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有一種混亂又強(qiáng)勢的力量，把你周圍的人扯到你的漩渦里，攪得粉身碎骨……”

    “……所有人對你來說都是一份用來分析的心理樣本，像玻璃后面的大猩猩，你對分析對象會有感情嗎，哈哈哈哈哈，反正我是不信……”

    “……除了你自己，你不會愛任何人……”

    “……與自己的對話非常深入，對周圍環(huán)境的認(rèn)知極度敏銳，你覺得這些是幫助了你，還是給你帶來了痛苦？……”

    “……我沒有翻你的東西，我只是收拾你的桌子的時候恰好看見了?！?/br>
    “……你還沒到該看這些書的年紀(jì)，我先給你收起來?！?/br>
    “……有什么用，說了多少遍不要買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很偏執(zhí)地想要得到一切你渴望的，你覺得這是否是一種對自己的彌補(bǔ)？……”

    “……你爸爸真讓人受不了……”

    “……江雪寒，我真的很喜歡你，但你總是想要控制一切，我沒辦法承受了……”

    “……雪寒，假如我和你媽離婚你會跟誰走……”

    “……為什么從不參加集體活動，江雪寒，怎么總是表現(xiàn)得這樣不合群呢……”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滾出去！！……”

    “……太強(qiáng)的掌控欲，恰恰是失控太久的表現(xiàn)，你覺得對你適用嗎？……”

    “……他只是太喜歡你了，親你一下碰你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他看著你長大還能對你有壞心嗎？……”

    “……什么？我怎么會對你說那樣的話？你記錯了……而且已經(jīng)過了那么多年，我畢竟養(yǎng)你這么大，你一定要和我計較這些嗎？……”

    “……江雪寒同學(xué)，為什么要穿成那樣去那種地方呢？……”

    “……如果這些只是一種情趣，只是為了刺激，我可以接受，我喜歡和你做，我想讓你開心。……”

    “……但如果，這一切是因?yàn)槲液湍阍谝黄鸬姆绞阶屇愀械讲话?，你覺得我不懂什么是忠誠，不會忠誠，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沒有辦法讓時間倒流回我和陸家豪還沒有談戀愛的時候，然后去找你，我沒有辦法否認(rèn)我和他還在一起的時候就喜歡上你的事實(shí)。你懲罰我，折磨我都是應(yīng)該的，我只是很難受……很難過。我不知道我要怎么證明我自己。我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br>
    “……對你來說愛必然伴隨不信任，可不可以將其視為一種精神上的條件反射？……”

    黃油與蜂蜜的黏膩的甜香入侵我顱腔的每個角落，我聽見冰塊在可樂杯中碰撞彼此的聲音，氣泡升至液面，破裂，發(fā)出揉搓玻璃紙一樣的碎響，淹沒在人群的低語中。

    坐在放映廳，電影還沒開播，我卻已經(jīng)感到有些厭倦。平時我?guī)缀醪粫措娪?，太吵，太短，太多人，一部片子端上我的餐桌前還要被一群保守卻敏感的老古董審查一番。人一輩子有多少完全專注于某件事的兩小時，腦子被門夾了才會想浪費(fèi)在這里。

    現(xiàn)在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是因?yàn)殛懠液缼杭褜巵砜催@部電影了，在我的計劃里，我應(yīng)該出現(xiàn)。

    我應(yīng)該出現(xiàn)，我應(yīng)該坐在她身邊，我應(yīng)該在電影放至一半時把手伸到她的衣服里，看她僵硬的面部肌rou在熒幕變幻的光影下擰得亂七八糟的滑稽模樣。我本意也的確如此。

    可我突然失去了繼續(xù)這場游戲的興致，因?yàn)槲野l(fā)現(xiàn)我玩得越興奮，就越感覺自己像一團(tuán)徹頭徹尾的垃圾；折磨身旁坐的這個女生越過火，我的心里就越來越空蕩蕩；這場充滿性，欲望，暴力，仇恨與愛的鬧劇里有一面巨大的鏡子，照出我心靈的殘疾，而魏佳寧用她每一次被我劃出的傷口流出的鮮血打磨這面鏡子的表面，讓我一天比一天看得更清楚——鏡子里不是身著華貴新衣頭戴金冠的國王，只是一個赤裸的身上滿是傷疤的普通女孩，鏡子外的我頭顱昂得越高，鏡子里的我膝蓋就離地面越近。

    “……你一直一個人，是因?yàn)槟阌X得別人都配不上陪伴你，還是說，其實(shí)是你覺得自己不值得陪伴？……”

    陪伴？為什么需要陪伴。

    “……你覺得我不懂什么是忠誠，不會忠誠，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魏佳寧的話又在耳邊回放。

    我不知道我會有這種擔(dān)心。如果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我的伴侶不忠誠，直接扔掉不就好了嗎？

    享受當(dāng)下，在意外來臨的時候手起刀落，做出最有利的選擇，接著去找下一個容身之所。我一直這樣生活著，吉普賽人一樣：知道自己很聰明，有最好的漁技，手上握著很多底牌，在任何海域都會過得很好，所以漂流到哪里都不在意，不去想將來，從不杞人憂天。

