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被討論的主角初晴正支著頰望向窗外，眼珠子隨著來來去去的人移動。

    本來已經(jīng)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回家，但是在看到姚致然離開教室，家當(dāng)卻都還留在座位上后，她便不自覺地止住接下來的動作，留在原位，默默把幾本講義拿出來刷題。

    然而沒多久，提筆的手漸漸放慢了書寫速度，最后趨于停止，視線飄向了門口，然后就像被什么給捉住了一般定在原處。

    從與姚致然有了交流以來，這是他頭一回在放學(xué)后一聲不吭地離開教室，雖然他沒有義務(wù)要報告自己的行蹤，但是這突如其來的反常讓初晴莫名覺得不習(xí)慣，心臟跳得有些快，彷彿有什么事要發(fā)生似的。

    教室里的人已經(jīng)去了大半，沒什么說話的聲音，然而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她卻靜不下心唸書。

    長吁一口氣，按了按眼周，她起身要去外頭透透氣。

    在走到門口時，沒注意前方的她差點和要進(jìn)入教室的同學(xué)相撞，幸好對方即時煞住了腳，只是手上拿著的作業(yè)簿掉了一些，落在她的腳邊。

    「抱歉，是我沒看路?！沟狼傅耐瑫r，初晴趕忙蹲下身去撿。

    而對方也在那一刻蹲了下來，把手伸向作業(yè)簿，「我走得太急了，我也有錯?！?/br>
    話音一起，初晴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人是程雪，下意識抬起視線看了她一眼，只是終究沒說一句話。

    兩人相對無言，默默地收拾地面的狼藉，初晴滿腹心思不在此倒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但程雪就有些尷尬，想開口，但是看見初晴一臉若有所思就又陷入猶豫。

    直到撿完最后一本簿子，初晴起身把疊好的本子放到程雪手中。瞧著這是個搭話的好時機(jī)，程雪道謝后，便攥緊了懷中的作業(yè)簿，鼓起勇氣開啟話題。

    「今天沒有小考，初晴你怎么還留在教室呢？」

    初晴明顯愣了一下，不知該去哪里尋一個連她也不清楚的原因，眼神飄忽了一陣，想了個最安全的說辭，強(qiáng)壓著心虛，故作鎮(zhèn)定地回答，「我想把作業(yè)寫完了再走。」

    對話很快地宣告終止，儘管初晴只是心里有事，并非刻意為話題畫下句點，但對不知情的程雪而言，這就是對方不想和自己說話的表現(xiàn)，心里像是被尖銳的細(xì)針給刺了幾下。

    原以為在護(hù)理中心的一場談話已經(jīng)拉近了她和初晴的距離，卻沒想到只是她的自作多情，這一念頭浮上腦海，她就覺得眼眶發(fā)酸，黑眸蒙上一層水霧。

    不過淚水還沒來得及盈滿，她就聽見一貫清冷的女聲傳來，語氣難得地多了些不確定。

    「那個，我想你說的是對的。」

    「咦？」一時抓不住初晴所指的是什么，程雪下意識發(fā)出了疑問詞。

    「你說我和姚致然在一起的時候，表情都很溫柔，我想你是對的，因為我發(fā)現(xiàn)他在我身邊時，我真的都比較放松?！钩跚缪劢薜痛梗J(rèn)真地說著觀察到的結(jié)果。

    雖然隱隱約約有感覺到，但是在程雪對她說了那句話后，她特意留了點心思在自己的情緒與表情變化上。那個男孩彷彿有種魔力，可以舒緩她緊繃的身心，撫平眉間的皺摺，對外筑起的一道墻也能輕易被瓦解。

    或許是因為，他曾對她說過想以他自己的雙眼，去了解真正的她，所以在她眼中，那個帶著溫暖笑意的男孩和其他人都不同。

    表白似的話語，一字一句說得謹(jǐn)慎認(rèn)真，同樣身為女孩，這些話落在程雪耳里的瞬間，心臟像是有微微的電流竄過，又疼又麻。

    初晴的外在給人冷漠疏離，什么事都能獨自完成的感覺，可沒想到她實際上就是個十多歲的少女，也和她還有其他同學(xué)一樣，有很多不明白的事。不論是初晴主動遠(yuǎn)離了人群，抑或者是謠言使人群避開了她，這生長于終年荒蕪的高山上，孤單迎風(fēng)搖曳的小花都令人心疼。

    「這樣很好啊，可以有個相處輕松自在的人當(dāng)前桌?！?/br>
    眉眼彎彎，程雪笑瞇的雙眼盛滿溫柔和感動，閃爍的眸光中映照著初晴的模樣，但那不再是林中孤傲的一匹狼，而是尚在摸索這個世界的小鹿。

    耀眼的笑容使得初晴感到更深一層的愧疚，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把事實說出來。

    「抱歉，我剛剛對你說謊了，我不是為了做作業(yè)而留下的，我是……」在腦內(nèi)組織了一下語言，卻在要說出口時覺得難為情，她從沒想過不過幾個字的句子竟然會這么難脫口，放在身側(cè)的手不自覺地揪緊了裙擺。

    她望進(jìn)程雪的眼瞳，其中乾凈無雜質(zhì)，彷彿一片寧靜的湖水，對方發(fā)現(xiàn)她正看著，偏了偏頭，眨了幾下水靈的雙眼。

    頂不住程雪純真而無辜的視線，初晴吐出一口氣，終于把憋著的話語釋放出來，「我是在等姚致然回來?！?/br>
    她的坦白，令程雪愣了一下。儘管初晴的表情并沒有太大的不同，但是這一句話與如釋重負(fù)的口氣，都讓藏在她心里的隱晦情感浮上表面，只是外人看清了，她本人卻似乎還未有覺察。

