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理轉(zhuǎn)頭：“怪不得，你應(yīng)該是在春城受過精神沖擊，就很容易被我蠱惑。但我認(rèn)為，它無法命令從來沒去過春城的人。”

    宮理最近理智上漲之后，能說出的完整字詞多了些，但“吃手手”確實也像是戴上后智商暴跌的她能說出來的話啊，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說更多指令呢。

    帷幔之中終于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宮理轉(zhuǎn)過臉去，只瞧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掀開了簾子：“我沒去過春城。”

    拐杖先一步探了出來。

    白皙瘦高的男人半歪著身子，拄著拐緩緩走出來。

    他肌膚白的泛藍(lán)，黑色頭發(fā)略長微卷的搭在頸側(cè)。雌雄莫辯，眉眼如煙，兩頰微凹的病瘦，眼角微微下垂，下眼瞼泛紅且有些病氣的青色，削減了他逼人的美貌。臉頰上三四顆像是亂長的痣，有點顯眼，像美人像上滴落的墨滴的敗筆，卻也像水墨鋪就的云龍，點了睛。

    他走出來一步，拖著左腿，左腿的西裝褲外有金屬支架與皮質(zhì)綁帶，聲音像他模樣般，微啞輕柔，像一團(tuán)有顆粒的煙云：“宮理。你好?！?/br>
    宮理知道，這是那雋秀的鋼筆字的主人。

    她兩手插在睡衣口袋里，看向他：“甘燈?！?/br>
    第33章

    甘燈并沒有穿著西裝或方體制服, 而是穿著最無趣的白色長袖襯衣，襯衫被一絲不茍的掖進(jìn)黑色西裝褲，手腕上帶著皮帶手表。

    他明明生了一副讓人引發(fā)齷齪猜想的樣貌, 卻又打扮的像個最中規(guī)中矩不犯錯的政|府老干|部。眼角微垂眸中似有繾綣多情，但宮理卻覺得他會捏著煙說：宮理這個小同志、思想覺悟還不夠高啊。

    甘燈向原重煜揮了揮手，原重煜點頭和班主任、黑袍男子一同離開，石室內(nèi)只剩下宮理和他。

    宮理才想起來, 自己第一次聽到甘燈的名字, 還是從原重煜口中。他們應(yīng)該挺熟的。

    石室中只剩下水滴從天花板上落到四面溝渠中的聲音, 甘燈拖著腳步走過來, 對她很柔和的笑了一下。

    但宮理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的男人跟溫柔聯(lián)想起來。

    按理來說, 宮理了解他的出身，見過他救人, 拿到過他寫的“謝謝”二字的紙條, 她應(yīng)該能感覺到這男人的善意才對。

    而且這張病弱美貌的臉，也并不具備攻擊性。

    但宮理一直擁有動物般的本能, 她能一眼看出原重煜的熱情善良、柏霽之的單純高傲，卻看不出這男人的底。

    她只感覺到了危險。

    宮理后脊梁被人冰了一下似的, 她把凳子拉過來些, 推給他：“你坐吧?！?/br>
    甘燈并沒有推脫, 但當(dāng)他手撐著椅背, 站直一些時，宮理才意識到他個子很高, 完全可以俯視她。

    宮理不太喜歡, 皺著眉頭往后退了退。

    她鼻尖也嗅到一絲杜松的氣味。甘燈坐下, 黑木與金屬的拐杖搭在腿間，他輕聲道：“你最近借了很多春城和東鹽海相關(guān)的書?！?/br>
    宮理：“……你最近偷喝了很多茶葉, 我只能自己買點帶過去了?！?/br>
    甘燈輕笑：“下次我?guī)┖貌枞~。”

    這對話就跟朋友似的。

    宮理覺得有點復(fù)雜。這個男人不論是氣質(zhì)還是他的地位，都讓她倍感戒備。

    但她又忍不住想起那鋼筆寫下的兩個字，想起他jiejie，又有點……難以完全提防他。

    宮理：“你是怎么進(jìn)入圖書館的？”

    甘燈指尖撫過拐杖扶手：“幾次都是門扇突然出現(xiàn)在我身邊。每次地點都不一樣。但只有兩三次而已?！?/br>
    看來只有在宮理進(jìn)入圖書館的時候，圖書館才跟方體建筑發(fā)生了連接，才能在甘燈面前出現(xiàn)門。

    宮理懂了：“哦，那恐怕是你jiejie潛意識里也想見你。她的意識應(yīng)該跟整個方體的意識融合在一起了，你們也算團(tuán)聚了?！?/br>
    甘燈指尖一緊，他無人知道的過去，卻是她最早了解他的契機(jī)。

