣。奶奶過世的太過突然，在所有人都沒預(yù)料到的時候，她就這樣一個字也不曾留下的離開了世間。

    后來的他又想像了很多次，他的奶奶應(yīng)該在那個有些破舊的平房里，躺在搖椅上慢慢地老去，直到最后之刻的來臨。又或者因為年老而生了病，在白色的醫(yī)院里，接受眾人的探視，才走向終點。

    不管做過幾次模擬預(yù)想，奶奶都不該是這樣猝然離世。

    明明也只是一句對不起而已，簡簡單單，毫無難度，他卻來不及說給奶奶聽，連道別的機會也沒有。

    「你長大了?！估蠇D人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摸唐澤，卻又像想起什么般，倉促的收回手，她的眼里染上了一絲苦澀：「可惜我已是死魂，不該碰觸你。」

    唐澤瞇起眼，也不說什么，逕自伸出手，扣住奶奶瘦弱的手腕，貼到自己的面頰上。

    「你顧忌太多了?！固茲伸o靜的道：「想摸多久都可以?！?/br>
    老婦人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

    「把你曾經(jīng)告訴她的話，都讓我知道吧。」唐澤又停頓了會，才開口要求。

    老婦人笑容驟止，而后，像是明白了些什么，那雙滄桑的眼里又添了幾分了然：「……原來如此阿?！?/br>
    在老婦人微啞的嗓音絮絮叨叨中，唐澤終于明白了那一晚，簡明綺究竟聽到了什么。

    「那個笨蛋！」唐澤咬牙切齒道。

    「無論如何，奶奶很感謝她?！估蠇D人道。

    命運，終于還是改變了，她疼愛的孫兒如今一點事也沒有，安好的在她的眼前，她的心愿總算實現(xiàn)了。

    「然而，她原本沒必要承擔(dān)這些。」唐澤眼神倏然轉(zhuǎn)冷：「你不該這樣做。」

    即使這段時間以來經(jīng)歷不少稀奇古怪的事情，命運兩個字，他依舊不相信，他更不能接受，那個女孩這些天來那樣勤奮，只是為了在關(guān)鍵的時刻，推他一下。

    「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估蠇D人嘴唇動了下，緩緩地、無比強調(diào)地說：「奶奶只希望你平安?！?/br>
    隨著老婦人的話語一字一字的落下，她的眉目也開始變化，原先的慈祥溫和染上了鬼氣森森，眼下那顆紅痣順著肌膚的顫動，如一滴鮮血般動人心魄，這才是作為鬼魂的她真正的模樣。

    最終，她所馀下的，也不過是這份執(zhí)著。

    「所以，為了達成這份目的，你對她所說的，也并不完全是實話，對吧？」唐澤面不改色，彷彿沒看見自己奶奶的變化般，他的聲音本就透著清冷，在這個時候，更顯出了漠然。

    眼前的是奶奶沒錯，卻也不再是當(dāng)年還在世時的那個奶奶了，認(rèn)清這件事情的同時，他的眼眸越發(fā)幽深起來，說不清是什么滋味，不過，他的確是在道別。往事已遠(yuǎn)，他們都只存在于現(xiàn)在。

    老婦人輕輕笑了：「是呀，所謂的過失，并不是將她弄進娃娃里，而是不小心提早將她弄進去了，我算錯了時刻，才會有那么多麻煩?！?/br>
    唐澤握緊雙拳，眉目間醞釀出了怒意：「別用這種方式干涉我，做這樣的事，你也要付出代價，不是嗎？」

    老婦人聞言微愣，一時之間說不出話，半晌，她終于苦笑了起來：「阿澤，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敏銳阿?！?/br>
    空間再度震動，老婦人搖了搖頭：「時間快到了?！顾辉俣嗾f，只是在花海中摸索，好一會兒后，她折下了其中開的最燦爛的一朵花，那流轉(zhuǎn)的光華恍如鳳凰浴火般，是烈焰般的色彩。

    「拿著這個，就能指引到念想之人的方位?！估蠇D人將花遞給了唐澤，而也就在唐澤接下的那一瞬，穩(wěn)固的聯(lián)系徹底崩裂，唐澤也消失在老婦人眼前。

    怔怔的望著原本唐澤站立的位置，許久，老婦人又坐回河邊，在她的身側(cè)是鋪天蓋地般的紅花，其中不起眼的地方，有顆大石頭，剛好能讓她靠在上面休憩。

    老婦人緩緩地閉上雙眼，好似沉睡般，但事實上，她是無法睡著的，鬼魂并不需要睡眠。

    所有對簡明綺說過的話，事實上也并非假話，她只是相信了那面預(yù)言之鏡所透露的可能罷了，若是成功，那兩個孩子都不會有事，不是嗎？

    只是，雖然她的心愿達成了，她卻也無法離開這里。

    她的代價已經(jīng)開始支付，在這洶涌的黑水間，她必須載著有需要的鬼魂到達彼岸，日日年年，這兒本也缺乏時間的概念，她會一直停留在這里，也許，還能有機會再與她掛心的親人們見一面。而這，就是代價。

    她是不會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