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相逢非善緣 仇深似海憶從前
歲近夏末秋初,江淮道旁,山風凜冽,風沙捲纏著夕陽馀暉,掩蓋住路上蔓生的雜草。炎陽下的熱氣猶自蒸騰,將黃土炙染成深赭色。遠方景深的盡頭處,依稀能看到行著一個人影,面貌卻是模糊難辨,正一步一步的走來。 待得日落西山,夜色交替之時,這踽踽獨行的人影方漸漸清晰起來,此時一列行旅客商趕著載貨的騾馬,和這獨行之人錯身而過。 只見得一個趕車的伙計嘴里吆喝著:『咱!哪來的老頭兒,擋著道呢,瞧我來嚇嚇他?!徽f完逕自將手中皮鞭往上一抖,鞭尾兒在空中爆出一聲清響,拉車之騾聽得聲響,猛然一驚,后腳一蹬往那人身上便是一踢,那伙計見狀正欲哈哈大笑時,卻見的眼前青影一閃,突覺肚腹一陣劇痛,再細看時,赫然見著一隻枯槁的手,硬生生地插在自己的肚腹之中,驀的眼前一黑,一股濁氣在胸口吐之不出,便即斃命。 其馀伙計挑夫見出了人命,均是大驚失色,哪還管得了貨物,嚇得四處奔逃,幾個走在前頭的鏢師聽得后頭吵雜之聲,回頭巡看,見著那伙計之慘狀,急忙抽出刀來,頃刻間便將那老者團團圍住,為首的鏢師看著那老者血淋淋的手掌,顫聲道:『你是何人?快放下兵器!』 那老者淡然答道:『他自找死,不關你等之事,讓開!』說完便自而行,眾鏢師雖手持刀劍,但為那老者氣勢所懾,竟是不自覺向旁散去,怔怔的看著老者離去,誰也不敢攔阻。待得老者的背影隱去,一名較膽大的鏢師方問道:『頭兒,那人莫不是傳說中的血手修羅吧!』 那鏢師頭兒搖搖頭道:『我也不知??傊?,咱們這條性命算撿回來了。』話才說完,竟是身首異處,成了一個血人兒,眾鏢師眼見異變突起,嚇得肝膽俱寒,只見著一把奇形鋸齒劍在身旁游走后,便立斃于鋸齒劍下,幾名作異服打扮的劍客只一盞熱茶光景,便將此行旅商隊盡皆荼炭殆盡,只馀拉車的騾馬在地上嘶鳴著。 只見得李霜青冷冷道:『這回想走,遲了!』 江淮道上,月色慘淡,映著劍上的血光,地狼劍客就著鏢師的衣袍擦去劍上的血跡。完顏青楓卻望著早已聽不見的鏢師輕道:『可惜了,好叫你們知道,方才那人叫唐霜青!』 四人的身體在斜陽下拉出諾長的殘影,逕跟著唐霜青的足跡而行,而遠處竟另有一人影悄然跟至,正是追風劍客易行之。只見他滿身血污,仗劍而行,緩緩向四人尋來。 正是十數(shù)日前,易行之乍聞天狼劍客等人欲暗襲黃山派的消息,情急之下逕趕回黃山派報訊,一路上交手數(shù)次,深知數(shù)人武藝高強,后雖仗著輕功巧計得以兔脫,然在上黃山后,終為完顏清楓所傷,自崖邊跌落,待醒轉,無意中見得唐霜青悄然吊著閔子騫倆后面,而閔子騫竟是毫無所覺,無奈之下只能遠遠跟隨著,靜觀其變。 待見唐霜青離開客棧,卻發(fā)現(xiàn)唐霜青已為完顏清楓等四人盯上,易行之雖知自己武功不及四人,但唐霜青是其本門恩師,卻是不能不跟隨,伺機而行,眾人一前一后來到風陵渡口。 風陵渡口,位居來往長江南北岸要衝,是行旅商客往來宋金間重要的市集。其時雖無戰(zhàn)事,二方仍在此屯鎮(zhèn)重兵。 唐霜青走進客棧,自在邊桌坐了,一旁店伙計見來了客人,趕緊陪著笑臉過來招呼,遞上熱毛巾茶水道:『這位老爺,現(xiàn)已晚了,伙房已經熄灶,要不給您老上點點心,暫且充飢好嗎?』 