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跟上，快點(diǎn)，別掉隊(duì)。一二一。”

    這樣的口令聲從早響到晚，哪怕在夢里仍不絕于耳。但朱鑠沒有感覺到這和一兩個月前冬天里的那次集訓(xùn)有太多不同。幾乎一樣的訓(xùn)練科目，幾乎一樣的變態(tài)教官，幾乎一樣的同齡戰(zhàn)友。而天氣的轉(zhuǎn)暖，也讓大家擺脫了笨重的大衣，全身上下舒展了許多。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已經(jīng)徹底改變，因?yàn)榧缟隙喑隽塑娿?，也因?yàn)闃尷镅b上了實(shí)彈，之前偷閑時的嘻嘻哈哈徹底消失，每個人的臉上都只剩下默默的嚴(yán)肅。

    “我們真的會被派上前線嗎？”夜晚的宿舍里，這個問題總是被一遍遍提起，回答這個問題的也只有謾罵，剩下的則是不知從哪個被子里傳出來的哭泣。

    朱鑠不參與任何一場謾罵，同樣也沒空躲在被子里哭泣，每晚熄燈前的時間對他來說總是短暫和緊張的。他需要寫信，不停得寫信，他需要讓父母和石莉安一直都能知道自己一切都好。但聽說所有來往信件都必須接受審查，這讓朱鑠不確定自己的信能不能到達(dá)對方的手中。但這不重要，他只需要一直寫，一直重復(fù)寫過無數(shù)遍的話。而這樣的執(zhí)著成為了他每天最期盼的時光。

    當(dāng)然，這時光是奇妙的。寫著寫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能完全放開束縛，將以前總說不出口的話完全釋放出來，那些對石莉安多年的感覺，那些之前不知道該怎么說的情話，一股腦全都寫進(jìn)了信中。當(dāng)他收到回信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的感情仍能成功的傳達(dá)出去。

    “不知道為什么，一下子收到了好多信，是因?yàn)槟闼f的審查所以一塊投遞了嗎？一想這些話都會被外人看到，總感覺很不好意思。但無論如何仍然是很高興的?！边@是石莉安的回信，“我從沒聽你提起過這些事呢，想不到那么早你就注意到我，竟然會是入學(xué)的時候。我都忘了那時有和寺喆見過……”

    這一封信，石莉安寫了許多遍，只因信紙總是會被淚水浸濕。而與朱鑠那長篇的肺腑之言不同，石莉安仍不得不繼續(xù)隱瞞與那段經(jīng)歷有關(guān)的一切，比如中學(xué)入學(xué)時與寒寺喆的不期而遇。寒寺喆的聲音，那是至今也未曾減弱的愧疚，包裹在最短最普通的詞語上，只是一句“對不起”。

    然而此時，她知道朱鑠一切安好就已足夠，一封并不長的回信就那么寄了出去：“……學(xué)校里空蕩蕩的，但還沒有影響到老師，所以大家仍努力堅持上課。但你也明白，大家的心思早已不在這里了。但終歸是好的，還在學(xué)校，還在上課，不用謀求其他出路……”

    到門口郵局投遞回信，石莉安也得到了一封新到的郵件?？尚欧馍细筛蓛魞?，沒有寄件地址更沒有郵戳，這讓她感到詫異。

    “對不起。因?yàn)樾偶难芯吭哼M(jìn)行了周轉(zhuǎn)，造成很晚才收到你的信。我在一個新地方，仍在搞明白一些事情和規(guī)則，包括戰(zhàn)時政策如何去執(zhí)行，所以我還是保守點(diǎn)，暫時不透露現(xiàn)在的地址了。但如果你需要回信，研究院的地址就可以，仍會再周轉(zhuǎn)給我的，雖然依然可能會很慢。

    “因?yàn)槟玫叫诺臅r間實(shí)在太晚，想必鑠此時已經(jīng)去服役了吧。這是國家大局，我們也無法評價什么。但軍隊(duì)里對戰(zhàn)況還是很樂觀的，所以你也不需要太過擔(dān)心。隨著戰(zhàn)局發(fā)展，政策必然會有調(diào)整。本來也在征兵范圍內(nèi)的學(xué)校教師，不就已經(jīng)被剔除出范圍了嗎！畢竟教育不能斷呀！國家還是有長遠(yuǎn)打算的。當(dāng)然，入伍之后肯定沒有之前自由，也有郵件審核choucha什么的，所以你獲取他的消息可能會不太及時，但這也不需要擔(dān)心。畢竟是鑠嗎，他能照顧好自己的……”

    放下筆，將信紙裝入信封，寒寺喆仰在椅子上：“你肯定想罵我吧！但我也沒辦法，說多了怕遇到choucha?！?/br>
    “我知道，”小野花說，“而且我最近可不想再犯神經(jīng)惹你煩了?！?/br>
    “但我現(xiàn)在的確希望你能罵我。什么放心，都是放屁。他搞不好哪天就被派上前線了。”

