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崔潔老師用身份證通過與研究院一樣的入口道閘。坐在保安室里的警衛(wèi)只抬頭看了一眼，根本沒有起身復(fù)查的打算。

    轉(zhuǎn)過一段影壁墻，寒寺喆的眼前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坪，除此之外，沒有建筑沒有設(shè)備沒有人。他與焦婧陽同時問起來：“就是這里嗎？”

    “是的，就是這里?！迸死^續(xù)往前走去。

    往更遠(yuǎn)處望去，寒寺喆看到側(cè)面的圍墻并不完整，焦糊的痕跡還隱約殘留在上面，有一隊工人正在施工。他意識到剛才那個問題問早了。

    跟著崔潔老師往前走，直到看清草坪的邊緣，看清躺在平整之后的碩大天坑，寒寺喆緊跑了幾步。

    “天哪！”寒寺喆不由自主驚呼起來。天坑雖不算特別深，但跨度面積卻在他的認(rèn)識里堪稱驚人。

    “嗯，這就是外人都認(rèn)為的那個荷馬市遺跡，只是很少有人親眼見過它實際的樣子?！迸伺ρb出平靜。

    坑底幾個碩大且明顯的彈坑像針一般扎在寒寺喆的心上，而天坑內(nèi)的完整布局同時從另一個方面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他搞不清楚此時自己是痛苦與內(nèi)疚，還是興奮與震驚。他只感到掙扎，而后是痛苦。相比之下，焦婧陽卻異常平靜，她只簡單問了一句，卻更像是在自言自語、自我回答：“這里是干什么的！”

    石砌或土夯的建筑，錯綜層迭，雖已破敗但仍能看出形狀。所有建筑都以一座塔為中心，均勻分布在幾條螺旋線上。中心的塔不折不扣是整個遺跡的最高點，而其余建筑則從中心到外圍逐漸升高，在構(gòu)成螺旋線的同時形成平整的曲面。

    寒寺喆忍不住問崔潔老師：“這些彈坑，就是我們——”

    “對?！彼搅颂炜优赃呁ㄍ拥椎氖^臺階上。這臺階只是在坑壁上鑿出又夯實，工藝并不比坑中的建筑更先進(jìn)?！澳翘?，斯格斯的兩架飛機突破了我們部署在邊境附近的導(dǎo)彈防線，它們的機動性能超出了我們的設(shè)想。當(dāng)投出炸彈時，他們幾乎是貼著地面飛過這遺跡，我們什么辦法都沒有。各種大仰角的機動，在我們看來，絕對會失速的。但他們沒有。當(dāng)他們準(zhǔn)備返程時，其中一架飛機稍微落在了后面，我想飛行員可能是在記錄轟炸結(jié)果。但這卻給了我們機會，本是用來為我們鎮(zhèn)提供防空能力的系統(tǒng)得以有足夠時間鎖定目標(biāo)，并發(fā)射導(dǎo)彈摧毀了它?！?/br>
    女人指著一個方向說：“飛機從空中解體了，散落在那邊，一地的碎片。我們分辨不出駕駛員的尸體，也找不到飛機上任何一個稍微完整的部件?！?/br>
    聽著女人詳細(xì)的敘述，寒寺喆問：“老師，你當(dāng)時也在這里嗎？”

    “我們先走走看看吧！”說著，女人站起來，沿著臺階往下走去。

    這臺階并不寬闊，更不平整，側(cè)面也沒有圍欄?？粗燥@遙遠(yuǎn)的坑底，寒寺喆小心翼翼，緊緊讓身體貼住側(cè)壁。女人卻在前面走得自然，并繼續(xù)解釋著：“這個地方并不是簡單的隨著時間推移被逐漸掩埋的，它也許本來就建在這個坑里。我們發(fā)現(xiàn)它擁有一套可以稱為先進(jìn)的排水系統(tǒng)，依靠壓力注入砂巖的地下水層。所以在通常情況下，這里基本來說是不會內(nèi)澇的?！?/br>
    距離坑底越近，寒寺喆卻越發(fā)緊張，加上焦婧陽也會拿他的膽小來笑話，他根本無心去細(xì)聽崔潔老師這些對解開他心中謎團沒太大作用的講解。直到終于站到了堅實的坑底，他才放松下來。

