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進入大學(xué)后,起初一切就像以往那樣,上課、畫畫、生活,跟同學(xué)保持必要的接觸。 然后不知道從何時起,徐盛良開始接近他,于是他擁有了大學(xué)里的第一個朋友。 剛開始自然也是開心的,畢竟只要是人,總會有想要向別人傾訴、想要被陪伴的慾望,但是漸漸的,他覺得徐盛良有點奇怪,像是看他的眼神、說話的語氣,還有那些讓他感到不舒服的身體接觸,一再讓他不想跟徐盛良相處。 而他一向不是一個會為了跟別人交好而委屈自己的人,所以沒過多久,他又恢復(fù)了原本獨來獨往的狀態(tài)。 失落當然是有的,但遠離徐盛良后,他確實自在了不少,加上他在繪畫上優(yōu)異的表現(xiàn),偶爾也會有同學(xué)或?qū)W弟妹來請教他,時間久了,多少也有一些說得上話的人,就像吳誠遠那樣。 如果沒有后來的許多事情,白熙澄大概可以慢慢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藝術(shù)的領(lǐng)域擁有不小的成就。 但是抄襲事件摧毀了那些可能。 事情發(fā)生后,白熙澄不是沒有試圖證明自己的清白,但是他的作品和徐盛良的作品幾乎一模一樣,而他比徐盛良更晚交出參賽作品這件事,卻是不爭的事實,任憑他怎么解釋都沒有用。 情況越演越烈,系上出現(xiàn)很多難聽的傳聞,不過這些對他來說只是小問題,畢竟他不是一個容易受到外界干擾的人,而且其實大部分人也只是在背后說說而已,不會真的當面批評他。 真正壓垮他的,是來自賽方和學(xué)校的否定。 他失去了參賽資格,以后在藝術(shù)界都要帶著一個抄襲作品的名聲,連學(xué)校也委婉地建議他休學(xué)。他的繪畫之路,還沒完全開始,就要被迫結(jié)束了。 失去奶奶的那天早上,班導(dǎo)打電話來,希望他可以先在家休息一陣子,當下他沒有回應(yīng)。 那之后他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直到下午才去醫(yī)院看望奶奶,他本來想裝作一切如常的樣子,沒想到學(xué)校早就將事情告知奶奶了。 奶奶告訴他學(xué)校打電話過來的事情后,他的情緒變得非常激動,以致于在那之后他到底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不記得了,不過大抵只是憑藉著本能在抒發(fā)情緒吧。 最后他只記得自己憤慨的跑出了病房,然后漫無目的的在街上游蕩,直到天色轉(zhuǎn)暗,他才提著買來的酒回到房子里。 晚上醫(yī)院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正縮在客廳的角落喝酒,接到電話時,他還以為是自己喝醉后產(chǎn)生幻聽了。 等他趕到醫(yī)院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奶奶去世了。 得知這個消息時,他想,這一切都是在做夢吧,等他醒來,一切就會恢復(fù)原樣,他還可以去醫(yī)院看望奶奶,和她聊一聊最近的生活。 可是護理師的眼神告訴他這些都是真的,當溫柔的護理師輕拍他的肩膀,告訴他要節(jié)哀時,他只是不住地顫抖身子。 比起難過,那個當下更多的是茫然,他的父母在他還不太記事時就去世了,他們家也沒有什么太親近的親戚,親密的人乍然去世這種事,到底代表了什么,又要怎么去面對,他不知道。 舉辦奶奶的后事時,他幾乎全程處于一個迷茫的狀態(tài),幸好老家周圍的鄰居都很熱心地幫忙,不然光憑他一人,怕是連喪禮要怎么辦都不清楚。 也許是因為舉辦喪禮太忙太累了,他光是要處理這些事,就已經(jīng)忙碌地沒時間想「奶奶去世」這件事本身到底意味著什么,所以整個喪禮期間,他一直表現(xiàn)的很平靜。 直到奶奶的后事都處理完后,他一個人待在老家的房子里,明明是從小生長的地方,此刻卻陌生的像另一個環(huán)境。 屋子空曠的可怕,黑暗中,他蜷縮在床上一角,恍惚間似乎聽見奶奶呼喚他的名字,叫他來吃飯,但等他凝神細聽,卻發(fā)現(xiàn)這些只是他的錯覺,房間依舊寂靜無聲。 忘了是在什么時候,他才真正意識到死亡的意義。也許是在某一天早上,他下意識走到餐桌旁,卻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又或許是當他習(xí)慣性地想提醒奶奶吃藥,話剛出口,卻倏然想起奶奶已經(jīng)不在了的時候。 不論如何,他終究在一天天平淡的日常中明白到,死亡就是一切的終結(jié),這也意味著他再也無法聽到奶奶的聲音,無法向她分享他的喜怒哀樂。 剛開始,他試圖逃離,他從老家回到臺北,企圖讓自己習(xí)慣一個人的生活。 很奇怪,明明奶奶住院時,他也是一個人生活的,但那時,他卻遠沒有現(xiàn)在難受。 也許是因為他知道奶奶始終在醫(yī)院等他吧,即使知道她終有一天會離開,但對那時的白熙澄而言,那還是太遙遠的事。 在臺北的房子躲了一星期,他始終無法恢復(fù)從前的生活,已經(jīng)忘記有多久沒有拿起畫筆了,畫畫遙遠地就像是上輩子的事。而且就算他繼續(xù)作畫又如何,頂著一個抄襲的名聲,不管他的作品有多出色,都不會有人欣賞了。 沉溺于悲傷的第十天,他喝完不知道第幾瓶酒后,抬頭從窗戶往外望去,發(fā)現(xiàn)窗外一片漆黑。原來現(xiàn)在是晚上啊!恍惚間他想著。畢竟一直待在房子里,不是在喝酒就是在睡覺,時間的流逝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白熙澄癡癡地望著天空,漆黑的夜空讓他的心情突然平靜了下來,他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向窗邊,像被蠱惑了似的,他打開了窗戶,從八樓跳了下去。 「一開始我覺得很痛,全身都好像碎掉了,之后又覺得很平靜,有一種解脫了的感覺,然后我就陷入了沉眠……」 白熙澄慢慢說道:「等我再次有意識時,就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鬼,我在八樓游蕩了許久,直到遇見你……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br> 「這樣啊……這就是你全部的故事了??所以現(xiàn)在你的執(zhí)念都解開了吧?!估钅栞p聲說道。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怕會吹散什么似的。 他其實想說點什么,他想告訴白熙澄,他很想給那個失去了家人的男孩一個擁抱,但他終究沒有那個勇氣開口。他也想說點安慰的話,告訴對方一切都過去了,儘管失去的無法被彌補,但至少惡人得到了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又或者他應(yīng)該恭喜白熙澄終于可以投胎。 應(yīng)該說點什么的。李墨陽想,但最終他好像只能沉默以對。 「嗯……」白熙澄直直望進對面人的眼里,他的眼神很溫柔,好像要將人溺斃。 「看來我們……終于要說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