    「這樣啊，他可能去找朋友或是老師了，你再等等吧。」程雪輕哂，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

    初晴頷首，神情恢復(fù)如初，轉(zhuǎn)而問道：「那你怎么也這么晚還沒離開？」

    「我今天是值日生，剛剛?cè)マk公室把作業(yè)搬回來?！钩萄┥晕⑻鹗种械淖鳂I(yè)簿。

    「值日生不是兩個人嗎？」雖然作業(yè)簿的量不多，一個女孩也可以輕松拿起，但是本該是兩個人的工作卻只有一個人在做，還是讓初晴覺得欠妥，忍不住皺了皺眉。

    反觀當(dāng)事人一臉不在意的樣子，輕描淡寫地以一句另一人有事先走帶過，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有任何不悅，逕自走到座位間的走道上把簿子發(fā)下去。

    初晴雖然鮮少與人交流，但還是有在觀察班上的情況，與程雪友好的幾個女孩時常把值日生或打掃的工作「分一些」給程雪，看在其他人眼里或許只是朋友的互相幫助，無傷大雅，但對于長期目睹這一切的初晴而言就不是如此了。

    「我?guī)湍惆l(fā)一些吧。」她走到程雪旁邊，伸手拿過幾本作業(yè)簿時輕聲耳語，「你有被他們欺負(fù)嗎？」

    這么一問，讓程雪欲出口的謝謝硬生生卡在喉嚨處，停頓了幾秒才尷尬地扯起嘴角，一面加快手上的動作，一面開口回應(yīng)，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內(nèi)心的動搖。

    「沒有啊，你怎么這么問呢……」

    「我看他們好幾次把打掃工作丟給你，這次又沒留下來做值日生?！?/br>
    程雪笑了笑，松開手上最后一本作業(yè)簿，響起輕微而沉悶的撞擊聲，「原來如此，不過你想太多了啦。」

    她解釋自己是以幫忙做打掃的善后工作讓對方去合作社買些東西，并不是他人將工作強(qiáng)推給她。然而初晴仍舊覺得這頻繁得異常，程雪的態(tài)度也不完全像是那么回事兒，但是當(dāng)她想再旁敲側(cè)擊一番時，女孩染上些許不明情緒的聲音率先鑽入耳里。

    「有些事情總會過去的，一時的忍氣吞聲可以換來幾年的安寧，我覺得這些都不算什么?！?/br>
    不似平時的怯弱，在說這些話時的程雪格外沉著，軟糯的聲線也低沉了些，彷彿在頃刻間便經(jīng)歷了滄海桑田。

    但是這段冷靜的語句對初晴而言卻如一把匕首，將她想問出的話徹底扼殺在腹中，而勾起的不愉快的記憶就是汩汩流出的鮮血，使她浸染其中。

    嫣紅的視線里是跌坐在地的女孩，垂喪著頭，全身濕透，水不斷從發(fā)尾滴落，而后像是注意到了有人正注視著她而緩緩抬起頭，漆黑的眼眸黯淡無光，空洞得彷彿失了神采與靈魂。兩道目光隔空交匯，女孩的眼眶瞠開些許，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半晌，淚珠接二連三地淌落。

    初晴用力閉上雙眼，阻止畫面繼續(xù)映入眼底。

    明明只是想導(dǎo)正錯誤，為什么結(jié)局總是告訴她，她所做的才是錯誤？

    她緊咬下唇，不甘心于自己的信念敗給現(xiàn)實，伸手握住程雪的手腕，有些強(qiáng)硬地讓女孩轉(zhuǎn)向自己，一句話說得清淺卻篤定，深深撞入聽者的心底。

    「如果那里待不住了就來我這兒吧?！?/br>
    風(fēng)穿過窗口將冷意帶進(jìn)教室，擦過兩人的頰側(cè)走向另一端，捲起殘葉帶向昏暗的天空，旋轉(zhuǎn)、翻滾，舞出一段不見停歇的舞蹈。

    夾帶內(nèi)心的喧囂與沙沙聲響的呼嘯聲竄入姚致然耳中時，他的大腦里正嗡嗡作響，外界的動靜全都退居背景，徒留慕言投下的一記震撼彈。

    數(shù)分鐘前，他將從初晴那兒聽來的過去說與慕言聽，誰知慕言眉峰微挑，輕輕一笑，反問他：「這是她跟你說的？」

    「嗯?！闺m然對慕言的反應(yīng)不解，他仍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

    「這樣啊……」

    似嘆非嘆，似笑非笑，僅僅三個字卻說得意味深長。慕言伸手摸了摸額角，曾經(jīng)存在那里的痕跡早已淡去，永恆的疙瘩卻烙入了心里，難以彌平，不論是他的，還是初晴的。

    將手背在身后轉(zhuǎn)了個方向，視線投向虛空某一處，沉默一陣后才悠悠開口，聲音飄渺，像是從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

    「確實，在那件事發(fā)生之后，我們、我們的關(guān)係有了變化，但是這一切的源頭……」他瞇了瞇雙眼，細(xì)長的睫毛微斂，語尾綿長，遲遲不說出后面的話，撓得人心癢。

    「正是初晴?！?/br>
    直到真相揭曉，姚致然被高高提起心轉(zhuǎn)瞬下墜，耳里似乎響起了什么東西裂開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