    甘燈偏過頭去看她。

    宮理穿著印著豬頭的白色睡衣，細(xì)瘦的膝蓋頂起寬松的睡褲，兩寸多長的白色短發(fā)上夾著可笑的發(fā)卡。她沒什么rou的屁|股靠在桌沿，從兜里掏出一個機(jī)械甲蟲，隨手放在桌面上擺弄。

    甘燈之前已經(jīng)觀察她一段時間了。她永遠(yuǎn)都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而且甘燈沒查到關(guān)于她身份的信息。但她全身幾乎沒有身為人類的部分了，這些極其精妙的仿生機(jī)械，足以以假亂真，技術(shù)高超卻沒留下一絲一毫的制造者信息。

    不過最重要的是，她手里這個……

    甘燈：“你用姜絲，用保鮮袋，看來在你眼里，它是章魚的模樣吧?！?/br>
    宮理看向他：“你也看得出來它是章魚？”

    甘燈沒說話，只是輕笑。他笑起來的時候，只有嘴唇微勾，眼里無光，遮住下半張臉，就像那泛著些青的下垂眼依舊冷淡的盯著你。

    他雙手搭在拐杖上頭：“命令我試試看吧?！?/br>
    宮理沒聽過還有這種請求，她也沒什么可畏懼的，將章魚頭戴上，她適應(yīng)那種眩暈與失智感的速度越來越快，甘燈坐在椅子上，仰頭直視著她雙眼。

    宮理露出有點惡劣的笑容，輕輕啟唇道：“打屁屁。”

    甘燈眼睛微微瞇了一下，但宮理很快看到他身上亮起一絲柔和的微光，就像是他在夜城救人的那次一樣。

    甘燈輕笑：“看來沒成功?！?/br>
    宮理撇了一下嘴角，摘掉章魚頭：“是因為你的超能力，還是因為你沒去過春城，我也不知道?！?/br>
    甘燈：“都有。至少，你是我要找的人。來?！?/br>
    他站起身，宮理忍不住抬手扶了他胳膊一下。他手肘尖尖的，像是戳在她手掌里。

    甘燈只是偏頭看了她一眼，道了句謝，宮理松開手，跟著他有些蹣跚歪斜的腳步，往石臺的另一道出口走去。

    那里與宮理進(jìn)來的入口處正相對的，有一扇黑鐵窄門，甘燈白的發(fā)藍(lán)的手推開門，和宮理一起走進(jìn)去。

    宮理有些驚訝，門那頭并非她想象中的大型辦公室或神秘走廊，而是一處明顯的高樓公寓里的套房。

    到處堆滿了不舍得扔的包裝盒、老家電，墻壁有些發(fā)黃，嬰兒車與堆滿衣服的健身器材就在客廳里。

    空氣中浮著毛塵，處處都是生活的痕跡。

    甘燈引著她一直往里走，走到最深處唯一朝南的書房。窗簾拉開，房間內(nèi)盛滿即將落日的余暉，桌子上鋪的大塊玻璃下壓著許多老照片。

    宮理眼睛亂看，想要從床被與書柜揣測出這公寓主人的身份，甚至在想——這是不是甘燈曾經(jīng)的住所？

    甘燈拉開書房的抽屜，從里頭拿出一串黃銅鑰匙，道：“別亂猜了。這是一個隨時變化的公共出入口。你看到的各種像是透露隱私的信息，都是精心設(shè)計的，目的就是為了迷惑他人?！?/br>
    他拿著鑰匙，打開了回廊上的另一扇門。

    公寓里被鎖的門內(nèi)不是什么神秘空間，就是個挺大的洗手間。只是這洗手間有點奇怪，天頂上架著一個投影儀。

    甘燈拿起盥洗臺上的遙控器，將投影儀打開：“把窗簾拉上?！?/br>
    宮理把百葉簾合上，回過頭就瞧見投影閃爍著在洗手間墻上投下一個門的形狀。

    門的形狀從扭曲逐漸變?yōu)檎?，甘燈推開了墻上本不存在的門，對宮理微微頷首。

    宮理連忙兩步化作一步跟上門。

    宮理合上門之前，從門縫往外看一眼，只瞧見廁剛剛洗手間的場景就像是被拆開的布景，分開成一塊塊，翻轉(zhuǎn)重組，在門即將關(guān)上之前，又變成了一處老式理發(fā)店。