    “估計斯格斯不會再策劃針對這里的襲擊了，所以放心吧?！痹诤聠纯磥?，崔潔老師更像是在自顧自的走和說，并不關(guān)系聽者的狀態(tài)。

    “這里就是古時候的人建的吧！”已經(jīng)緊挨這些建筑，寒寺喆也看清了它們表面粗糙加工的痕跡。他想摸摸它們，卻又怕自己會碰壞它們。

    “是的。建筑工人最初挖出來的只是一角，但規(guī)則的形狀肯定不同于一般的泥土，考古學(xué)家就被叫了來。雖然他們也不清楚這是什么，但并不妨礙他們認(rèn)定這里能補上一段歷史的空白。但有些事情就怕聯(lián)系在一起來看。隨著他們的發(fā)掘，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些有趣的東西，認(rèn)為這將改變?nèi)祟惖臍v史，顛覆現(xiàn)有的理論。他們找到的證據(jù)被我們看到了，很快這里就被我們接管了。”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苯规宏枬u漸走到了崔潔老師身邊。不過寒寺喆仍是滿肚子的不解，也不知道焦婧陽到底知道了什么，只能繼續(xù)問：“我實在找不到這些沒有任何科技含量的建筑會與——”

    “啊——笨蛋——”焦婧陽喊起來：“你剛才在上面的時候沒有看出來嗎？這個地方在模仿一種東西，電磁波接收天線，或者也許就是射電望遠(yuǎn)鏡，他們也許認(rèn)為這樣就能接收放大來自天上的信號。雖然肯定不行就是了。不過他們肯定是從哪里見過這樣的東西，才會有了這里的設(shè)計。你想不明白嗎？”

    “射電望遠(yuǎn)鏡是什么？”寒寺喆仍然不明白。

    女人仍在往前走，仍在自顧自說著：“交給我們之后，為了證明猜測，我們就很迅速的把這里挖出來了。說實話我們可沒那幫考古的仔細(xì)，因為沒必要，邊邊角角掉了也不影響什么。而最后竟也要感謝斯格斯，最關(guān)鍵的地方，并沒有被他們炸到?！?/br>
    寒寺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順著螺旋走到了中心塔的附近。一塊塊碑巖環(huán)繞塔立在地面上，平整的表面上刻滿了文字和圖像。他再次跑上前，仔細(xì)端詳起來。

    女人也沒再說話，只是帶著他圍著塔慢慢轉(zhuǎn)了一圈。

    “這些文字和我們現(xiàn)在的差不多，這些文字我見過，是四歷山那些墓碑上的，歷史書上也有記載，是某個古代少數(shù)民族的。”輪到寒寺喆嘮叨了：“這些是什么？這一串串的，看起來差不多的是什么，也是文字嗎？這些公式，這些公式很熟悉——單位，這些是單位嗎？符號和我們的一樣——那一串串的文字書寫起來好像咱們的單位符號呀！還有這些畫——這是牧藻星嗎？但不太一樣呀！噢，古書上的月亮嗎？這個星系的圖樣——這里，這些，這個東西和我們看到的這里很像呀，也是中間高出來一個東西，四周是一塊塊的！”

    焦婧陽補充了一句：“這就是射電望遠(yuǎn)鏡?！?/br>
    “它們，好精致?！焙聠唇K于再次看向崔潔老師。

    女人點了點頭：“如果只是看到這些，我們完全可以認(rèn)為這些是古人們的想象，古人認(rèn)為的歷法，古人的藝術(shù)。只是些古老的失傳的東西?！?/br>
    “難道不是嗎？”寒寺喆發(fā)現(xiàn)自己又被焦婧陽罵笨蛋了。

    女人開始沿著另一條螺旋線往外走：“太年輕，就是容易沖動呀——我是在學(xué)校發(fā)現(xiàn)的他，他和你差不多年齡，但在電磁學(xué)方面異常出眾。于是他來到了我們鎮(zhèn)，和我一起工作。他認(rèn)為這些碑文里絕對還藏著許多東西——畢竟我們無法解讀全部的文字——于是他經(jīng)常來這里抄拓它們，嘗試尋找不同的方法找尋蛛絲馬跡。我有時候也會跟著他，他的熱情無人能敵——”

