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慕深深短暫的回了家，卻又很快的回到病房內(nèi)。

    他們倆誰都沒有提起昨晚的事情，卻清楚地知道彼此沒有人會忘了。

    完全無視梁諾的眼神，慕深深逕自把兩大盒水果從紙袋里面撈了出來，其中一盒放進(jìn)病房里面的小冰箱，另一盒拿在手上塞給梁諾，里面甚至還放了隻小叉子，梁諾看著盒子里面歪七扭八的水果好一陣子，慕深深的臉?biāo)查g就紅了起來，「看什么看趕快吃啊?！?/br>
    「這是你自己弄的？」梁諾抬起沒有受傷的左手，笨拙地拿起小叉子，想要施力卻因為不是慣用手，一塊蘋果都叉不起來。

    「對?！鼓缴钌羁粗褐Z，最終還是把水果盒接了過來，俐落的插起一塊蘋果，伸到梁諾嘴前，梁諾有些彆扭的試著想要推託，但最終還是妥協(xié)的一塊接著一塊吃了起來，空氣中頓時充滿了蘋果的清香，吃入口的蘋果很甜，空氣卻有些青澀難耐，跟昨天一樣，只要跟慕深深在同一間病房，就會有這種彆扭的感覺充斥，梁諾完全不擅于處理的自己的情緒，麻煩的事情他都一概躲避，然而現(xiàn)下的狀況是他躲也躲不掉，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禱能早日脫離這種又酸澀又搔癢的奇異感受。

    「醫(yī)生說明天就可以動手術(shù)了，我也有幫你查過你的主刀醫(yī)生，是個可以信賴的人，所以你就顧著把身體養(yǎng)好就好了，不用太擔(dān)心?！?/br>
    「沒有人跟我說??？」梁諾剛嚼完吞下一塊蘋果，有些驚訝的回應(yīng)。

    「可能是把我當(dāng)成你的家屬了吧？畢竟我是最常出入這里的人，好啦，病人不要多話。」

    「你這樣連續(xù)翹課兩天不好吧?！沽褐Z還是忍不住關(guān)心起慕深深。

    「誰跟你說我是翹課了？我是有經(jīng)過正當(dāng)程序請假的。」慕深深拿起吃光的盒子，走到病房里的水龍頭沖洗。

    「你用什么事由請？我們學(xué)校不是連請病假都要有看診證明嗎？而且還要家人簽名才算？」

    慕深深有些無奈又帶點(diǎn)嘲諷地看向他，「生理假，而且我一直以來就是自己代替家長簽這些東西了，你什么時候這么守規(guī)則了，還要來關(guān)心我有沒有照程序走？」慕深深又再次用手摸了梁諾的額頭，梁諾今天狀況比昨天好上許多，人也清醒了些，面對慕深深突然的觸碰，不禁有些不自在，整個縮了起來。

    「喂喂，你干嘛？」

    慕深深見狀也不氣餒，又一次伸手，誰知道梁諾把自己整個埋到棉被里，慕深深才有些無奈的開口，「現(xiàn)在才在害羞干嘛?。孔蛱觳皇且策@樣摸了嗎？你現(xiàn)在才害羞會不會太晚了啊?！?/br>
    「昨天情況緊急?！沽褐Z整張臉都埋在被子里，只有耳朵露在外面，因為皮膚本就白皙，耳根子紅起來特別的明顯，慕深深看梁諾抵抗得這么嚴(yán)重，也就不強(qiáng)迫，腳步輕快的步出病房，梁諾以為已經(jīng)沒事了，結(jié)果耳朵就突然被一個冰涼的東西碰到。

    「37.5度，還是有在低燒，今天還是繼續(xù)貼退熱貼片吧，保險起見把醫(yī)生開的退燒藥也吃了吧?！箍粗缴钌钔鹑绗F(xiàn)場總指揮的架勢，梁諾也放棄似的掀開被子，一隻手放在額頭上，放棄抵抗。

    「你干嘛一直來照顧我？就跟你說我真的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沽褐Z認(rèn)真的看著慕深深把張叔給的衣服俐落的分門別類放進(jìn)病房的小衣柜里，語氣中有些疑惑還有更多無奈。

    「你喜不喜歡吃巧克力和薑糖？」慕深深不著痕跡地問。

    「不喜歡啊，我不喜歡吃甜食，怎么了？」梁諾表情疑惑，慕深深笑了，放下手邊的工作，朝著梁諾走去，坐在病床旁邊的小椅子上，也沒看著梁諾，坐在椅子上的身板打的筆直，一雙腿卻搖來搖去的，臉上的笑意暖暖的。

