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爭執(zhí)
漆黑如墨的夜空下,白色大樓靜靜佇立著。它的四周依然被許多不知名的怪物包圍,就著月色給人一種彷彿深山里的吸血鬼古堡那般的妖異感。 不同于外頭那樣的喧囂不絕于耳,室內(nèi)的空間里處處充滿死寂的氛圍。尤其是上面幾層尚未有怪獸入侵的區(qū)域更是如此,因為門窗緊閉的關(guān)係甚至連夏夜常見的蛙鳴與蟋蟀聲都無法傳入,整個空間就如同與世隔絕般寧靜。 屬于兩個人的腳步聲踏著速度不一的步伐走進了這片寂靜之中,帶頭的男人手中緊握著一把手槍,另一手則拿著小小的手電筒,而跟在后頭的男人則握緊了雙拳,神色充滿緊張。 他們所處的地方就像間小型博物館。木質(zhì)地板上裝設了數(shù)十個大小不一的展示臺,上頭的展品全都用高級強化玻璃和極牢固的鎖保護,臺子周邊還放有許多雕刻精細的大理石像,墻面上另有好幾扇門,分別通往其他不同的展廳,像是微生物專區(qū)、分子生物學專區(qū)、免疫學專區(qū)和癌癥治療專區(qū)等等。 「蘇茗……你說的安全的地方到底在哪里?」走在后方的總經(jīng)理顯得有些擔憂。 「您請放心,我們就快到了。」蘇茗微側(cè)過頭朝他露出一抹微笑,腳步仍然持續(xù)向前。 昨晚總經(jīng)理被蘇茗救下之后,兩人便先待在八樓的某房間里,依靠蘇茗帶著的糧食充飢。 因為深知他才是對那些怪物最了解的人,所以當蘇茗說出牠們在白天活動力比較旺盛時總經(jīng)理立刻就相信了他,于是兩人便一直在避難的房間里待到日落,等到夜深人靜之時才出發(fā)。 離開八樓至今已經(jīng)過了許久,此時的兩人已來到十三樓的商品展示中心,里頭展示著寰洋企業(yè)歷年來的各種成果和心血結(jié)晶。這里一般只在有外賓或廠商業(yè)者來的時候才會特地打開里頭的展示燈,平時除了清潔人員外幾乎沒人會來這兒,所以此刻自然是黑漆漆一片,只依靠窗外射入的皎潔月光作為光源。 至于不開燈的理由,據(jù)蘇茗所說是為了不讓那些怪物注意到他們。 「這些東西……讓人相當懷念啊……」 「是啊,畢竟它們?nèi)际悄门Q來的?!固K茗輕輕一笑,語氣恭敬地回應總經(jīng)理的感慨。 「嗯……」總經(jīng)理沒否認,臉上卻浮現(xiàn)了有些失落的笑,「也是因為有了它們,才會有現(xiàn)在的我?!?/br> 蘇茗沒答腔,只是默默地走著。 總經(jīng)理看著各種標有不同日期的產(chǎn)品,每一樣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僅僅是看著,心情就有種彷彿回到它們各自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時候那樣的喜悅,更不用提將它們發(fā)表在世人眼前那天的光鮮亮麗,只是想起就能給人滿滿的成就感。 「說起來,那些怪物侵襲之后我一直聯(lián)系不上r01b,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那么重要的腦神經(jīng)實驗體可不能就這樣放棄啊,這樣先前的實驗全都會付諸流水的?!?/br> 總經(jīng)理的擔憂全寫在臉上。那再怎么說也是公司花了數(shù)十億投資的專案研究,卻在這種快要做出成果的時候發(fā)生了如此的浩劫,實驗體也跟著失去蹤影……就算以寰洋的資金流通量來說這并不算太大的負擔,但是就研究資料層面來說,這可是一項重大損失。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說著,蘇茗忽地停下腳步,跟在后面的總經(jīng)理也只好一起停下。 他就這么靜靜地站著不動,像是在思考什么,卻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覺。 「……蘇茗?你怎么了?」總經(jīng)理一臉的不知所措,「我們到了嗎?」 半餉,蘇茗終于緩緩回過身。 「到了?!箖蓚€字以平板的語調(diào)從他嘴里吐出。 喀嚓一聲,在總經(jīng)理反應過來前,蘇茗手中的銀槍竟已正對著他,已完成上膛的漆黑槍管看上去是那么讓人恐懼,扣在板機上的修長手指更是向?qū)Ψ桨l(fā)出濃厚的威脅意味。 總經(jīng)理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眼前的畫面。 