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想走這條路，那就跟前任安西大都護(hù)陳光籌一樣，放棄在地方上的權(quán)勢，早早回長安來。

    對于?這種忠心?的臣子，朝廷一般都會給?予嘉獎。也就是陳光籌運氣不好，女兒都成?國母了，居然拿捏不住一個?庶妃，這才落得個?抄家?流放的下場。

    若陳氏女能坐穩(wěn)皇后的位置，那陳家?這條路子，也是節(jié)度使們愿意效仿的。

    可惜當(dāng)今陛下的后宮已經(jīng)?被楊氏霸占住了，這意味著陛下不肯給?節(jié)度使們這個?緩沖的余地。

    眼下朝廷的大刀懸在諸位頭?頂，他們只有兩條路能走，第一條是順應(yīng)朝廷，祈求陛下清算的別那么狠。第二條是奮起搏斗，反正他們個?個?手里有兵有錢，搏一搏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馬家?顯然是主張第二條路的，馬瑋壓低了聲音道：“想那百年之前，敢叫天子倉皇出城去、貴妃卒于?馬嵬坡的，不也是‘區(qū)區(qū)一個?節(jié)度使’嘛。前人做得，今人未必做不得，何況我們幾家?聯(lián)合，定能逼得陛下低頭??！?/br>
    劉執(zhí)在一旁邊聽邊喝酒，他心?里要有，馬瑋口才是不錯，把幾個?還看不明白時?局的子弟哄得群情激昂。

    可他怎么不說百年前的節(jié)度使權(quán)利有多大，而今呢？

    又怎么不說現(xiàn)在的朝廷，也比百年前那個?朝廷強盛許多？

    凡事都是相對的，中央強而地方弱，要想重復(fù)百年前那場大戰(zhàn)，恐怕是癡人說夢。劉執(zhí)覺得，說不得陛下就等著他們動手呢，好鐵騎橫掃四方，狠狠豐潤一把國庫。

    馬瑋見劉執(zhí)整場宴席都不怎么說話，故意提著酒壺坐到劉執(zhí)身邊。

    “劉兄今夜心?中有事?！彼V定道：“兄弟要跟你說一聲對不住，當(dāng)時?鄭家?犯了天怒，無人敢救他家?后人。我是想替你照拂鄭家?娘子的，可家?里關(guān)著不讓，這才讓鄭娘子受了幾番苦楚?！?/br>
    馬瑋回憶起鄭四的身段，瞞著沒?說自己其?實也是鄭四娘子的恩客之一。

    劉執(zhí)心?里冷笑：要是四娘子落在你手里，那才叫一個?生不如死吧。

    他和馬瑋打著哈哈，把話題從?鄭維楨身上引開，談天說地起來。

    寒暄幾句過?后，馬瑋露出他真正的目的：“劉兄覺得我等該何去何從?呢？”

    劉執(zhí)轉(zhuǎn)頭?看他：“范陽，跟其?他地方不同，當(dāng)年那位就是靠著這個?地方起兵的。天子對這個?地方也格外看重，生怕重蹈覆轍。

    我父坐在范陽節(jié)度使的位置上，比各位的父親更要謹(jǐn)小慎微，有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會引來朝廷鎮(zhèn)壓。這種情況下，我劉家?若敢響應(yīng)馬兄的號召，恐怕反而會讓朝廷提前注意到我們的動向。

    因此我不是不想跟隨你，而是為了馬兄你好，才不敢跟隨。

    不過?小弟的心?是想著馬兄的，等兄弟立起大旗，我范陽一定不會讓馬兄失望。”

