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纏千結(jié)剪不斷 欲語還休理更亂
閔子騫自楊木胡同里出來后,腦袋里仍是轟然一片,直到一隻手拍上肩頭才猛然驚醒,回頭一看正是鈴兒和小仙,只二人都戴著人皮面具,閔子騫一時倒糊涂了,勉強作笑道:『你們戴著這玩意兒,我可分不出來誰是誰了?!?/br> 鈴兒笑道:『哈!正是要你分不出來我們姊妹倆誰是誰,我倆說好了,以后有福同享,有難同擔(dān),再也不分彼此』 仙兒問道:『子騫哥哥,成老爺子怎么說呢?』 『成大人要我傳話給你,要你知曉,這件事沒有誰對誰錯,但官老爺子自始自終都是條鐵錚錚的漢子,你就放下吧!』閔子騫輕道。 『子騫哥哥,我怎么放得下呢?是你,你放得下嗎?』仙兒低聲道。 閔子騫猛然一驚,自語道:『是??!我都會叫別人放下,那我自己放不放得下呢?』 思索及此,突然心脈間一陣絞痛,痛楚隨著呼吸慢慢的滲入骨髓之中,四肢百骸如火灼身,一股氣息在經(jīng)脈間流竄,怎么也定不下來,閔子騫心下大驚,已經(jīng)許久未曾發(fā)作的七絕丹之毒性竟然在此刻又復(fù)發(fā),而且來勢只更兇猛。 鈴兒倆見得閔子騫突然臉色慘白,汗珠涔涔流下,均是慌了手腳。仙兒只急得滿臉淚珠,幾欲流涕。最后終究鈴兒見得較多,連忙以太乙道長所授運氣之法,助閔子騫行功,過得半響,閔子騫才漸漸恢復(fù)。 只見閔子騫長舒了一口氣道:『鈴兒,多謝你了!』又轉(zhuǎn)頭對仙兒道:『傻仙兒,我沒事的?!?/br> 仙兒:『還說沒事,看你都痛成這樣了,要不是為了我,你又怎么會去服那七絕丹之毒呢?我真希望當(dāng)初服下七絕丹的人是我。』說罷聲音竟嗚咽了。 鈴兒到此時才知道,原來閔子騫是為了仙兒才身受七絕丹之苦楚,心中突然閃過一絲念頭:『如果是為了我,他會不會也愿意呢?』鈴兒雙眼望向閔子騫,卻見閔子騫也正望向她,二人視線一觸隨即轉(zhuǎn)開,只這一瞬間,二人心中都已經(jīng)有了答案。 到得客棧,稍事休息之后,鈴兒來到閔子騫房間道:『閔哥哥,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們回轉(zhuǎn)蝴蝶谷,請師父先助你打通這最后一脈,我們現(xiàn)在圖和口訣都有了,你要復(fù)原當(dāng)不是難事?!?/br> 閔子騫苦笑道:『不然,道長曾跟我說道,最后這一脈最是兇險,連他自己也未曾修練的來,過去之所以順利之故,是因他窮百年之功,摸索出七脈之精要,方得以助我,但這第八脈,他可能是未能竟全功了?!?/br> 鈴兒道:『那可怎么辦呢?』 『哈哈!鈴兒不用擔(dān)心,生死各有天命,我本該在六年前便死了的,現(xiàn)在多活了六年,已經(jīng)是賺到了,多過得一天便是多賺得一天,這樣的生意,只有佔便宜,一點都不吃虧呢!』閔子騫大笑道。 鈴兒微嗔道:『我在跟你說正經(jīng)的呢?』 閔子騫正色道:『妹子,我知你擔(dān)心我,想帶我回蝴蝶谷后再不理會這些世間恩怨,甚至不再追尋你爹娘的下落,但是我總有一種感覺,很多的事情這幾日就會水落石出,此時實在不是離開的時候。』 又道:『那長生訣的圖要,我參詳了許久,始終覺得疑惑,那經(jīng)脈運行之走向與道長所授之心法大不相同,如依法修練,七脈非斷不可,如何能竟其功呢?』 鈴兒道:『會不會像上次一樣要澆上硫磺水呢?』 