    「你怎么知道我會生理痛？」

    梁諾瞬間連整個臉都紅了起來，「拿些不是我放的！」

    「我又沒說你放了什么?！鼓缴钌铋_懷的笑了出來，也不管因為被拆穿，不斷狡辯的梁諾，把梁諾的馬克杯拿起，去外面填滿了遞給梁諾，調(diào)得剛剛好的水溫，暖暖的。

    「我跟你說，我有看到徐昇陽每次都躡手躡腳地放東西在你桌上，一定是他?！沽褐Z仍嘴硬地繼續(xù)扯著毫無根據(jù)的謊，卻在慕深深的笑聲中越漸疲弱，最后也只能虛弱地丟下你不相信就算了的任性話。

    「對別人好干嘛還怕別人知道。」慕深深忍不住回嘴。

    梁諾好一陣子沒出聲，躺在病床上，把頭瞥向另一邊，最后才有些賭氣的說，「對別人好為什么要讓對方知道？」

    慕深深一向討厭病房，但卻覺得這個病房令人意外的喜歡，以往待著就覺得快要窒息的靜謐空間，卻讓平時都彆扭的他們倆，難得的講了些心里的話，就彷彿待在這的他們倆不是學(xué)姊學(xué)弟的關(guān)係，而只是很久未見的老友，我了解你的一些害羞，而你了解我的一點(diǎn)驕傲。自從徐昇陽發(fā)覺梁諾就是那個小男孩后，不只一次問過她，為什么不直接問梁諾是否記得自己呢？

    用了很多理由搪塞，用了很多藉口逃避，其實不過就是害怕他不記得罷了，不想去面對自己視為珍寶的回憶對對方來說不過是一段拋之則去的瑣碎，她也對自己的膽小驚訝，或許是因為自己看重這個回憶的程度比想像中多得多，對于那段純好時光，唯一可能與她一同記得的，希望沒有被忘記。

    或許是陽光特別的美，或許是他鬧脾氣的樣子意外的可愛，慕深深開口了，她覺得喉嚨有點(diǎn)乾，聲音有點(diǎn)啞。

    「聽說你國小的時候住在忘憂之森附近，我小時候也曾經(jīng)住過那里，我覺得那里是個很棒的地方，我尤其喜歡忘憂之森。」慕深深咬了下唇，儘管盡力地讓全身舒坦些，但內(nèi)心的躁動就像是逐漸具體化一般，讓她些微的發(fā)起抖來，她必須和自己的膽小怯弱投降，連下定決心要問，也只能旁敲側(cè)擊的開頭，梁諾沒有馬上回答，慕深深起身把窗簾稍微拉起，遮到太過刺眼的陽光，卻在回過身時，彷彿看到梁諾的臉，跟隨著照在他臉上的陰影暗了一階。

    梁諾正坐起身子，雙手隨意的靠在床邊，毫無掩飾的他，看著慕深深，語氣里有嘻笑，「我很討厭那個地方?！?/br>
    一股詭譎蔓延了慕深深全身，她乾笑幾聲作為掩飾，她側(cè)過身子，沒有讓梁諾看見她的表情，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在瞬間垮了下來，沉重到連客套的笑容都裝不出來，她持續(xù)背對梁諾，裝作在看著病房里的幾幅小畫作。

    「小時候總會有一點(diǎn)令人開心的事吧？如果以前的朋友遇到你，能夠打個招呼聊聊以前的事情不是也很好嗎？」慕深深開始玩自己的手指，他們僵硬的難以想像，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把他們一根根扳開，卻發(fā)現(xiàn)從未出過手汗的自己，雙手黏膩發(fā)冷。

    不過是在茍延殘喘，困獸之斗，說些什么吧，慕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心不規(guī)則地跳動著。

    梁諾看向窗外，僅存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更襯的那五官的深邃，他的笑容卻是極冷的，他似乎又涂上了一直以來的保護(hù)色，疏離且懶散，有些戲謔的他甚至還拉長了語句，「怎么說呢，我甚至覺得大家就裝作不認(rèn)識就好?！?/br>
    慕深深僵硬了下，「喔原來是這樣，我先去一下洗手間?！顾哪_步很快，快到自己都覺得自己快要被自己絆倒了，兩腳每一步都踩的空虛，最后她終于走到了不過幾公尺外的洗手間，手軟地推開手龍頭，水流的聲音流淌在耳邊，太過燒灼的感性隨著被撲到臉上的水滴逐漸冷卻，她卻感覺更僵硬了。