    甘燈拐杖落在地上的聲音有節(jié)奏的響起，他們在一道鑲嵌著銀白色燈條的鍍鉻回廊上行走，直到眼前出現(xiàn)一個大型水泥立方體。

    有許多穿著制服的方體干員，手持光腦或者透明平板，在水泥塊的另一面附近工作著。那里還擺放著許多機(jī)器，機(jī)器背面的黑色纜線交織在地面上。

    其中一位干員中的指揮著遠(yuǎn)遠(yuǎn)對甘燈點頭行禮。

    宮理隨著自己的能力越來越強，她也能大致感知到一部分人的能力等級。她總感覺那些在水泥塊另一面工作的方體干員，超能力等級不會超過e，甚至其中一大半都像是——無能力者。

    方體也會招募無能力者嗎？

    甘燈道：“你戴上那個章魚頭，然后就站在這條藍(lán)線之后試試。”

    宮理看著那幫方體干員朝她投來了熱烈的目光，便笑了笑戴上了：“只要不是拍整蠱節(jié)目就行?！?/br>
    她戴上之后，站在藍(lán)線之后，她距離水泥立方體最起碼有幾十米的距離。

    干員中的指揮者道：“無反應(yīng)。第一層****遮罩收起?！彼鄩K微微震動，似乎是里頭有些機(jī)械在移動。

    “收攏完成。等待十五秒……倒計時結(jié)束，cc113無明顯變化?，F(xiàn)增加距離變量。”

    宮理摘掉章魚頭一下，有些詫異道：“她剛剛說了些什么，怎么有幾個字我聽到耳中有雜音，根本聽不清。”

    甘燈輕聲解釋道：“這里開了聲畫過濾，根據(jù)干員等級，不符合你權(quán)限的聲音、文字與畫面，都會被處理。這處理不經(jīng)過你大腦，不用擔(dān)心?！?/br>
    宮理再偏頭，果然發(fā)現(xiàn)那巨大水泥塊另一側(cè)有幾個干員的面部，就像是打了方塊馬賽克一樣，她根本看不清楚。

    ……這是和-諧到現(xiàn)實世界的超能力嗎？

    一位干員開口道：“請您再戴上，往前走，走到前面那條黃線?！?/br>
    宮理更靠近水泥方塊十幾米，她目測現(xiàn)在距離二十米左右，水泥方塊更顯得龐大，幾乎占據(jù)了視野。

    干員們繼續(xù)開始cao作，而后道：“第二層***遮罩收起。收起完畢——實驗體cc113出現(xiàn)了焦慮、恐懼，并開始變形。肌膚可見cb-19a階段式***皰疹，皰疹邊緣呈現(xiàn)擴(kuò)散**趨勢！”

    干員們激動起來，甚至有些從椅子上站起來，望著水泥方塊。

    宮理懷疑水泥方塊面朝他們的那一面是可觀察視窗。

    “現(xiàn)距離變量不變，請第三層結(jié)締組織遮罩收起。”

    這里倒是沒有和諧，但宮理聽起來也有些震驚。結(jié)締組織是指細(xì)胞和細(xì)胞間質(zhì)構(gòu)成的某種“活體”嗎？對方話音落下后，水泥立方又一陣機(jī)械振動，似乎是籠罩在核心上的某種材質(zhì)被撤除了。

    干員們幾乎是倒吸一口冷氣，指揮者呆愣片刻，立刻道：“cc113變化已記錄！ 現(xiàn)已出現(xiàn)****……”他說的一大段話竟然都變成了雜音，一會兒又恢復(fù)宮理能聽懂的話語：“現(xiàn)在請說出指令?！?/br>
    甘燈拿起旁邊銀色小圓桌上的本子，遞過去，上頭寫著兩個字“顯形”。

    甘燈甚至還標(biāo)注了拼音。

    宮理若是沒有戴著章魚頭，估計要對標(biāo)注拼音的行為嗤之以鼻，但此刻她戴著章魚頭，似乎對這個邏輯有些復(fù)雜的詞有些無法理解，她歪了歪頭，半晌按照拼音道：“……顯形?！?/br>
    甘燈聽到那邊倒吸冷氣、沸騰一片的聲音，他們開始瘋狂進(jìn)行記錄分析。

    看來如他所想。

    宮理不單沒有被這個章魚頭所附身、鉗制，反而成為了主人。

    只是現(xiàn)在春城的事情如此敏感，宮理的能耐與方體扯上聯(lián)系，會讓事情更復(fù)雜……

    甘燈拍了拍宮理，示意她將章魚頭摘下來。宮理側(cè)耳想要傾聽那些人說話的聲音，卻發(fā)現(xiàn)他們說話聲已經(jīng)全部都是雜音了。

    一句都聽不懂。

    她其實想繞過去，到水泥立方的那一面去看看，但她估計，她也只會看到一堆權(quán)限不足造成的馬賽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