    馬瑋暗罵劉執(zhí)狡猾，對付朝廷的時?候，他劉家?說什么怕拖了后腿，不肯站出來響應(yīng)，等他都立起大旗了，劉家?又要來分?一杯羹，哪里有這樣的好事。

    但劉執(zhí)有一點說的在理，朝廷對范陽防范的厲害，馬瑋確實要想想如果把劉家?拉進(jìn)來，會不會影響了自己的計劃。

    這么一盤算，馬瑋就對劉執(zhí)失去了興趣，沒?聊兩句，他就又轉(zhuǎn)向了別人。

    劉執(zhí)對他心?中不齒，隨他滿場亂轉(zhuǎn)去，自己再不湊上去了，沒?多久就告辭離開了。

    這場風(fēng)波又鬧了幾個?月，馬瑋等人還在做白日夢呢，期望于?逼著天子低頭?，能把部分?立法權(quán)下放地方，從?此各路節(jié)度使真真正正成?了土皇帝。

    誰知這立法權(quán)沒?等來，反而等來了李裕錫的一道道加封侯爵的圣旨。

    封的自然是這各路的節(jié)度使，連劉執(zhí)家?里也沒?落下，他爹劉義?雄這范陽節(jié)度使做的好好的，冷不丁的官職被撤了，成?了所謂的忠勇侯。

    “陛下這是把選擇的權(quán)利擺在我們面前啊?！眲⒘x?雄感慨道。

    依著圣旨的意思，節(jié)度使們成?了侯爵之后，自然要回京述職，地方上的財政權(quán)、軍權(quán)自然要交出去，從?此被陛下分?而管之，再也不會出現(xiàn)集權(quán)于?一身、威脅到朝廷的封疆大吏。

    這么一看，節(jié)度使自然是吃虧了的。可陛下不光給?了個?侯爵的位子，還分?封了各家?一塊封地。

    這封地雖然還是歸朝廷管，侯爵無權(quán)過?問地方政治

    事，但可以抽取當(dāng)?shù)囟愂盏囊粚幼鳛橘旱?，如此?yōu)待可享三代。

    從?前他們從?財政上拿錢，主要靠貪墨，以后過?了明路，倒是可以正大光明享用這一層的稅收了。

    劉義?雄清楚，眼下若是對朝廷還有一絲敬畏，最好乖乖的接了旨，攜家?小進(jìn)京做這個?侯爺去。

    若是不從?，那就只有起兵造反這一條路。

    可他又想，造反就一定能成?功嗎？先不提范陽的兵馬是否能應(yīng)付朝廷派來圍剿的大軍，劉義?雄很?懷疑自己前腳抗了旨，陛下后腳就會把這道圣旨下給?他的副將。

    同樣的爵位，同樣的待遇，他的副將會選擇出生入死為他打天下，到最后也不過?封個?侯爵呢；還是會選擇砍了他的頭?顱，向朝廷投誠？

    這個?忠勇侯到最后一定會有人做，區(qū)別只在于?是他劉義?雄做，還是副將踩著他的尸身去做。

    “哈哈哈，是我癡了，陛下根本就沒?給?我選擇的余地?！?/br>
    想通了這一些，劉義?雄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大笑了一場，第二日他打開書房大門?，從?此世上就沒?有范陽節(jié)度使了，有的只是新?出爐的忠勇侯。

    似劉義?雄這等的，還算是個?明白人。但如北庭都護(hù)馬基這樣太執(zhí)著于?權(quán)勢的，很?快就用生命驗證了劉義?雄的猜想。

    陛下遠(yuǎn)在千里之外，就能夠cao縱人心?，殺人于?無形之中。

    看了馬基的下場，還有誰不知道該怎么做嗎？有誰敢拍著胸脯保證，身邊的親信都對自己忠心?耿耿，能夠抵御爵位的誘惑？

    劉執(zhí)坐在一條花船里，攜美同游，瞧著外面的市井煙火，忽然道：“節(jié)度使，因天子之疑心?而設(shè)，又因己身之疑心?而亡，陛下好算謀。”

    身后的美人沒?有回應(yīng)他，他掀開紗幔走進(jìn)船艙，在女子對面坐下，眼睛看向女子平坦的腹部，問說：“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鄭維楨取下臉上的面紗，答說：“還請世兄收留。”