過得半響,只聽得唐霜青冷然答道:『不用,快滾!』 那店伙計見碰了一鼻子灰,肚子里一陣悶氣,又不好發(fā)作,一轉身邊走嘴里邊嘟嚷著,只一閃神,竟和客棧外來人撞了個滿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店伙計唉的一聲,見撞著的是幾個著金朝服飾之人,嚇的一聲,連趕忙起身連連道歉,其時金朝勢大,不時有金朝使節(jié)在此出入,自視為上朝,態(tài)度多高舉踞傲,偶有尋隙惹事之處,守城官吏亦不敢多言,是以百姓遇值金人,自是能避則避。 只見那金人非但面無慍色,竟是一把扶起了店伙計,和顏悅色道:「不打緊,沒事了,你可別傷著了!」 店伙計見那金人衣著華貴,氣度非凡,儼然一副貴公子模樣,身后三人似其護衛(wèi),對其貌甚恭敬,店伙計知其必然大有來歷,連忙招呼坐下了。 那公子坐定后輕輕向為首之護衛(wèi)擺擺手,那三名護衛(wèi)目光在店內掃視一番,隨即停留在唐雙青身上,一名錦衣護衛(wèi)隨即走向前去赫聲道:『出去,這間客棧我們包了!』 稍停片刻,見唐霜青不為所動,再喝道:『聽不見嗎?我說出去,這里我們家主人包了』 那錦衣侍衛(wèi)見連喝二聲,唐霜青仍是不理不睬,心頭陡然火起,右臂探出便來拉唐霜青,那護衛(wèi)出手極快,只一瞬間便已搭上唐霜青之手,正要將其拽出客棧之際,只見唐霜青哼的一聲,手微翻轉,已是反手刁住那錦衣護衛(wèi)之手。甫一得手,五指便即插入。 那護衛(wèi)知覺手臂微痛,便知不好,迅即運功,只一吸氣間,被制之手臂登時小了一吋,另一手同時自腰際抽出刀來,便往唐霜青頭上劈來,其他二護衛(wèi)見同伴遇險,亦是立即抽出兵刃,前來圍攻,只須臾間,三人已和唐霜青動上了手。 店掌柜和店伙計們見狀嚇的面如土色,早躲得遠遠的,一時間雙方斗了個旗鼓。 唐霜青見一般武功竟是奈何不了這幾人,心下一凜暗道:「哪里鑽出來這幾個硬手?!?/br> 他不欲使毒洩漏身分,袖袍一振盪開了當頭劈來的刀劍,鼻里哼的一聲,一雙手立即皎白如雪,出手奇快招式連綿使出,三名護衛(wèi)雖是一流好手,卻是左支右絀,敗相漸成。一護衛(wèi)見情勢不妙,虎吼一聲:『你們二人保護主子先走,這里我來對付』 只見得唐霜青冷然道:『這回想走,遲了!』說罷出手迅如閃電,向三人連抓數(shù)下,只見二名護衛(wèi)『??!』的一聲,長劍掉落在地,手腕上血痕殷然,那為首的護衛(wèi)見機較快,堪堪閃過這迅捷的一擊,立即將手中單刀舞出一團刀花,將其他二人護住。 唐霜青也不追擊,眼神望向那貴公子,只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驚疑,隨即斂去,緩緩向那貴公子問道:『完顏晟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老丈識得他嗎?』那貴公子臉色依舊淡定。 唐霜青冷然道:『何止識得?我們曾是莫逆之交呢?』 貴公子道:『方才我這三位兄弟先動了手,是我們不對,我先替他們陪罪了!』 接著又道:『要不老丈便請過來同坐如何?』 