    眼睛發(fā)酸，卻沒有眼淚，也沒有理由哭泣，只覺得酸感逐漸加重，最后甚至變得有點(diǎn)痛，連胸口都有點(diǎn)悶，她刻意地大口呼吸，才彷彿在窒息邊緣抓住一絲生機(jī)。

    好難過。

    即便她有些逃避的回過頭，但仍然不信邪的自己回過身時，捕捉到了他眼里的那么多不屑，勇氣頓時完全喪失，也或許是她實在是太過真天了，對自己來說恨不得能有一起回憶的年少，可能對某些人來說不過是不堪回首的黑歷史罷了。

    人家若是不愿，她也不強(qiáng)求。

    她靜靜的把自己的心情收攏，揉了揉一直以來掛在脖子上的墜子，被乾燥過的小花永遠(yuǎn)不滅，她將它握得更緊了些，彷彿可以抓住些什么，捉回些什么，儘管實際上什么都沒什么改變，她卻可以感受到，她仍存在，它仍存在，而他亦存在著，時光漫漫，一如記憶可能淡忘，記憶中會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下呈現(xiàn)不同的樣貌。

    慕深深抬頭看向鏡子，「別急、別急，總會有個適合的時機(jī)的。」

    那天之后慕深深除了定期送水果之外，很少多做停留，梁諾也沒多問，僅僅是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住院的時光枯燥了起來，開刀的過程很順利，張叔也親自跑了一趟和醫(yī)生確定所有細(xì)節(jié)瑣碎，術(shù)后仍要待在醫(yī)院里面觀察一陣子，雖是無聊，日子也一天一天的就這么過了。

    「嗨，是我?！顾坪跏亲≡旱淖詈笠惶?，罕見了有人敲了門。

    梁諾向門口看去，只見笑的燦爛的少年帶著一大盒東西，放到了病房的墻邊，「你看看，你不就幾天沒練球，大家就開始懷念你了，還集資買了這個送你?！共⒑凶佑执蟠蟮剞D(zhuǎn)了個向，乳清蛋白四個大字梁諾看得清清楚楚，隨后像是想到什么一樣，又把盒子拿到梁諾旁邊，拿出手機(jī)開啟自拍鏡頭，「來，拍個照！」

    梁諾都還沒回應(yīng)過來，照片已經(jīng)拍好了，男子笑笑地向梁諾展示結(jié)果，「你看，拍得不錯吧?！拐掌锬凶拥男θ菀粯訜o懈可擊，梁諾表情震驚的有些滑稽，而他們倆中間正橫著那一大盒的乳清蛋白。男子隨后開始忙碌的在手機(jī)上弄些什么，「欸你這間病房是幾號啊？」

    「1513房?！?/br>
    「定位到了！完美！任務(wù)完成發(fā)個限動昭告天下，這樣大家總不會懷疑我私吞了乳清蛋白?！?/br>
    前些日子都沒有人說說話，梁諾早已經(jīng)悶到極處，見到男子的來訪，一反常態(tài)的淡淡笑著。

    「欸，你不要那樣笑，很噁。」男子笑顏如花。

    「有人說過你跟慕深深很像嗎？」梁諾突兀的開口。

    徐昇陽也沒想回覆的意思，只是敷衍地回了句，「怎樣？帥哥配美女？」

    「你們遇到越想遮掩的事情，就會笑的越燦爛。」話一出口，連梁諾都覺得自己話也太多了些，一定是住院太久沒跟人群相處的后遺癥。

    徐昇陽看著梁諾笑著聳聳肩，不肯定也不否認(rèn)，空間逐漸又安靜下來，梁諾終于耐不住性子的開口，「學(xué)生會最近很忙吧？」旁敲側(cè)擊。

    徐昇陽滑著手機(jī)的手停了一陣子，「沒啊，他們最近沒什么活動，那個討人厭的學(xué)生會長每天都纏著說要跟慕深深一起放學(xué)，你說他們忙嗎？」嘴里有嘲諷，徐昇陽把學(xué)生會長的貼文點(diǎn)開給梁諾看，短片里面學(xué)生會長、徐昇陽和慕深深，一起走了好一段路，只是徐昇陽不斷在別人后頭惡作劇，還有學(xué)生會長不斷自我陶醉的說著學(xué)生會干部感情多么好云云。

    梁諾的眼光不自主地盯在慕深深身上，面無表情的自顧自地走著，然后想起慕深深跟他說的，「最近學(xué)生會有展覽，比較忙，所以沒辦法像前幾天一樣來看你了?！?，梁諾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注意到徐昇陽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似乎是在醞釀些什么。

    「欸，上次對不起，我太自以為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