『我早已試過了,但絲毫沒有變化』閔子騫答道,接著又道:『也許該上黃山找我?guī)熥纥S木道長了,他內(nèi)功深厚,劍法通神,武藝上的見識更是不同凡響,也許他可以解開這長生訣最后一部的謎團(tuán)』 鈴兒想了半響后道:『那這樣我去收拾一下,我們這二天就走』 閔子騫點點頭,定下心來將整件事情在腦海中梳理出一個理路來,順手拿起成秋所贈的人皮面具端詳,又想起他臨去時所說的這算是唐門送的禮物,究竟成秋和唐門間有何關(guān)係呢? 只見的這人皮面具極是精巧,連毛孔發(fā)鬚均有,竟是真人面孔所製,但凡人皮膚離身后大抵會變色槁枯,這唐門不曉得以何物浸泡過,竟是栩栩如生,戴上之后幾與真人無異,這巧手功夫,委實令人嘖嘖稱奇。 閔子騫取過一張面具往臉上一覆,化身成一中年商販模樣,逕往街上走去,只覺得新鮮 ,竟是越走越遠(yuǎn),不覺間已來到威遠(yuǎn)鏢局,那里仍是一片斷簷殘壁,少有人敢靠近。 閔子騫看著這一個地方,想到血手修羅予他有殺害父母的深仇大恨,他真的能放下嗎?他以后又要以何種心境去面對鈴兒呢?他能完全把二者切割得清清楚楚嗎? 待的良久,正欲轉(zhuǎn)身回客棧時,背脊突然一顫,一股涼意直透腳底,眼前一花已多了一個人影,速度之快形如鬼魅,只見那人長得極其瘦高,雙手枯如槁木,臉上卻是一片漠然,絲毫看不出任何表情,眼珠直挺挺地盯著閔子騫的臉孔。 二人對望良久,那人似從喉嚨發(fā)出一陣喑啞的刺耳之聲,對閔子騫道:『說,你這人皮面具從何得來。』說罷飄然向前,聲音彷若金鐵交鳴,銳利已極。 閔子騫見狀倒抽了一口涼氣,眼見這人手不抬,腳不動,竟是如滑行般迅即而至,這輕身功夫當(dāng)真怪異以極,他心念甫動,腳已先動,隨即以五行迷蹤步避開。 只聽的那個人『咦!』的一聲道:『五行迷蹤步,你是鷹爪門的,那是成秋給你的了,你是他的弟子嗎?』 閔子騫心念一動,立刻拜伏道:『正是,敢問老前輩如何稱呼?』 那人嘎的怪笑了一聲道:『成秋難道沒有告訴你師祖的名號,也難怪,我久未至中原,原是生疏了,起來吧!我就是你的師祖唐霜青,小子記清楚了嗎?』 閔子騫聞言心頭一震,面前此人竟就是這行事詭秘的唐門掌門人,也正是鈴兒的外公。他一怔之下隨即復(fù)原,再次拜伏道:『徒孫不知師祖到來,請師祖降罪』 唐霜青道:『降甚么罪?你本不知,何罪之有,成秋一定很看重你,才會連人皮面具都給了你?!?/br> 閔子騫道:『弟子只是不敢有違師命罷了,師父大概是見弟子辦事勤快,才賜予弟子面具方便辦事。』 唐霜清接著又道:『成秋既給你人皮面具了,他那手製面具的功夫應(yīng)該也教給你了吧!』 閔子騫到此才方知原來這人皮面具是成秋所做,一時倒不知該回答甚么是好,稍一思索便裝作惶恐道:『弟子愚魯,師父隨曾提點與我,但弟子總是學(xué)不會,惹得師父不太開心,遂叫我來此地尋看有什么物事可以用的?!?/br> 『成秋也真是的,他自己那雙巧手豈是別人可以學(xué)得來的,若非他有如此功夫,我又何必叫他入宮辦此大事,更何況這地方只有死人,死人能製得什么面具呢?』唐霜青啞笑道。 閔子騫聽了悚然一驚,難不成這人皮面具是從活人身上剝下來的,若真如此那委實殘忍之極,這唐門行事果然不能以常理推斷,復(fù)擔(dān)心時間一久給這老者看出破綻可討不了好去。 便道:『不知師祖還有甚么事要交代的嗎?』 只聽得唐霜青道:『不用了,再過得幾天,我自會找你師父?!徽f完人即消失在黑暗中。 閔子騫長長吁了一口氣,面對這唐門掌門,就彷如面對血手修羅的感覺,令人不寒而慄。他將整件事情梳理了一次,暗自忖道:『方才聽唐霜青言下之意,成秋竟是唐門的弟子,而且入宮有所圖謀,這事又需要成秋他手製面具的功夫,想來他們是想暗害某人奪取其身份,而到底目標(biāo)是誰呢?』 