    擁有追隨我的機(jī)會卻不珍惜，本來就配不上我，不是嗎？忠誠是懸在感情上的達(dá)摩克利斯之劍，是永遠(yuǎn)不會有答案，不會有永遠(yuǎn)的答案的問題，我不會問。對我來說忠誠只是她人靠近我的敲門磚，如果你有忠誠，就獻(xiàn)上你的愛，如果忠誠離你而去，那么就離開。我從不受困擾。

    只是刺激，只是背著他zuoai很爽，只是捉弄他很有意思，給他戴個漂漂亮亮的綠帽子，像節(jié)慶日的愛爾蘭人，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身體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雙手在大腦反應(yīng)過來之前推開放映廳的大門，離開了剛開始沒幾分鐘的電影，眼睛甚至沒來得及一睹主演長什么樣。

    因?yàn)樽晕掖呙邔?shí)在讓人煩躁。

    走出電梯，我的表情難看得好像剛看完世界上最爛的電影，將外面等電梯的幾個年輕人嚇得夠嗆。

    坐在電影院門口的臺階上，我抱著剛買的爆米花，機(jī)械地往嘴里塞。街上呼呼直吹的冷風(fēng)終于讓我腦子清醒了一點(diǎn)，因密閉的空間、嘈雜的人群與不流通的空氣而上鎖的思考能力被釋放出來，做的第一件事卻是讓我產(chǎn)生強(qiáng)烈的給自己一耳光的沖動。

    攪碎的蛛網(wǎng)般的心緒快要逼得我頭痛時，我聽見前方不遠(yuǎn)處傳來一下一下很快的哈氣聲，抬起頭，發(fā)現(xiàn)一條灰溜溜的狗正盯著我手里的爆米花看，口水順著吻部一個勁向下滴，地面上一小攤水跡。

    我向它頭頂扔了一顆爆米花，砸得它前肢一縮，頭顱一低，眼睛一眨，看見滾落在地上還散著熱氣的金黃色圓球，又搖著尾巴上前用舌頭粘進(jìn)嘴里，上下頜張合發(fā)出細(xì)微的咔嚓聲。咽下后滿懷期待地看著我，希望能得到第二個。

    我一直扔，它就一直接，每一顆都好像第一顆那么香甜誘人。

    忽然，我停下了扔的動作。

    它在原地呆了兩秒，接著搖著尾巴走近我，圍著我走動，蹭我的小腿。

    “看，假如我付出得少，你就一直不會離開?！?/br>
    我用手背撫摸它的頭頂。

    “手上總是留著你想要的，總是讓你不滿足，讓你離幸?？偸遣钜徊?，這樣你就會一直圍著我轉(zhuǎn)圈?！?/br>
    忠誠背后只是利益驅(qū)使，狗這樣，人也這樣。

    “它圍著你轉(zhuǎn)圈只是因?yàn)橄矚g你?！?/br>
    不需要回頭看我也知道背后是誰在說話。

    “陸家豪不覺得奇怪嗎，他的女朋友總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很久。”

    手指按摩著那條流浪狗的脊背，它溫順地低頭靠著我。

    “是啊，可憐的陸家豪，不知道他的女朋友是個劈腿的人渣同性戀?！?/br>
    我忍不住笑了幾聲：“別學(xué)我說話?！?/br>
    我向遠(yuǎn)處扔了一把爆米花，引開了那條小狗。

    “不過你剛剛說錯了，”我撐著膝蓋站起身，轉(zhuǎn)過來面對她，“這條狗真的只是喜歡爆米花，跟我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br>
    “只是覺得你的話不像在說那條狗。所以，你怎么出來了？”

    她向我靠得越來越近，明明只是再普通不過的談話，彼此之間張力大得與在床第之間嬉戲時的耳語幾乎旗鼓相當(dāng)。

    我很喜歡這種勢均力敵的感覺。

    “里面那么悶，電影又臭又長，還要看見你礙眼的男朋友，你覺得我會喜歡嗎？”我捏著她的衣領(lǐng)，毫不避諱影院門口人流的注意，主動迎上她，兩人鼻尖之間的距離只夠放下一本書。

    “你不是喜歡看我面對他的時候選擇你嗎？任何時候你動手我都會配合你，你想要我選擇你多少次我都愿意做?！?/br>
    “可某人說她會傷心，一邊哭鼻子一邊問我是zuoai重要還是她的心情重要，你說怎么辦呢?！?/br>
    她遲疑了幾次呼吸的時間，“如果她的地位對你來說并不是那么高，就不必考慮那么多，你也是這樣說的，我沒記錯吧?！?/br>
    “我也希望她對我來說沒有那么重要，可就在剛剛我發(fā)現(xiàn)，今天做的所有事情都沒有讓我像想象中那么開心?！?/br>
    她的呼吸變熱，變慢，變長，打在我的脖子上。

    你不笨，魏佳寧，你一點(diǎn)都不笨。

    而這是我的驕傲允許我能說出最出格的話，你最好聽懂。

    “小寧…？你怎么跑這兒來了？還有……那是誰??？”