此時門外聽得一聲音道:『我也過來同坐如何?』 那貴公子聽得聲音面色一喜,回頭一看,正是天狼劍完顏清楓等四人。 唐霜青見到完顏清楓之面,驀地面色微變道:『是你!』 完顏清楓微微一笑對那貴公子道:『少主,我來給您引薦一下,這位就是名滿天下,唐門掌門唐霜青老爺子,二十年前可是主子倚重的人才?。 ?/br> 那二名受傷之護衛(wèi)聽得唐門之名,均是臉色大變,隨即看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自是擔心已著了唐霜青的毒害。 那貴公子聞言喜道:『那可好,完顏宗哲拜上唐老爺子,我久聞江南風光絕勝,景緻冠絕天下,早心嚮往之,所以藉此次出使之便,特地親身走訪,不想竟能在此遇見阿瑪故舊,回去定當稟報?!?/br> 唐霜青眼睛在天狼劍等四人臉上輕輕掃過,心中暗自尋思,他知完顏清楓武功甚高,二十馀年前,二人交手時,唐霜青便有所不及,幸好他們顧忌唐霜青毒藥厲害,遂讓他脫逃了,然而妻子卻為了救他性命,為時任金國太子完顏晟所弒。 話說昔日女真族長完顏阿骨打大敗遼國之后,長子完顏晟為避免其他兄弟覬覦大位,遂廣交武林大豪為助,唐霜青便是在其時結識完顏晟,受其重用成為得力助手,然事成之后,完顏晟為避免走漏風聲,意欲殺人滅口,卻為唐霜青所察覺,在晟王府一戰(zhàn)中,妻子和弟子盡皆殞命,僅唐霜青和長徒王安通得以身免逃脫,至此唐霜青便陷入報仇血恨之迷夢當中,他深知自身武功不及,遂四處尋訪資質良佳少年,或明騙或暗欺誘其拜入門下,再分遣至各名門大派偷師學藝,成秋和易行之等人皆是在此時入門,成為入室弟子。 唐霜青仔細看了一看這完顏宗哲模樣,果然依稀有幾分完顏晟之影子,但卻也知眼前情勢對己十分不利,雖則他已練成一部分修羅策之武藝,然眼前這幾人均是高手,尤其完顏清楓更是了得,當下自是要慎重處之。 心念方歇,隨即斟了碗酒逕自喝了,完顏宗哲見狀亦欲執(zhí)壺倒酒,只見完顏清楓伸手一攔道:『少主且慢』 完顏宗哲聽得一愣,正自僵住,卻見得眼前一陣白霧襲來,夾著一股濃烈的酒意,竟是唐霜青將入腹之酒以內勁噴出,向眾人而來,只見完顏清楓動作好快,逕將方桌向前一推朝他撞來,同時逕將完顏宗哲座椅后拉了一丈,酒霧登時落空。 唐霜青不理會撞來之桌子,隨即自椅上躍起,在空中噴出另一股水箭向完顏宗哲而來,原來方才之酒竟為他分段噴出,第一式只為擾敵而已。他早已盤算今日情勢不利,是以鎖定完顏宗哲而來。 只見完顏清楓淡然抄起身旁圓凳,擋下了這一擊,酒箭碰著圓凳,隨即化成一片白霧,噴濺四方,此時卻見得一把赤紅的長劍穿過酒霧而來,瞬間點燃酒霧,化成一片火光爆起,正是火狼劍出手了。 這火狼劍客和風狼劍客既是金朝貴族子弟,亦是同門師兄弟,一同拜在風火道人門下,風狼劍疾速如風,火狼劍卻是狂暴如火'。在火狼劍客引爆酒霧之際,風狼劍亦是疾閃而出,劍勢乘著長風揚起一片烈焰反向唐霜青當頭罩下。 唐霜青只哼的一聲,十指插入方桌豎起在空中一擋,火網(wǎng)隨即向旁噴竄,只一剎那間,二柄長劍破桌而出,如電光火石般逕向唐霜青前胸刺來,這一勢來的又猛又急,他識得厲害,猛一吸氣,二手顏色陡變如雪般皎潔,竟是輕巧的在風狼劍上輕撥了一下,只見那長劍來勢仍急,卻是偏了數(shù)吋,二柄長劍登時交錯,「噹」的一聲,長劍盪了開來。 