    “但現(xiàn)在不是小規(guī)模區(qū)域作戰(zhàn)以及遠(yuǎn)程兵種協(xié)同嗎，也許他真的會很安全。你還是趕緊休息吧，明天還要探討那份情報。那支離破碎的——”看到寒寺喆對這話沒有任何反應(yīng)，她倚在了桌子旁，“我一直在想——雖然你的那封信平平淡淡，但實(shí)際上你更擔(dān)心的是石莉安，因?yàn)樗悴艙?dān)心朱鑠?！?/br>
    寒寺喆盯著她，卻仍然什么話都沒有說。

    “如果那天晚上，在山里，墳?zāi)惯?，我沒有喊那一聲——”

    “那我就掉下去了?！焙聠赐蝗粊砹艘痪?。

    “也許不會，但你就是掉下去也不會有什么事，那里并不陡也不深。如果我沒有喊你，或者更早一些，你沒有去那片墳?zāi)棺⒁獾侥嵌淇噍せāＲ苍S——也許現(xiàn)在終將會和你在一起的就是她。”

    “你這里面太多的也許了。而且這些也許，我從未考慮過?！?/br>
    “但就現(xiàn)在來看，她和你在一起，明顯會更好一些。”

    “如果沒有你，我的軍校考試很可能過不了。那么我現(xiàn)在只會在一個普通的學(xué)院，或者更可能直接參軍。而如果當(dāng)兵了，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死在前線。所以，如果——還用再如果嗎？”

    “我——”小野花將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拉起她的手：“我對她——也許會永遠(yuǎn)這樣下去，糾結(jié)著，擔(dān)心她——”

    “但你愛她?！?/br>
    “但我也愛你呀?！?/br>
    “你知道你這句話會顯得你很渣嗎！同時愛兩個女生。況且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愛和我zuoai?！?/br>
    “嗯——也有這個原因?！笨吹剿约簱]出巴掌，寒寺喆趕緊從影像映射中退回，但卻仍沒有躲開小野花在另一個世界的攻擊，在那個空無一物的地方可沒有任何躲避的可能。但那樣的拳打腳踢也只不過是花拳繡腿，沒有任何束縛的身體很快摟抱在一起。在連重力都消失的無影無蹤的世界里，他們只是完全自由的飄浮。

    “真希望永遠(yuǎn)都只有我們倆，這么一來，能少多少煩惱呀！”

    “至少現(xiàn)在可以?！?/br>
    不知不覺，寒寺喆在椅子上仰了整個晚上。第二天早晨，他不得不拖著全身的疼痛下了樓。

    小野花一再道歉：“對不起，真對不起。忘提醒你了，我也忘了你還一直坐在椅子上。”但她并沒有忘記提醒他那封需要寄出的信件。

    寒寺喆將信件交到一樓的通信處。那里的值班戰(zhàn)士看了一眼信封：“咦，這么近。干脆直接送去得了，干嘛還要浪費(fèi)通訊資源。”

    寒寺喆尷尬一笑，跑出去上了等在門外的旅游客車。

    “他不會真直接給你送去吧。”小野花飄在他身后。

    “不會吧！那樣會違反規(guī)定吧?！?/br>
    “你到目前為止什么規(guī)定都不了解。也許根本就沒什么郵件審核。也許你根本不需要隱瞞你在哪里?！?/br>
    “好吧，好吧。那我今天仔細(xì)查一下規(guī)章制度就是了。這東西好像也沒法直接問別人吧。”

    ↓

    寒寺喆的信并沒有太多內(nèi)容，幾乎全部文字都是安慰。只是時間過得太久，石莉安已經(jīng)忘記自己當(dāng)初具體給他嘮叨了些什么，只記得那是在穆小宜和劉欣的建議后寫下的。而信中不痛不癢的內(nèi)容，對此時的石莉安沒有任何幫助，不會讓她更難過，也不會讓她好受半點(diǎn)。相反她更在意過分干凈的信封，以及那落款上的日期。這讓她決定直接跑回到門口的郵局。

    她找到給她信件的工作人員，舉著信問：“對不起，對不起。你還記得這封信嗎？剛才你給我的。沒有寄件地址的?！?/br>
    那人感到莫名其妙，將信拿到跟前看了一眼：“連郵戳都沒有，你確定是從我們這里拿的嗎？”

    “是呀。就是十幾分鐘前，我來寄信的時候你給我的。”石莉安追著不放。

    “嗯——”那人努力回想著。

    在旁邊柜臺的人突然湊過來：“我好像記著。你上午不在，你肯定不知道。這是一個戰(zhàn)士直接送來的。我記得——”

    “是空軍嗎？是空軍嗎？”

    “不是，看軍裝是陸軍的。他說是因?yàn)榻吞嫒酥苯铀蛠砹?。我還問他這樣不違規(guī)嗎。他說肯定沒問題。這信有什么問題嗎？”

