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馀生看著裂開的白色天空，從那裂縫中泛出一種火光似地柔和橘光，好像從那裂縫中探去，就能夠看見一些事情。

    「馀生，楊景焜家里的罐子找到了……很奇怪欸，上次大杜來的時候都沒發(fā)現(xiàn)那個罐子，明明就擺在很明顯的地方。」小劉走到靠在車旁的同僚旁，順著對方的視線抬頭望了天空一眼「看起來云要散了，明天應(yīng)該不會下雨了吧？」

    「唉，小兄弟真是一點詩意都沒有，只會想些這么無聊的事情?！刮衡派鋸埖貒@了一口氣，視線一轉(zhuǎn)看著眼神死瞪著自己的同僚「怎么啦？罐子找到就行了吧，有確認(rèn)過里面的東西了嗎？」

    「嗯?！剐⒋瓜卵鄄€，有些難耐地抿抿唇，嚥了口唾沫「那個、馀生？」

    「干嘛？」

    「你說那些小孩是……呃，被變成邪神那類的東西了吧？」

    「嗯，不知道欸，可能是吧？」魏馀生抬起頭繼續(xù)望著天空，暮光之下，積在天空上的云塊像是燒起來似地染上一層赤紅「我以前聽我那室友講過，一般來說養(yǎng)小鬼的話，要挑三歲以下的幼兒作為對象，七八歲的有點太老了……不過聽說這是從國外傳進來的，或許有一些我們沒聽過的方法也說不定。怎么，你也想養(yǎng)一隻嗎？這東西聽我室友說很像神奇寶貝那樣喔，需要的時候召喚出來，還可以一次養(yǎng)好多隻，前提時你要有那個能耐啦！」

    「不，我并沒有要養(yǎng)。我只是想問那些孩子之后會怎么樣？」

    「會怎樣？嗯，看家人喜歡火化土葬還是樹葬吧……啊，你該不會是想問他們會不會上天堂之類的吧？」魏馀生嘲諷地瞇起眼，裂著笑看向眼前滿臉憂鬱的小劉「真的這么想知道可以試試看觀落陰??？還可以順便看看自己的元辰宮之類的，看你這輩子有沒有發(fā)財命；要是有記得跟我說一下，我會在你中頭獎的時候去跟你認(rèn)親——」

    「媽的我真是傻了才會跑來問你。」小劉翻了個白眼，無力地打斷一連串的廢話，遂拉開車門準(zhǔn)備鑽進后座。

    「唉，別生氣啦，我看你愁眉苦臉的想說和你聊聊天會不會好一點?！刮衡派话褤踝〖磳㈥P(guān)上的車門，望著車內(nèi)那張臭臉笑了幾聲「不過我也只能跟你說，人死后就是塵歸塵土歸土啊，沒有什么來世也沒有天堂和地獄，那些孩子在我眼里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所以很抱歉，沒辦法給你什么美好的答案?！?/br>
    「那你看到那些是什么，難道不就是——」

    「小劉，我說過了，這世界上沒有鬼。」魏馀生低頭望著對方拉起一抹笑，「有的只是滿滿的惡意，一旦惡意消失，那些東西自然就會不見?！?/br>
    小劉看著對方的臉，逆光之下魏馀生的臉蒙上了一層陰影，讓小劉無法看出對方的表情，只知道那張臉一如既往地掛著笑容；只是那笑又不像是平時那樣滿是嘲諷，而是一種意味深長、好像藏著千頭萬緒的笑，小劉無法讀出那笑容后面藏著的是什么意思。

    當(dāng)他躊躇地張口想問些什么，遠(yuǎn)方卻傳來一聲喚讓魏馀生回過頭，接著他看著同僚闔上車門，向著自己招手示意，遂轉(zhuǎn)身離去。

    ＊

    柳臨慢慢地睜開眼，先是看見一片純白的天花板，和她臥室里那泛黃膨脹的輕鋼架天花板截然不同，讓她猛然想起自己好像被送上救護車這件事情。

    然后是撲鼻而來的消毒水味、以及撒在自己臉上的一片橘光；柳臨瞇起眼遮著有些發(fā)酸的眼睛，意識到現(xiàn)在的時間似乎是傍晚。她試圖轉(zhuǎn)轉(zhuǎn)頸子，無奈一點動作皆牽動著身體四處的疼痛，讓柳臨只能超級緩慢地環(huán)顧四周，視線最后落到旁邊床位的黃延身上。

    黃延面無表情地坐在床邊，盯著手中的報紙，身上沒有半點傷口，蒼白的皮膚上亦沒有包扎的痕跡；柳臨盯著床邊的人影，腦中浮現(xiàn)的是在一片雨幕中，滿身血腥的那副景象，刺鼻的腥味彷彿再次撲鼻而來，讓柳臨心里又是一陣疙瘩。

