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真的要接這個委託?」天以曲起一隻腿,背靠著樹干,啣著一根青草。他五官深邃,瀏海往后梳上去,露出那雙奪人視線的黑色眼眸。 要不是看到他放在一旁的牧師法杖,以及身上那身象徵著光明的牧師袍,旁人只看他的眼神都會覺得這是一個適合在戰(zhàn)場前線廝殺的劍客。 似是嫌他太煩,從樹葉縫隙間落下了一顆小石子,精準地砸在天以的鼻樑上。 被砸的人揉著自己的鼻子還沒回過神來,一道身影就輕盈地降落在前方的草地上。白皙的腳踝在陽光的照射下近乎透明,青色血管清晰可見。 黑色短發(fā)蓬松,發(fā)尾微捲。小鹿眼緩緩眨著,透著一層水光,雙頰有些微的嬰兒肥。配上那嬌小的身軀,怎么看都跟個國中生似的。只是那眼神絲毫不符合她的外表,沉著又冷靜,讓人捉摸不透。 「十五個人有關係嗎?」辛香料低頭睨他,眉眼淡然,彷彿自己此時此刻說的話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她拿著一把銀白色長笛,穿著白色洋裝,看上去弱不禁風,一吹就倒。 「這不是有沒有關係的問題?!固煲試@息一聲,隨意地轉了下脖子,從地板站起。 瞬間高了她不止一顆頭的差距。 辛香料抿了下唇瓣,耐心傾聽對方接下來的話。 「其他公會……就連第一公會的人都派了一百名玩家,還是開荒失敗。」他雙手環(huán)在胸前,語氣嚴肅,「而現(xiàn)在,一個默默無名的隊伍,并且才十五個人,就試圖開荒八十三層?」 「他們可能不明白八十三層的難度,但我想你不會不知道的,學姐?!?/br> 天以會這么說不是沒有道理。 地下迷宮第八十三層,所有人已經挑戰(zhàn)快一個月了,依舊沒有任何進展。 迷宮總共有一百層,游戲公測以來已經兩年,也才破到八十三層。 其實每一層,都是一個副本。只是難度會越來越難,第一層簡單到單獨一人都能過關,然而到了八十三層,就連派出實力頂尖的一百名玩家都無法過關。 「但是他們跟我說他們不是一般的隊伍?!剐料懔系谋砬橛行┧蓜?,但仍是倔強地盯著天以,想要說服對方。 后者聞言忍不住抽了下嘴角,他拿起法杖敲了敲辛香料的腦袋,語氣含有無奈,「他們說了你就信?」 接著又問:「委託人id是什么?」 辛香料終于把視線移開,看向他身后的樹木,聲音細小,「……我不知道?!?/br> 沒等天以發(fā)飆,辛香料就往后退了一步,把長笛擋在身前護住自己,不疾不徐地解釋:「但是委託人有跟我說他們等級都很高,裝備都不錯,而且實力也不用擔心?!?/br> 她語氣清淡如水,一雙眼卻透著難以忽視的亮光,熠熠生輝,莫名讓天以的氣消了。 對峙半晌,結局一如往常,都由天以的投降結束。 「什么時候見面?」最后他只問。 辛香料輕輕笑了,只有幾秒鐘,很快斂下。 「明日傍晚,西方客棧。」 游戲中時間鄰近夜晚,兩人并肩走在路上,偶爾有人不小心撞到辛香料,天以就會將她往自己的方向拉。 城鎮(zhèn)內玩家眾多,只不過朝兩人投去的視線卻是最多的。 突然有人從人群中跑了出來,神色怪異,擋在兩人前方。來者身形高大,肌rou發(fā)達,背上一把鐵製大劍,看上去就不好惹。 他的目光滲人,直直盯著辛香料,聲音宏亮,「辛香料!你為什么要拒絕我們的委託?我們開的金幣已經夠多了吧!」 后者滿臉無辜,仰頭看他,「這不是錢的問題呀?!?/br> 然后她拉了下身旁天以的手臂,臉上的笑容寡淡,「主要是為什么天以不能去?」 「這還用問嗎?」對方看著天以的眼神很不善,「西方大陸的人怎么能和北方大陸的人湊在一塊兒?」 西方大陸的標志就是光明族,辛香料便是光明族,雙手手腕各有一個鵝黃色的光環(huán)。 而選擇北方大陸出生的玩家就是妖精族,耳朵相較于其他人要長一些,背部也有一對翅膀。只不過平時是看不見的,除非玩家在天空中飛翔時才會顯現(xiàn)出來。 南方大陸是單純的人族,戰(zhàn)力比較高,不過體力弱了些。 東方大陸與西方大陸的屬性互相克制,他們是暗族,手腕上不是光環(huán),而是黑色小翅膀。 雖然天以目前背后沒有翅膀,但是他的耳朵露在外面,怎么也遮擋不了他是妖精族、也就是北方大陸玩家的事實。 這種秉持不同大陸的玩家不能聚集在一起的理念的玩家并不少,他們總認為自己是最優(yōu)秀的。 但真的是這樣嗎? 光是人品這點,就已經差了好一大截。 兩人見怪不怪,只不過通常會被罵的都是天以。因為辛香料的關係,他在西方大陸的時間比在北方大陸的時間還要久,大家自然會罵他這個「外來種族」。甚至有時候回到北方大陸,也會被某些人當作背叛者,著實無奈。 「為什么不行呢?」她眼睛半瞇,不打算再和他爭吵下去,「麻煩你讓開。我永遠都不會接受你的委託的?!?/br> 這種不將自己放在眼里的態(tài)度徹底惹惱對方,他拔出大劍,不顧城內是安全區(qū)就想衝上前開紅。