風狼劍見攻勢受挫,吼的一聲,長劍在空中連劃了十數(shù)個劍圈,一圈圈的劍光朝唐霜青而來,劍鋒泛起劍光,鎖住他四面的出路,火狼劍完顏鴻烈卻是躍起空中,長劍燃起烈焰,似暴雷自空中竄下,封住唐霜青上方去路,此式正是二人合使過無數(shù)次的絕技『狂風烈焰』,叫敵手只能以力相抗。 唐霜青見二人招式險惡,復見退路已全然封死,登時袖袍一振,隨即向劍光拍出數(shù)十掌,只聽得砰的一聲,地上冒出一團輕煙,將三人裹入其中,煙霧里電光交閃發(fā)出金鐵交鳴之聲,霎時噴濺出點點鮮血,只見完顏清楓向前搶上一步,逕自扯下身上長袍,漲如風鼓向煙塵推去,剎那間煙塵隨即散去,唐霜青臂上鮮血淋漓已然受傷,而火狼風狼劍客二人卻是凝立不動,面色慘白。 地狼劍見狀伸手欲拉二人,完顏清楓急喝道:『四弟不可!有毒』,地狼劍聽得一僵,伸出的手連忙縮將回來。 唐霜青不發(fā)一言,逕撕下長袍下擺扎住傷口,冷冷地看著眾人。 完顏清楓緩道:『唐老爺子不愧是使毒第一高手,佩服佩服?!唤又值溃骸航袢者@回合是我們輸了,我們要不談個交易,用解藥換你今日一命如何?』 唐霜青道:『你認為你一定能勝我嗎?我雖傷了一臂,但你卻也折了二人,看來誰也沒佔到上風!』 完顏清楓道:『唐老爺子果然厲害,要不先見過這個再做決定如何?』說完逕將長袍掀開一角。只見長袍底下露出一截衣襬,彩光透衣流轉,眩人目光。 唐霜青訝道:『青龍甲!』 完顏清楓道:『正是青龍甲,唐老爺子好眼力,這交易做還是不做,全憑唐老爺子一言決定。』 只見唐霜青沉吟了半響后,自懷中取出一藥瓶冷然道:『方才酒中、劍上、煙霧中盡皆有毒,這解藥需得連服三天方能去盡毒性!』 地狼劍大聲嚷道:『我豈知你這解藥是真是假?」 唐霜青道:「既有疑慮那便作罷吧!』 完顏清楓隨即接過藥瓶道:『唐老爺子是何等人物?他說是便是了?!?/br> 唐霜青逕自踏步出了客棧,回頭向完顏清楓處望了一眼,二人眼神交會,閃過一絲殺意,隨即歛去。 完顏清楓隨即以解藥救治火狼劍及風狼劍二人,只服得少許丹藥后,臉色隨即恢復紅潤。只見火狼劍吐了一口長氣道:『這老頭兒好厲害的毒藥,好高明的下毒手法,若非大哥出手鎮(zhèn)住他,今日恐怕要斃命于此。』 風狼劍也道:『大哥,何以這廝見了青龍甲變改變心意了呢,這圣上賜給大哥的青龍甲究竟有何秘密呢?』 完顏清風笑而不答,逕自向那完顏宗哲言道:『少主,此刻南朝武林對我們大金恨之入骨,你此刻前來恐有危險,少主涉世未深,實不宜多停留,依我之見,還是回去的好?!?/br> 完顏宗哲沉吟了半響后道:『那人不是阿瑪?shù)墓逝f嗎?何以貿下毒手呢?』 地狼劍沉聲道:『少主,這事說來話長,另日你回北方后再細說吧!』 完顏宗哲知他們不愿道明,便自唯諾了一聲,跟店家要了間上房便自去了。 完顏清楓見他進房后,逕向地狼劍使了個眼色,地狼劍隨即會意,只身形一晃,人影已出了客棧。 月色茫茫,疾風吹伏著勁草,渡口旁的長江水依舊日夜奔流,地狼劍快捷的身影悄然的跟隨著唐霜青的足跡而行,黑夜中卻有一雙眼睛緊緊跟隨著,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