    黃延抬起頭，黑色的眼正好和柳臨對上，那眼中不再像當(dāng)時那樣如同一把刀，卻讓柳臨反射性地縮了下「總算是醒了?！?/br>
    「呃……我昏了多久？」柳臨尷尬地隨便問了句，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喉嚨好像被砂紙磨過一樣，聲音沙啞。

    「只昏了一天，中間你有醒來，不記得了嗎？」望著床上那人怔怔地?fù)u頭，黃延微微蹙眉，用一種鄙夷的表情打量著對方「哼，看來本王高估了人類的智能和記憶力，要重新評估一下了。」

    柳臨翻了個白眼，「你一定要這樣對傷患說話嗎？」

    「自己傷好這么慢，干本王屁事?！裹S延整了整手中的報紙，低頭繼續(xù)瀏覽「還有，今天早上那個叫柳昊的有來過，說要是你醒了就打電話給他。」

    「嗯?！沽R隨口應(yīng)了一聲，旋即想起自己的手機在車禍時早已被摔成渣渣，心里淌血之馀，一下子便沉默了下來，讓她心里的那片疙瘩又升了回來。

    房內(nèi)瞬間陷入一陣寂靜，柳臨望著天花板發(fā)呆了一陣，無奈除了腦門有些發(fā)疼之外，精神奕奕，思緒清醒得不得了；無事可干的等待期間讓柳臨感覺彷彿度日如年，翻來覆去之后索性拿起一旁黃延剩下的報紙隨便瀏覽。

    可想而知所有的報紙都寫滿了幾天前的連續(xù)殺童案，這件事前陣子起就攻佔了各大新聞版面，柳臨隱約也有聽說這件事情，但不太知道詳情。直到現(xiàn)在她才從報紙上得知張家姊弟竟是殺童案的主謀，忽然覺得有些不真實；她固然感覺到張萬堂似乎和一些奇怪的人有關(guān)係，亦知道那對張家姊弟有些蹊蹺，卻怎么也想不到這兩人竟是重大刑案的主嫌。

    報紙上對于事件的來龍去脈寫得很模糊，被害孩童的尸體狀況的部分卻鉅細(xì)靡遺，大概看下去也只知道整個案件已經(jīng)結(jié)束，而張萬堂似乎存活了下來。柳臨放下報紙，望著慢慢暗下來的天空，想起當(dāng)時咖啡廳發(fā)生的種種；她不知道那時追著自己的那些人、他們倆遭遇的車禍和整起案件有什么關(guān)係，她也不敢多想，只能當(dāng)作是偶然，只是仍舊不明白張萬堂這個人究竟想干什么。

    他說他和老爸認(rèn)識。柳臨偶然想起張萬堂在咖啡廳那時提起老爸名字的時候，露出一種五味雜陳的神情，那副表情包含著很多的情緒，她隱約能感覺到那些情緒都不是負(fù)面的。這么一想，柳臨確實不太知道老爸生前的為人或是人際狀況，只知道他好像很厲害，僅此而已。

    最后，柳臨的思緒又回到車禍之后那片尸橫遍野的景象；雖然車禍的事情大部分都不太記得了，只知道出事前自己被一大批人追趕，接著就是一片混亂的片段記憶，她甚至連自己怎么來醫(yī)院都不太記得?；煦绲挠洃浿校苤S刺地，唯一最清晰的就是那片血跡斑斑的景象。

    柳臨有好幾次試圖開口，千頭萬緒全堵在嘴上，無奈卻仍舊什么都問不出來，最后還是黃延滿臉莫名地率先抬起頭。

    「你這人類是怎么回事，腦子被撞壞了嗎？」

    「才沒有，我——對了，這段期間有發(fā)生什么事嗎？有沒有警察過來？」

    「警察？喔，如果你說的是那些穿制服的煩人傢伙已經(jīng)來過很多次了，你還跟他們說過話?！?/br>
    「欸？我說了什么？」

    「不知道，本王沒有興趣聽你們?nèi)祟惖膹U話?！裹S延有些煩躁地敷衍，遂拒絕談話似地將頭埋回報紙上。

    「那你呢，你都沒受傷嗎？」柳臨則直接無視對方的拒絕對話信號，繼續(xù)兀自問道「欸對了，還有載我們的計程車司機呢？他沒事吧？」

    「你很煩欸，那個負(fù)責(zé)開車的人類還活著啦，好像住隔壁還是那里的病房，昨天還來這邊看過你?！裹S延再次不悅地放下報紙，咬牙切齒地，最后還是深吸一口氣，耐著性子繼續(xù)說下去「……放心好了，本王不會因為那點破事就受傷；還有什么問題給本王一次問完，別在那邊吞吞吐吐的，浪費時間。」