    氣氛風(fēng)云變幻時，她的身后傳來他的聲音，截停了一切，高大的身影快步走出電梯，昂貴的籃球鞋在地上踏著沉悶的腳步，橡膠在瓷磚地面上擦出滋滋聲。

    “走吧，茱麗葉?！?/br>
    抓起她的手腕，我踮起腳尖在她唇上留下輕巧一吻，將她拽下臺階，一頭扎進(jìn)電影院外商業(yè)街的密集人流，快步走向出口，途中隱約聽見身后有人朝我們喊著什么。

    “我們?nèi)ツ膬?？”周圍太吵，她不得不提高分貝?/br>
    “回家?！?/br>
    門一關(guān)上，我迫不及待地將她壓到墻上親吻，手伸進(jìn)她的上衣，摸她的架勢像要把她的皮膚撕開。

    可這些不能讓我感到特別，zuoai甚至是我與她之間最初級最基礎(chǔ)的交流，我不想讓此刻變成之前任何一個在她身上發(fā)泄欲望的普通夜晚，所有想說的話消散在饑渴的喘息和呻吟中。

    我有些頹然地停下吻她的動作，喘著粗氣望她。

    “如果能把你現(xiàn)在對我的感情平均分給以后的每一天就好了?！?/br>
    “我會一直這么喜歡你?！?/br>
    “別承諾……別給我希望，”我的食指點(diǎn)上她的嘴唇，“我已經(jīng)陷得和你一樣深了，別讓我繼續(xù)往下掉?！?/br>
    聽罷她臉上露出苦笑，“你根本不知道我陷得有多深，我完全不認(rèn)識現(xiàn)在的自己了?！?/br>
    我嘆了聲氣：“你要把今晚浪費(fèi)在和我比誰更像個被感情沖昏頭的傻子嗎?！?/br>
    “今晚——”她一顆顆解開我的上衣紐扣，“——有什么特別的嗎？”

    “今晚我放你自由，”我拉開她裙子的拉鏈，“從今以后你不屬于我了?！?/br>
    “如果，我不想要自由呢？”

    “原來你不想做我女朋友啊?！?/br>
    赤裸的我被一把抱起，一陣眩暈之間我已經(jīng)到了臥室的床上，她按著我吻得我缺氧。

    “怎么突然大發(fā)慈悲，我的……前主人？”她的手指攏住我的胸，明明已經(jīng)做過那么多次，她的觸碰仍舊火熱得能瞬間點(diǎn)燃我。

    “做……別說話?！?/br>
    她的嘴唇一路向下吻著，在我身上留下永久的印章，像戰(zhàn)馬背上的烙印。

    馬……是啊，以后一起去草原上騎馬……

    舌尖像進(jìn)化成恒溫動物的小蛇，guntang濕滑，在同樣滑膩的肌膚表面蜿蜒曲折地爬行。

    ……去亞馬遜的雨林……

    雙手伸進(jìn)我的腿心，按住大腿內(nèi)側(cè)推開，讓我想起船槳。

    ……去江上，去海上，去可以看見日出被水面分成一片一片赤橙色水晶的地方……

    和下面的雙唇接吻，鼻梁輕頂上方凸起的陰蒂，我忍不住伸手抓住床沿。水聲傳進(jìn)我的耳朵，一陣一陣，像海浪，我在雪白水花的拍打下渾身發(fā)軟。

    她起身銜我的下嘴唇，我嘗到海水的腥咸味道。

    直到她的手指在腿心徘徊時，我的思緒都仍像被扔進(jìn)洗衣機(jī)的毛線球，好像想清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想清楚。

    這是敗筆嗎？這樣的關(guān)系會比之前更好還是更差？我不知道。

    我只是感到，如果失去了cao縱的決心，權(quán)力和制度就失去了意義。

    “……你習(xí)慣否認(rèn)自己的感情，因?yàn)槟愫ε率軅菃?？……?/br>
    還記得很久以前，看了太多“這個年紀(jì)不該讀的書”的我按照書里教的那樣，在腦子里放了這樣一個聲音，不停問自己問題，所以我能嘗試弄清楚一切。

    “害怕受傷有什么問題，自衛(wèi)不是人的本能嗎？”當(dāng)時我這樣回答。

    她的手指填滿我的瞬間，像按下我的清零鍵，腦海里所有頭緒都被抹去，一片空白。

    我抬起手臂抱緊她，剩下的唯一本能。

    人的本能究其根源有兩種，一種是愛自己的本能，一種是愛別人的本能，絕大多數(shù)時刻你都只能感受到前者。感受前者時，你可以清晰地認(rèn)識到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動物，你喂飽自己，溫暖自己，不讓自己孤單，最大可能滿足自己的一切需求，盡全力不受傷；感受到后者的時候，你才能勉強(qiáng)看清自己的靈魂。那些兩種本能相斥的時刻，是我們最痛苦的時刻。

    “我愛你。”

    高潮時，我又聽見她對我說這三個字，說不膩似的。

    但愛會帶我們走到兩種本能匯合的地方。

    不要害怕，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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