想得此處,閔子騫突然全身一震,明白了他們所謂大事為何了,以成秋的身份和權(quán)力,唯一值得冒險一試的只有當(dāng)今的皇帝趙構(gòu)了。 但面具做得來,聲音和身形可難模仿,難道皇帝他親近之人看不出來嗎?閔子騫心思一轉(zhuǎn),也許太和道長所煉製之長生丹藥正好成了代罪羔羊,想到唐門陰謀算計如此,心下不禁凜然。但這事牽扯太廣,他可拿不下主意。 想即此處,閔子騫遂拿下人皮面具,心道:『這唐門的東西,不用也罷?!痪故菍μ崎T起了疑懼之心了。 回轉(zhuǎn)得客棧,見得小仙已在房外等候。 小仙道:『子騫哥哥,我想過了你說得對,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十幾年了,我是該放下了,我也擔(dān)心萬一聽到的事,如果并非如我想的那樣,我該如何是好,有些事知道真相未必會比較快樂吧!』 閔子騫柔聲道:『仙兒,你長大了,我們過二天就上得黃山去,我會懇求師祖讓你留在黃山,遠(yuǎn)離江湖的這些是是非非』 仙兒急道:『我不能跟你和鈴姊姊一起嗎?』 『跟著我們盡是遇到一些打打殺殺的事,對你太危險了!』閔子騫道。 『我不怕,只要有你們倆在我身邊,我寧可過那打殺的日子?!幌蓛壕彽?。 閔子騫心下也猶疑不定,眼前見仙兒對自己如此依賴,卻也不忍就此與她分別,但他近來的遭遇讓他越發(fā)覺得情勢險惡,鈴兒從小即隨太乙道長修習(xí)玄門內(nèi)功,足以自保,但仙兒卻跟隨雷翊四處漂泊,武藝有限,再跟著他們著實危險。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這日皇宮里高宗皇帝正批閱著群臣上奏的奏摺,趙構(gòu)皺眉道:『這李綱又來提議伐金,太不像話了,朕都已經(jīng)這么明白的表示了,他還是一再的上奏,這可該如何是好呢?』 底下一個聲音答道:『啟秉陛下,李綱這廝自命為元老重臣,對陛下寬容之心毫不體恤,如此犯上實在不該,依臣愚見,不如罷輟他回家頤養(yǎng)天年吧!陛下也可以耳根清靜?!徽f此話的正是秦檜。 趙構(gòu)道:『但這李綱是先皇的顧命大臣,在朝中位高權(quán)重,貿(mào)然罷輟他,豈不招致大臣議論?!?/br> 秦檜言道:『陛下放心,這事交給臣辦即可。』 『那就有勞愛卿了,朕要再去丹房瞧瞧?!悔w構(gòu)喜道。 一行人簇?fù)碇实蹃淼降し浚灰娞偷篱L正使喚道童搧風(fēng)添柴,丹房里異香撲鼻,繞樑不絕。 趙構(gòu)道:『道長果然不同凡響,這丹藥香氣如此濃郁,必然珍貴無比?!?/br> 太和道長道:『好在諸味藥材宮里俱有,所差只是老道的藥方和祈求道祖加持而已,今日已先練就一顆,就請皇上過目』 高宗皇帝趙構(gòu)見那丹藥渾圓似棗、透體金黃,心下大喜,接過便欲吞服,一旁承侍太監(jiān)忙道:『陛下不可,陛下飲食皆須經(jīng)過侍食太監(jiān)試過方合規(guī)矩,且這丹藥如此珍貴,更不宜輕率服之?!?/br> 趙構(gòu)聽得此言,舉起的手遂又放下,輕咳二聲道:『是該如此,那就交由你們好好的辦理了』 承侍太監(jiān)忙取丹瓶接過了,隨即上了火漆封條,喚來二名侍衛(wèi)護(hù)送入庫去了。 太和道長道:『秉皇上,道家養(yǎng)生之術(shù)其精要在清靜無為,師法天地運行之道,依時而作息,不妄動無名,即使無丹藥也自能壽過百歲?!?/br> 趙構(gòu)言道:『道長所言極是,爾后還要再向道長請益,另外不知道長是否聽過長生訣之名?!?