「蘇茗?你這是什么意思?」 驚嚇之馀他忍不住退了幾步,但蘇茗卻只是靜靜瞪著他,眼神中充滿他不曾見過的怒氣。 「你說呢?」蘇茗勾起單邊唇角,慢慢往總經(jīng)理的方向逼近。 「當你的下屬這么多年時間,我一直聽著你的命令行事……」他邊說邊移動到一個裝飾用的半身雕像旁,隨手把斜背包掛了上去。 「但是這些年,你是怎么對待他們的?」 「什、什么……他們是指誰?」總經(jīng)理面露懼怕地說,但他身后就是水泥墻壁,已經(jīng)無路可退。 聽了他的話,蘇茗不悅地皺起眉頭。 「還能有誰,當然就是你重要的實驗體跟實驗工具們啊。」他露出虛假的笑容,語帶嘲諷地回答。 迄今為止,應該說是從他研究所畢業(yè)進入這間公司開始,他們這群研究人員就像機器一樣日復一日地從事各種研究,付出的時間和體力早已超出普通人的負荷。 可是改善勞累的工作并不是蘇茗的訴求,他真正在意的是他們過去被指派完成的那些無法見光的實驗內(nèi)容。 「照著你的意思,我們不得不天天讓他們受盡折磨,讓他們失去自我,甚至是顛覆他們的天性!為什么他們要替你的成就受這種罪?你的光鮮亮麗他們可是連分毫都沒拿到?。 固K茗大吼著,像是要一吐他多年來的怨氣。 他持槍的手也受到怒意影響而微微顫動,一雙細長的眼瞪得老大,瞳孔中充斥陣陣怒火。 「這種事情……」總經(jīng)理聞言也跟著蹙眉,「身為一個研究人員的你,應該也要理解才對吧?一個偉大研究成果的發(fā)表,是不可能不伴隨一些犧牲的……」 「這就像……就像為了知道某個藥是不是真的對癌癥有療效,我們可能就必須為白老鼠注射癌細胞讓牠們?nèi)静?,然后再對牠們用藥進行測試……或是為了知道某個新型病毒的可能癥狀,我們就需要讓一些動物染上這種病毒然后觀察……」 「閉嘴!」蘇茗把槍更靠近總經(jīng)理,幾乎要抵上他的眉心,讓他趕緊安靜下來。 「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這種事情。」蘇茗瞇細了眼睛,「你應該知道的……因為那些正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該為了受到傷害的所有生物道歉!」 「你、你先把槍放下!」總經(jīng)理沒有立刻回答蘇茗的話,只是滿臉驚慌地冒著冷汗,視線時不時掃向額前的槍枝。 見蘇茗完全沒有收槍的打算,總經(jīng)理只好支支吾吾地開口:「如果……如果你說的是地下室那些東西……也就是現(xiàn)在在外頭亂竄的那些……我、我只能說牠們的出現(xiàn)絕不是我的本意!」 「牠們?nèi)际鞘∑贰慷际牵∥抑皇怯X得牠們也許還有利用價值才要你們留著的!我也已經(jīng)負責任地給牠們一個全世界最堅固的籠子了……所以……牠們?nèi)缃裨斐傻奈:刹荒芩阍谖翌^上!」 總經(jīng)理拚盡全力對著蘇茗吶喊,希望對方能理解他的做法。 產(chǎn)生出那些怪獸并不是他原先的預期,在他的理想世界中,牠們都應該如他所望地長成完美的樣子,成為讓他能夠在國際期刊或生醫(yī)會議上發(fā)表的明日之星。 牠們根本不該變成這樣!他對這些失敗品感到厭惡,但是畢竟已投資鉅額在牠們身上,就這么丟掉實在可惜,于是本著失敗品也許能有其他利用的想法,總經(jīng)理就建立了一個大型的地下牢籠用以保存牠們。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想過把那些東西放出來肆虐,更不用說像這樣毀掉自己一手打造的重要公司! 「失敗品?」蘇茗冷冷一笑,「那那些人呢?他們也一樣嗎?」 「……當然?!箍偨?jīng)理瞪著眼咽了口口水,「只要不符合我的想望,什么都是失敗作?!?/br> 這就是他一直以來的信條。 蘇茗直視著總經(jīng)理那雙毫無悔意的眼瞳。時至今日他依然無法了解他跟那些公司董事究竟為何可以如此不在意。 滿腔的怒火很快延燒他全身,手一偏,總經(jīng)理腦袋旁的墻面立刻出現(xiàn)一個深不見底的彈孔,嚇得他頓時無法動彈。 「……為什么你能說出這種話?」蘇茗表情痛苦地開口,在硝煙味中他又一次把槍上膛。 「不,你當然可以?!拐f著,他移開目光,一種像是深深自嘲的苦笑跟著浮現(xiàn)在臉上,「因為這么多年來,那些慘無人道的實驗全都不是你cao作的……你根本一次也沒見過那些實驗體逐漸瘋狂變異的模樣……!就連他們死亡之前的痛苦面孔你也從來不知道是什么樣子!」 「今天這場浩劫的發(fā)生當然是你的錯!」蘇茗怒吼著,「這樣的慘狀就算今天我們沒展示給你看,以后也一定會有降臨的一天!」 