    第81章 龍鳳燭

    安仁殿里, 孫司衣正帶著一?群繡娘給楊小滿試衣。

    “所以他?們橫行鄉(xiāng)里，最后不但沒得到懲罰，還能封爵？”楊小滿不可思?議地掀開頭冠上垂下來的珠簾，看向李裕錫的表情充滿著：我不理?解。

    李裕錫嘴角抽搐, 上手把珠簾給放下來：“你試個衣服都不安生, 這可是鳳袍, 爺費勁吧啦的給你穿上，你能不能尊重些？”

    楊小滿趕緊站直，讓繡娘調(diào)整尺寸。這鳳袍啊, 到底是穿在了她身上。她還納悶?zāi)兀趺幢菹率帐傲斯?jié)度使, 那些反對立后的世家也沒聲響了呢。

    李裕錫得意地站到楊小滿身邊, 碩大的銅鏡中倒映出?一?對璧人?。

    “這就是朕封爵的第二個用?處。知道朕把什么地方?分給了他?們嗎？”

    楊小滿搖搖頭：“哪兒??？”

    李裕錫想到這個就樂不可支，轉(zhuǎn)過身正對著楊小滿, 執(zhí)子之手，道：“朕把各地的隱田分封給了他?們。早在籌辦《括地志》的時?候，朕就知道各地氏族或多或少藏匿了一?些田地。

    這些田地在戶部?那兒或是報荒，或是直接隱沒, 朝廷征不到任何一?分稅，世家卻可以拿走所有的產(chǎn)出?。這些田地就稱為隱田?！?/br>
    楊小滿現(xiàn)在也懂一?些時?事了, 聽完恍然大悟道：“哦, 原來陛下打的是一?物二賣的算盤。這些田地現(xiàn)在走了明路, 自然就不再是隱田了，朝廷可以正常納稅。

    世家若有不滿，自然有這些新出?爐的侯爵去對付。畢竟若世家取走了這塊胡餅, 那侯爵們就沒得吃了。

    原先他?們是攢成一?股繩來對付陛下，現(xiàn)在因為有了利益糾葛, 這兩伙人?就團(tuán)結(jié)不起來，狗咬狗還來不及，自然就不會來妨礙陛下了。”

    李裕錫點了點她的額頭，打趣說：“跟著朕這么多年，你總算也變聰明了些?！?/br>
    楊小滿柳眉一?挑，神態(tài)居然像足了李裕錫平常的樣子。

    “但是，既然說了是隱田，陛下是怎么查到的？”楊小滿擺弄著衣服上的珠扣，追問道。

    李裕錫今兒心情特別好，也愿意和楊小滿多說說話，于是道：“朕主?理?《括地志》的時?候，就暗中派人?查了。你以為朕當(dāng)年真?的只?是派你哥哥出?京走一?走嗎？若只?是如?此，朕何須給他?派了幾十上百個好手跟隨?！?/br>
    楊小滿瞪大眼睛：“陛下從那時?候起就開始謀劃了？”

    她想想自己那個時?候，還只?是個縮在后院里，成天吃喝玩樂的小孺人?，沒想到陛下在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深謀遠(yuǎn)慮，為這么后面的事做打算了。

    楊小滿幾乎要將李裕錫神化了。李裕錫大笑?，雖然他?確實很享受楊小滿崇拜的目光，但他?還是得澄清一?下。

    “朕也只?是rou體凡胎，如?何能想的那么長遠(yuǎn)。當(dāng)時?只?是想拿捏這些人?的一?點把柄而已。何況《括地志》是先圣交給朕的第一?件差事，私心里朕想把這件事做的盡善盡美，好讓先圣知道還有朕這么個兒子?！?/br>
    李裕錫看著銅鏡中穿戴龍袍的自己，忽然有些恍惚，一?眨眼，父皇已經(jīng)走了，他?也不再是從前那個不受寵的皇子了。

    不知道父皇在天有靈，會不會滿意他?做的這些事呢？

    “陛下。”女子輕柔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喚醒。

    “我這樣好看嗎？”