/br> 太和道長一凜道:『倒也曾聽聞,江湖上傳言那是修仙秘要,但早不知流落何方?!?/br> 趙構(gòu)言道:『朕從前朝奏摺中無意間得知此秘為我太祖先皇所得,就在藏經(jīng)閣之內(nèi),我已命人去取來,再請道長參詳?!?/br> 太和道長聽得心中暗叫不妙,暗道此祕笈早已為我順手帶走,那管藏經(jīng)閣的人哪里還找得到呢?屆時一查問起來,立即穿幫。 當(dāng)下答道:『秉皇上,江湖傳言無需盡信,如那真是修仙秘要,何以這百年來竟無人成仙飛昇呢?據(jù)此觀之,習(xí)之當(dāng)是有弊無利之事』 趙構(gòu)沉吟了一會兒方道:『道長言之有理,那此事就暫且擱下了?!徽f罷逕自怏怏的回宮去了。 另一頭那承侍太監(jiān)領(lǐng)得二侍衛(wèi)將丹瓶送至庫房,一侍衛(wèi)道;『張公公,聽說這里頭裝的是可延壽百年的仙丹,不知可否讓我們兄弟們瞧瞧長甚么模樣,也好炫耀炫耀?!?/br> 張公公大驚道:『這丹瓶上了火漆牋封,誰敢動得,不怕腦袋搬家嗎?』 那侍衛(wèi)言道:『這里只有公公和我兄弟二人,你不說我不說,有誰會知曉?』 張公公臉有慍色怒道:『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修再提起,別連累了我。』說完逕自走在前頭。 只見那二侍衛(wèi)彼此互使了個眼色,一侍衛(wèi)道:『張公公且慢,是我倆錯了,請公公見諒。'』話未畢即快步欺上前去,一邊一個將張公公夾在其中。 張公公驚道:『你倆要做甚么?』 一侍衛(wèi)獰笑道:『正要請公公上天庭去報個訊。』便從懷中取出一匕首朝那張公公后背中刺入,直沒至柄,那張公公只得『嗚』的一聲便即氣絕身亡。 二侍衛(wèi)對望一眼,一侍衛(wèi)即自張公公懷中取出丹瓶,挑起火漆箋封一角,將一白色物事放入丹瓶中,彌封妥當(dāng)放回張公公懷中。隨即二人各自舉起佩刀,往自個兒臂上劃過一刀,一侍衛(wèi)隨即大喊:『快來人啊!有刺客,張公公被殺了。』 其他侍衛(wèi)聞聲趕來,見得二侍衛(wèi)持刀守在那張公公身旁,一統(tǒng)領(lǐng)喝道:『刺客呢?朝哪兒去了?!?/br> 一侍衛(wèi)言道:『秉統(tǒng)領(lǐng),我倆奉旨護(hù)送皇上的丹藥入庫,豈料半途這刺客突然殺出殺了張公公,我倆為護(hù)丹藥不敢追趕,遂叫刺客跑了。』 那統(tǒng)領(lǐng)見得二人手臂上鮮血淋漓,便道:『此事過不在你倆,你倆守護(hù)丹藥有功,我自會秉明張副總管』只見二侍衛(wèi)相視一笑,面有得色。 那高宗皇帝趙構(gòu)聽得有刺客劫丹藥,大驚之下,急忙趕到庫房,待得見到丹瓶無恙,心下大喜,哪里還管得合不合規(guī)矩,一指掐破彌封,倒出藥丸便吞,眾太監(jiān)們阻攔不及,只聽得『咕?!灰宦暎幫枰炎员悔w構(gòu)吞得下肚。 趙構(gòu)以手輕撫肚皮,心道這丹丸已入我肚,別人再也劫不走了,自己已延壽百歲,依舊做他的太平皇帝,想到得意處,不禁哈哈大笑,卻只聽的『嘎嘎』聲響,聲音竟是沙啞了,登時心下一驚幡然叫道:『這丹藥有毒。』只得一聲便即暈眩了過去。 這夜里,臨安城的街道依舊熱鬧,文人雅士齊聚酒樓茶館中吟詩相濡,舞文以沫,高宗皇帝趙構(gòu)卻躺在臥榻之上,輾轉(zhuǎn)難眠,殊不知一場巨大的風(fēng)暴正準(zhǔn)備席捲臨安,一場驚天的陰謀已悄悄的展開。 (第十一回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