聞言,總經(jīng)理突然間像是理解了什么,臉上的恐懼很快地加深了許多。 「是你……」他顫抖著雙唇看著眼前的男人,「這……這全部……都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 蘇茗直視著總經(jīng)理的雙眼毫不避諱地承認:「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讓你知道你讓他們多痛苦,也讓這個世界知道你私下都在進行什么邪惡勾當!」 「不!你不明白!」總經(jīng)理突然間著急起來,「外頭那些無知的人才沒有能力理解這些實驗的偉大!他們只是享受著實驗后的成果,根本就不了解這過程當中需要付出的代價!那些不學無術(shù)的媒體一定只會因為這些怪物而抹黑我的公司!」 「他們當然可以知曉實驗過程的一切?!固K茗帶著詭異的笑放下了槍,「他們絕對有這個能力,他們絕對可以用他們的思想和觀念讓你知道你道德淪喪的……」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背后的落地窗竟突然被撞碎,無數(shù)片碎玻璃迅速飛散各處。 情急之下蘇茗立刻閃開,一不小心就對著來者扣下了板機。 「嘎——!嘎嘎——!」 被擊中的怪物鳥隨即發(fā)出凄厲的大叫,牠的頭上被打穿了一個洞,鮮血正不斷噴涌而出。牠胡亂地揮舞龐大的翅膀,長著尖利指爪的腳因疼痛而高速踩踏著地板。 突然間牠像是受到硝煙的吸引,發(fā)瘋似地邊吼叫邊朝向?qū)λ_槍的兇手衝去。 「糟糕……!」 蘇茗立刻察覺不對勁,但已來不及逃跑。 他想起了這一切開始之前少爺與他的承諾。 「我會要牠們不準傷害你。但是相對的,當需要攻擊牠們的時候絕對不可以打牠們的頭?!?/br> 怪鳥的爪子瞬間劃開了蘇茗的身體。 他如同失去線繩牽引的木偶般倒下,巨大的傷口讓他無法再次站起身。 鮮紅的血不斷流出,蘇茗的視線也逐漸模糊不清,他一邊感受著生命的消逝,心里一邊浮現(xiàn)了少爺跟秘書的身影,還有那間安靜卻祥和的辦公室,以及那些讓他痛苦不已的實驗室。 他想告訴少爺:「謝謝你讓我認清自己的罪,也謝謝你愿意陪著我贖罪。」 他還想對愛櫻說:「謝謝你總是給予我黑暗的心靈救贖,也讓我不再厭惡那間辦公室。」 蘇茗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彷若身上的劇烈痛楚都不存在一般。 這些還沒有傳達出去的心情,就讓他永遠保存在心底吧。 雙眼緩緩闔上,他的人生在此刻正式被劃上句點。 怪鳥在襲擊蘇茗之后也跟著倒下,抽搐一下子后便失去了生命跡象。 總經(jīng)理愣愣地呆坐在一旁,久久無法從突如其來的驚嚇中回神。 雖然下午已經(jīng)見識過一些怪物,可這還是第一次與牠們?nèi)绱私咏?。剛才那一剎那他真的以為自己的性命會到此結(jié)束,不過幸好牠攻擊的是蘇茗,所以他身上只受到一些玻璃碎屑造成的小傷,不至于危及生命。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經(jīng)理總算回過神。 他飛快地拿走蘇茗身上的兩把槍并確認子彈數(shù)目,然后又起身取走蘇茗的斜背包,在其他怪物來到這里之前趕忙開始尋找新的躲藏地點。 他還不能死。 就算這間公司可能會因為蘇茗惹的麻煩受到重創(chuàng),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會有復興所有的一天。 礙于夜晚視線不佳的問題,總經(jīng)理只好先躲進其中一個展示廳內(nèi)。 仔細地上好所有的門鎖,他這才安心地躲到某個檀木製成的展示臺下。 寂靜無聲的展廳里,總經(jīng)理像是如釋重負一樣重重喘了口氣,腦海之中突然又浮現(xiàn)了蘇茗的面孔。 …… 竟然引發(fā)這些事件,他到底是本著什么心? 明明自己也是研究人員,他又為什么無法理解犧牲實驗體去換來美好實驗成果的做法呢?這么多年來他不也一直參與其中嗎?為什么從來沒聽他說過這種話,他卻突然要搞出這種足以重挫公司名譽的事情? 他沒有錯,他的思想絕對沒有錯。真正有錯的是蘇茗,他因為自己的問題而想毀了公司,這作為一個老員工來說可是完全不能被認同的。 低頭注視著手中的銀槍,他皺著眉從口袋掏出高級絲綢手帕擦去上頭沾染的血漬。 ……那傢伙活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