    “那個人是哪里的？”

    “他沒說。但如果是這附近，那就只有后勤部的幾個單位了吧?！?/br>
    “后勤招待所？”石莉安回想到信的內(nèi)容，差點(diǎn)喊起來。

    “有可能吧。我也不清楚。這信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沒有。謝謝。謝謝?！彼纛^直接跑了出去。

    幾分鐘之后，明顯重新梳理好情緒的石莉安再次走回郵局。她要來信紙和信封，在信封上寫上空軍研究院的地址，而寫在信紙上的內(nèi)容則只有一行：“寒寺喆，我想見你。馬上?！?/br>
    對石莉安來說，這是相當(dāng)奇妙的一天。但對于在地下掩體里的寒寺喆，這卻只是最普通的一天。

    “小寒呀。你說你那風(fēng)洞的矯正，是因?yàn)橐M(jìn)了湍流，但仍然近似簡化。我一直在考慮它的限制在哪里。比如多高的速度下這種簡化計算的結(jié)果會失效?！?/br>
    被羅教授沒前沒后猛地一問，寒寺喆只能簡言回之：“我所接觸的風(fēng)洞還無法證明失效速度?！?/br>
    “好了，老羅。你不能一遇到困難就找年輕人的茬呀。大家都知道寺喆搶了你的專業(yè)，但你可不能嫉恨他呀。而且我們這會兒是要討論情報的。”這一句話讓大家都笑了起來。

    老羅卻一臉不屑：“這支離破碎，你們能看出什么來？正好，誰能看出點(diǎn)什么，就直接把報告交給誰寫吧。如果是亞音波聲壓，起碼我們能理解，要解決的不過是能源和發(fā)聲材料的問題。但這情報上是什么，你們誰能理解？”

    “你為什么不告訴他們呢？難不成是怕寫報告？”小野花站在會議桌的對面死瞪著寒寺喆。

    寒寺喆低下頭看起情報：“我不敢說，我也不理解?！苯又俅螌χ蠹夷钇鹉切┪淖郑骸艾F(xiàn)場實(shí)際上是支離破碎的，但這些在遠(yuǎn)處無法看到。無論是地面還是建筑物，又或者我們的軍車以及死亡人員，都是錯位的。很小的錯位，但有些是rou眼能看到的，就如同塑料玩具的幾塊鑄模沒有扣準(zhǔn)一樣。對于建筑，這樣的錯位幾乎不會產(chǎn)生功能方面的影響。但對于車輛和人，這樣的錯位，與一刀切開無異。解剖已經(jīng)印證了這一點(diǎn)，神經(jīng)、血管都是斷裂的，人肯定瞬間必死。雖然看起來人還是個整體，但實(shí)際上是支離破碎的……另外現(xiàn)場并沒有大量玻璃破損。”

    “嗯！我們已經(jīng)看了許多遍了。但是這到底是什么。”

    秦榴金突然站起來，手里拿著一張紙：“我想，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需要破除任何束縛，擺脫任何邏輯，要敢想。畢竟遺跡本身，無論那是什么，肯定是不符合邏輯的。你們有沒有想過，也許空間——”他慢慢將手中的紙撕成兩片，“局部的空間，也能被撕開，然后再拼回到一起。”說著他將兩片紙在桌面上重新拼起來，但那被撕開的縫隙卻歷歷在目。

    秦榴金的說法只帶來了這幫學(xué)科精英間的混亂爭吵，但秦榴金并沒在意這些人，反而正對愣在那里一言不發(fā)的寒寺喆：“小寒，你是不是也這么想呢？”

    寒寺喆回過神：“但我找不到理論支持。我并不太懂理論物理學(xué)?！?/br>
    “科學(xué)也是要發(fā)展的。哪怕看起來匪夷所思，不合常理?！崩狭_說。

    “在物理學(xué)方面，我也有自己的情報渠道，當(dāng)然是因?yàn)榧儗W(xué)術(shù)層面的關(guān)系。前年有幾篇論文被爆出，作者的國籍均與合約國——或者說就是突尼瓦——有關(guān)，論文中很晦澀的提到過空間的非剛性概念。這些可是軍事情報里不可能有的。既然空間有可能變形，那是否也有可能被撕裂呢？”

    老羅來興趣了：“看來，小秦，這報告，就交給你了?！?/br>
    “那當(dāng)然沒問題。只是怕老一輩們的危機(jī)感加劇呀！”秦榴金調(diào)侃著。

    “我國可是鼓勵推陳出新的。年輕人上來了，對國家有利，我們也看著高興。特別是在這危急關(guān)頭，我怎么可能當(dāng)絆腳石嗎！”

    寒寺喆看著他們的一唱一和，沒有再說一句話。小野花則湊到他身邊：“這些人，感覺好深，不明白這些話里是不是還藏著什么?！?/br>
    寒寺喆點(diǎn)了下頭，他也注意到了他們兩個人話中的奇怪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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