    快回到坑邊的時候，女人停下來，回頭朝寒寺喆微微一笑：“那天，我們也在這里，正打算離開。我在他前面，只是炸傷了腿，而他——”

    寒寺喆在之前的話語中已經(jīng)聽出來一些，他早已意識到結(jié)局會是如此，這更讓他感到自己要說的話沒有任何價值，但該說的卻還是要說：“對不起，老師。”

    “不是說了嗎，沒有人會怪你的。你不過是做出了一個算法或一個技術(shù)。我們無法怪任何人，又或者我們要怪所有的人，包括我們自己。畢竟我們總是直接或間接的相互影響，畢竟突尼瓦也做著更多的殺戮，無論是否打著自衛(wèi)的旗號?！彼Ｔ谙蛏系呐_階的中央看向天坑的中央：“但我仍然喜歡這里，它安靜、神秘，可以去思考?！?/br>
    無論崔潔老師怎么說，對于寒寺喆自己，他的心依然是沉重的。伴隨著女人的沉默，他也變得沉悶，只靜靜跟在她的身后，重新回到那片草坪上。

    “但在感情層面，你還是恨我的，是嗎？”寒寺喆終還是認(rèn)為這個必須要問清楚。

    “是的。對不起，我并不是要特意——”

    “我明白，我明白。當(dāng)?shù)弥业耐瑢W(xué)——朱鑠死了之后，我也是迷茫、猶豫，不知所措?！?/br>
    兩人又坐到了臺階上。

    “是呀！對于你的到來，當(dāng)時安排得很突然，我一點準(zhǔn)備都沒有。特別是知道炸死他的飛機上正是用了你的動力學(xué)布局之后?！?/br>
    “所以，前幾天，感覺你的心情總是會變來變?nèi)ァＳ幸惶旌孟袷呛染坪攘撕芏喟?。?/br>
    女人淡淡一笑：“沒辦法，都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對待你，只能靠裝模作樣。當(dāng)然，這個我還是很拿手的。這些年在這里，看起來年紀(jì)輕輕，還留著怪異的長頭發(fā)，為了鎮(zhèn)住場面，不得不練就了裝模作樣的本事。但面對你時還是控制不住，只能躲起來自己發(fā)泄?！?/br>
    “真不知道為什么他們要這么安排呀！”寒寺喆很無奈。

    “也許是我太能裝，讓他們信以為真了吧！”女人有些嘲諷自己的意味。

    “老師——”

    “私下里就不要再叫我老師了，叫什么都行。”

    “噢！好吧?！钡聠床⒉淮_定如何稱呼她才更為合適，想起來可以咨詢一下焦婧陽的意見。

    焦婧陽懸浮在他正對面的空中，比平時更顯不真實，陽光下那半透明的身體上只有眼角邊的淚水刺目的清晰。她搖著頭，聲音很安靜：“你們倆要戀愛了——”

    “你胡說什么呀，她不是剛說了嗎，還恨我呢！”他看著焦婧陽在搖頭，顧不上再去理她，轉(zhuǎn)頭打算繼續(xù)與崔潔的交談，可一時不知道應(yīng)該再說什么了。

    兩人就只是坐在那里，看著天坑中建筑的影子越來越長。

    ↓

    “我們必須離開這片林子。”墨語旭鄭重其事的說。

    林子里的天亮總會比其他地方晚一點，陽光徹底覆蓋這密林需要一個比較好的角度。窩在這林子里的時間長了，每天努力搜索食物等資源之后總要回到這不大的茅草房里過夜，充分了解這幾個人的品行和能力之后，墨語旭實在不想容忍他們幾個的保守了。