    柳臨嘆了一口氣，卻突然有種莫名的安心感，卡在嘴里的問題也很自然地溜了出來「好吧，警察有來找過你嗎？」

    「那些煩人的傢伙找過本王很多次，都是問一些無聊的問題就回去了；哼，人類是有多間才會為了一點屁事在那邊大驚小怪。」

    「被警察找上就不只是一點小事了吧？」柳臨斜了對方一眼，躊躇了一下「警察是不是因為那些人的關(guān)係才會找你？」

    「哪些人？」

    「當(dāng)時在車禍現(xiàn)場倒在地上的那些……呃，人?！沽R抿了抿唇，嚥了一口唾沫「雖然我不太知道當(dāng)時的狀況，也不知道那些人為什么要追著我們，但我想那時的狀況應(yīng)該很糟，所以你才……好吧，追根究柢應(yīng)該算是我把你捲進這件事情的，畢竟要是那天我沒讓你跟著，就不會造成這種狀況，所以我也要負(fù)一半的責(zé)任?！?/br>
    「雖然不懂你想表達(dá)什么，但本王要是不跟著你你大概已經(jīng)死了幾十次了?！?/br>
    「對，是這樣沒錯，我很感謝你；不過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你當(dāng)時……呃，是你殺了那些人吧？」柳臨直直地望著對面那雙眼，黑色的眼睛像是深不見底的湖面那樣，沒有任何波紋和情緒，只是平和地，靜靜地看著自己。

    「因為構(gòu)成了威脅，所以本王滅了那些人，雖然終究還是沒問出那些垃圾是打哪來的?！?/br>
    「是嗎，好吧。警察那邊沒有說什么嗎？」

    「本王說過了，只是被問了一堆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

    只是被問問題而已嗎？柳臨微微蹙眉，她感覺那種慘烈的景象就算用自我防衛(wèi)也會被判定成過當(dāng)吧？想來想去，腦子卻只是越來越疼，索性嘆了一口氣，放棄繼續(xù)思考下去。

    反正最后沒事就好了吧。

    「哼，你的問題就這些嗎？」黃延瞇起眼，拾起腿上的報紙「沒事的話就別吵本王，滾去睡你的覺吧。」

    「咳，最后一件事情?！沽R清了一下喉嚨「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以后要是再遇到那種狀況……當(dāng)然應(yīng)該是不太可能啦，我也不希望。要是以后再有這樣的情況，拜託別隨便把人殺掉，頂多弄個半殘什么的就好了，可以嗎？」

    「為什么？」

    「呃，因為怎么說那都算是殺人?。慨?dāng)然我不是要同情那些人啦，只是你要是殺人的話以后會很麻煩?！?/br>
    「哼，無所謂，本王不在乎?！?/br>
    「這也不只是你在不在乎的問題?。≡趺粗v，我很難解釋，總之會麻煩的絕不是只有你一個。反正你只要把對方弄到無法攻擊自己就行了嘛，殺了不是會更麻煩嗎？」

    「對本王來說不殺更麻煩?！裹S延不悅地瞪著柳臨，「完全無法理解你想表達(dá)什么，那些人明明就是要你的命，殺掉才是合理的吧？難不成你還要等別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才甘心嗎？」

    「從邏輯上來說這樣是正確的沒錯，但是、要是殺掉會帶給我麻煩?！沽R深吸一口氣，捏緊手邊的被褥「我有跟你說過吧，要是給我?guī)砺闊憔筒粶?zhǔn)繼續(xù)住在我家，我不希望你和柳昊將麻煩帶到我這邊來?！?/br>
    黃延和柳臨對看了一會兒，良久之后嘆了一口氣，遂繼續(xù)埋首于報紙上密密麻麻的字句間，「……知道了，本王答應(yīng)你?！?/br>
    柳臨愣了愣，沒有想到對方會這么輕易答應(yīng)；望著對方發(fā)愣之際，黃延抬起頭瞪了柳臨一眼，才讓她猛然回神，遂有些尷尬鑽回床上，拉起被褥翻了個身。

    不知道是不是放心下來的緣故，柳臨瞪著白色的塑膠房門，意識開始朦朧；在飄忽的意識中，腦海里閃過許許多多的思緒，那些破碎毫無意義的思考中，像是幻燈片一樣撥放著這幾天下來發(fā)生的一切，最后停在薛有娢那縮在廚房啜泣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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