在旁觀者驚呼大喊的同時,天以迅速地扛起辛香料,身后翅膀猛地綻開,颳起一陣強風,對方的速度只不過慢了半秒,再度睜眼時兩人就已經在空中了。 辛香料臉朝下,地上的人群很快就變成一個小點,再也看不清。這個姿勢令人羞赧,她臉頰微紅,捏著天以的耳朵大喊:「天以,放我下來!」 他哦了聲,突然輕輕一笑,有些不懷好意。辛香料聽得頭皮發(fā)麻,接著只感覺自己身軀微微往下滑,一陣涼風吹進裙底,她這才意識到在天空中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完全只能依賴天以。 辛香料輕輕咬牙,嗓音中多了絲緊張的情緒,「你、你趕緊找個地方落地!」她沒有翅膀,要是從這里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平時在北方大陸,天空上飛行的玩家多的是。然而西方大陸可就不一樣了,現(xiàn)在任誰往天上看,都能發(fā)現(xiàn)那一抹突兀的小黑點。 天空整個暗下來時,天以也準備下線了。他站在辛香料后方,凝視對方身影,「你今天有打算下線嗎?」 后者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雙腳放在湖水中激蕩起層層漣漪,短發(fā)隨風微微飄動,從身后望去,她的背影單薄又孤獨。 連聲音,也染上孤寂。 「沒有?!?/br> 天以眼神黯淡,嘴唇動了動,最終半個字也沒有吐出,伸手拍拍她的頭后,身形便慢慢淡化,變成幾點小白光,隨風散去。 保持原本姿勢坐了幾秒鐘后,她的肩膀緩緩塌了下去,雙腳從水中脫離,辛香料抱著膝蓋,失神地望著遠方夜空中那一輪新月。 翌日早晨,為了確認一件事,天以在出門前上了游戲。瞥見那個仍然亮起的id時,他并不生氣,更多的是無奈。 天剛亮,不過游戲里的玩家已經不少,由于他下線的地點正是野外的某一處,所以不遠處就能聽見戰(zhàn)斗的聲響。 這一座湖泊雖坐落于野外,不過并不會生怪,反倒很安全。有玩家被打到殘血還會來這里躲藏喘口氣。 他上來只是看一眼,確認過后便下線了。辛香料看著那暗下去的id,掩嘴打了個哈欠。 四周人來人往,她拐個彎,繞進一家招牌破爛的店里。內外反差極大,店內明亮,玩家非常多,生意不可謂不興隆。 一踏進門,店內有四分之三的視線頓時轉向她。柜檯后方的男生愣住半秒,隨即綻放燦爛的笑容,聲音如春風般溫暖,親切地招呼來人,「小辛?」 她毫不在意他人的視線,筆直地走至柜檯前,拉開旁邊一張板凳就坐下,語氣中含著絲不明顯的倦意,「來一籠包子吧。」 似是察覺她心情不好,熱騰騰的包子一撕開,里頭的餡料多到流出來,香味在她鼻尖縈繞。辛香料愣了會兒,扭頭望向男生,眉眼柔和些許,「謝了,九哥。」 名喚九哥的老闆不好意思地笑笑,便繼續(xù)招待下位客人。 她吃飯速度很慢,細嚼慢嚥,店內的客人都換了好幾波,辛香料才吃完。正慢條斯理地拿紙巾擦手,店內的玩家突然倒抽一口氣,交談聲漸漸消失。安靜片刻,連辛香料也好奇地抬起頭來,視線在門口一頓,隨即收回目光。 「那是不是蕭岳?」 「哇今天也太幸運,吃個早飯竟然遇到阿蕭!」 有人蠢蠢欲動,想要上前搭話,卻又被對方冰冷的視線給勸退。 人很多,都在討論自己。他的情緒不起任何波瀾,鞋跟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清脆好聽,走到九哥前方,嗓音如山間溪水般,乾凈澄澈。 「請給我兩籠包子。」 自對方走進店內以來就目光呆滯的九哥這才回神,饒是他一個大男人也難以冷靜,「大明星能來光顧是我的榮幸,不收你錢。」 「……在游戲里,我叫做阿蕭,并不是蕭岳?!拱⑹捗碱^一蹙,不理會九哥的話,果斷地把錢放在柜檯上,接著兩隻手都放到大衣口袋里。 等待餐點的同時,他目光在店內掃了一圈,想要找個空位坐下。 只是此時正是用餐時刻,玩家數(shù)量多,竟沒半張空桌子。 那些人看著自己的眼神灼熱詭異,他雖然不排斥併桌,但是他知道如果這么做了,只會引來更多麻煩。 「九哥,」一個小姑娘突然站在他身邊,把空掉的籠子放回柜檯,一個眼神都沒有給存在感極強的某人,「包子一如既往地好吃,我離開了?!?/br> 九哥擦擦額上的汗水,此刻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今日她孤身一人,連忙喊住她,「等等小辛,天以今天沒和你一起???」 「他有事,下午才會上線?!?/br> 留下這句話,辛香料便離開了。背影不帶任何留戀。 空出了一張桌子,阿蕭揚眉,目送女孩離去。用腳把桌下的椅子勾出來,他坐了下去。 那女孩,有點兒眼熟。 「她叫辛香料,同為西方大陸的你應該聽過?!顾南敕ǘ紝懺谀樕?,九哥雖然詫異他好奇辛香料的事,不過仍好心替他解答。 哪知道聽見這個答案,阿蕭一愣,表情有些意味深長。 ……她就是辛香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