    李裕錫向楊小滿看去，他?的新娘正溫柔地看著他?。李裕錫喉結(jié)滾動，啞著聲音道：“好看?！?/br>
    好看得他?想把她一?眼看進(jìn)心里去，眼前這個身穿鳳袍的俏麗女子，逐漸和當(dāng)年興慶宮那個小孺人?的身影重合。

    李裕錫突然攔住楊小滿的腰：“明天跟朕回興慶宮一?趟。”

    楊小滿不解：“去那兒做什么？”

    李裕錫溫柔地說：“點龍鳳蠟燭?！?/br>
    點當(dāng)年你來到我身邊時?，欠你的那對龍鳳蠟燭。

    楊小滿癡癡的笑?了，湊到李裕錫身邊，小聲說：“那陛下也要作催妝詩才行。”

    說起這個楊小滿還有些生氣呢，陛下騙著哄著她給他?寫情詩，他?自己卻沒什么表示，這怎么行。

    李裕錫面上答應(yīng)的好好的，回頭已經(jīng)決定去找溫飛卿要幾首頂好的詩詞來，美詩才能配他?的美人?。

    與?此同時?，貴妃巷里楊大將軍府上，溫先生從朱全昭手中接過小小的女嬰。

    可憐的孩子出?生才剛滿月，羸弱得蜷縮在襁褓里，一?聲聲的抽泣。溫先生看了不忍，楊績也趕忙讓人?去請夫人?來。

    幸好府里的乳娘和一?應(yīng)物件都是齊全的，馮遙來了之后，見孩子被照顧成小病貓的樣子，立刻母愛泛濫，搶過孩子就哄了起來。

    興許是她身上散發(fā)出?了娘親的味道，小女嬰終于停止了哭聲，乖乖窩在馮遙懷里。

    “這孩子你怎么來的？”

    等馮遙把孩子抱走吃奶去，楊績才開始審問朱全昭。

    朱全昭渾身頹廢，哪里還有從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他?說：“公子，這孩子是我的?！?/br>
    楊績一?拍桌子：“我這兒還尋思?給你說個親事，你倒好，先把孩子折騰出?來了！說，這孩子的生母是誰？”

    朱全昭不肯說，站在堂前一?言不發(fā)。

    楊績一?掌拍在他?肩上：“難不成你欺辱了哪個良家？我當(dāng)初放你出?去做事，是怎么吩咐你的？平日里溫先生又是怎么教導(dǎo)你的？你若真?干出?豬狗不如?的事情，我立刻送你去衙門領(lǐng)罰，絕不姑息?！?/br>
    朱全昭艱難的開口?：“公子和先生對我的教誨，全昭日日記在心中，是絕不敢過界的。這孩子的生母…是…是平康坊一?舞姬，我與?她相好，就把人?贖了出?來，安置在外面。

    我知道養(yǎng)外室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可憐她在平康坊里日子難過，才想著先把人?接出?來，等將來我成了家，再把她接回府。也不算辜負(fù)了人?家?！?/br>
    楊績嘆了口?氣：“你這事做的雖然有過錯，但事已至此也沒什么好說的，來日議親時?，不得對女家隱瞞，女家若有怨懟，那也是你該受的，從此更不許寵妾滅妻。終究是你理?虧在先，將來凡事禮讓三分。

    不過，你怎的將那外室生下的一?女給抱來了？”

    朱全昭眼眶一?紅，哽咽道：“她命薄，生產(chǎn)的時?候撒手走了，我一?個大老粗也不懂照顧孩子，只?好抱來請公子救我?！?/br>
    朱全昭又恨又氣，鄭四哪里是難產(chǎn)死了，她根本就是和jian夫一?起逃了。這女人?沒有心，連丈夫兒女都能拋棄，難道她就一?丁點也不顧念他?對她的好嗎？

    起初他?確實是貪她權(quán)貴出?身的身份，出?于虛榮心才為她贖了身?？芍烊褣行淖詥?，他?沒有一?絲虧待鄭維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