    “但在這里我們還是很安全的，之前也嘗試過，風(fēng)險太大。所以還是再等等吧?！?/br>
    在墨語旭看來，孫明月這個人與他的名字很像，充分代表了那些過時的東西。但墨語旭不得不耐下心來，讓所有人都能理解并肯定他的打算：“在這里能獲取的資源太少。雖然有合適狩獵的中小型動物，但我想你們也知道不能在這里開槍，保不齊會被外圍的突尼瓦軍隊發(fā)現(xiàn)。彈藥又是我們防身的最后手段，數(shù)量有限，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用。另外我們現(xiàn)在找補給實在太困難，再這么下去，我們只能去啃樹葉。況且這里也不是絕對的安全，我們幾乎就在突尼瓦軍隊的眼皮底下，保證不了絕對安全。”

    “我們考慮過多種可能，充分論證之后才決定躲在這里的，這已經(jīng)是我們的最優(yōu)方案了?！睂O明月依然對墨語旭還沒有說明的計劃不感興趣。

    作為隊長的晨霖則更有耐心：“你所說的，我們都有認(rèn)同。關(guān)于食物的問題，我們考慮再過一段時間，叢林里會有更多的水果成熟可以充饑。我們不求過得有多舒服，只求能度過危機，等周圍那幾只部隊離開。我們不敢大面積移動，就是因為附近的突尼瓦軍隊過于密集，我們的安全空間太小。我們還是在等機會，比如他們的派兵布陣發(fā)生變化以后?！?/br>
    “話說這密林里根本無法分清方向，太陽的位置都難以確認(rèn)。就怕一腳踩進(jìn)了突尼瓦的軍營。哪怕我們有個指南針也好呀！但，白搭，地球已經(jīng)和古時候不一樣了，指南針沒用?！?/br>
    墨語旭知道孫明月也是個喜歡嘮叨的家伙。他把視線轉(zhuǎn)向朱鑠和高時，想看看這兩個人又會說出些什么理由。但他倆并沒有流露出任何介入這場爭論的興趣。

    “我當(dāng)然知道離開這片林地的保護是需要擔(dān)風(fēng)險的?！蹦Z旭感到無奈，進(jìn)而又感覺無話可說，只得先退讓一步。

    “知道危險還提出這個建議，不要再討論了。你也不想想，你不也是從別處躲到這里來的嗎！”孫明月有些不依不饒。

    墨語旭看到晨霖正在不作聲地思考，于是順著孫明月的話說下去：“現(xiàn)在，我的目標(biāo)變了。以前只是一味躲著，沒有其他目的。但現(xiàn)在目標(biāo)是回到祖國?！?/br>
    “那——我們要往哪個方向去呢？”晨霖再次開口。

    “往回走！”墨語旭回答得很是干脆。

    “別胡鬧了！”孫明月同樣很干脆：“西灘河那里過不去了，這個時候水已經(jīng)漲上來了?！?/br>
    “我想他應(yīng)該不是指那里?！敝扈p憋不住了：“他也許是說更遠(yuǎn)的地方，比如董佧?！?/br>
    墨語旭搖了搖頭：“能跨越邊境的地方很多，好過的地方也有，并不一定要穿過叉口。這個要走一步看一步?！?/br>
    “嗯！”晨霖再次發(fā)話：“看來我們得辛苦辛苦了，摸清林地外圍的軍力布置，也許我們需要趁著夜晚離開林地，現(xiàn)在夜晚亮度差不多合適?！?/br>
    墨語旭對此表示贊同：“大家的確要做好準(zhǔn)備，離開林地，到另一個可以躲藏的地方，必須在夜里完成，但必須在夜里完成。那個地方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之前我在那里躲過一陣子，是個比較靠近邊境的小鎮(zhèn)。和其他邊境小鎮(zhèn)一樣，大部分人都被撤離了?！?/br>
    “但離開這片林子，我們面對的是一片沒有人耕種的糧田，危險性太高了呀！”孫明月說。

    “我們別無選擇?！背苛赝瑯忧宄渲械娘L(fēng)險，但他更知道繼續(xù)留在原地只會是坐以待斃。他不得不更多的依賴墨語旭：“麻煩做一下方案吧，包括我們應(yīng)該如何勘察?！?/br>
    墨語旭皺了一下眉頭，接受了這個任務(wù)，他知道這幾個撞大運才活到現(xiàn)在的人是沒有能力完成勘察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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