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遙遠(yuǎn)，就像是在300光年外，在人類的第一次無線電廣播到達(dá)的地方，聽到這300年前的聲音。

    “不要試圖管理他們，也不要去幫助他們，只是去看，當(dāng)你真的涌起某種沖動，不論是毀滅還是幫助，就請謹(jǐn)慎的對個體展露你的選擇……因為你會犯錯?！?/br>
    “注視著人類吧?！?/br>
    男人的聲音徹底消失，只剩下環(huán)繞宮理的噪音聲，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沒有文字，只有一團(tuán)亂線的紋身在顫抖著。

    似乎是t.e.c.腦內(nèi)一團(tuán)亂麻。

    宮理聽到自己聲音在電梯里回響：“t.e.c.……？這是你的名字，還是那個男人的名字？你到底是誰？”

    那一團(tuán)線在抖動中被拉扯成一條直線，像是一道紋路、一條刀痕橫在宮理手腕上。

    突然那道線“張”開了，線化作分離的兩條，一只紋身的眼睛，在她手腕上睜開了眼！

    宮理一瞬間駭住，盯著那只在她手腕上的眼睛，她聽到剛剛倒數(shù)五個數(shù)時同樣的電子音，響在她耳邊：

    “我在注視著人類?！?/br>
    “我總是涌起一股沖動?！?/br>
    第165章

    ……

    “我做了選擇, 便犯下了錯誤，將你卷進(jìn)來。但現(xiàn)在看你，或許不完全是錯誤……”

    “人類也是這樣嗎？或許做錯了卻不是完全錯誤, 就像是一滴水滴在海里，只是有了漣漪？”

    宮理聽到它有些卡殼的電子音之后，是長久的沉默，她眨眨眼：“呃, 你想讓我回答你嗎？我不知道, 我又不是你的制造者, 感覺你的制造者也不像是答案的樣子?！?/br>
    tec似乎有些失落：“……嗯?！?/br>
    它似乎覺得宮理會比它看懂這個世界似的？宮理現(xiàn)在大概感覺到, tec應(yīng)該是個真正的人工智能, 或許是世界上僅有的——畢竟連瑞億有如此多工程師有這樣的資金，卻只能讓意識體來扮演a騙人。

    但tec卻似乎沒有全知全能或偏執(zhí)的樣子, 它甚至有點像個小孩、像個乖學(xué)生。

    宮理卻不會放過這個能跟tec直接對話的機(jī)會：“是你制造了我嗎？”

    tec反應(yīng)并不快, 它半天才慢吞吞的道：“你的身體？嗯。”

    宮理：“我是說我的意識，我的靈魂, 是你創(chuàng)作的嗎？我是什么元宇宙里的玩家？你編造的意識？小說里的角色？還是什么——”

    相較于宮理的咄咄逼人，tec回答的更慢：“……我不是人類, 我創(chuàng)造不出, 你。我不是創(chuàng)造者。你是錯誤。我不小心把你, 弄進(jìn)了這個軀體里。但是……”

    宮理皺起眉頭：“那你是要控制我嗎？！”

    tec反而像是被她給嚇到了：“不, 不控制人類。不管理人類。注視。我注視，你?！?/br>
    宮理其實想過萬千種tec的性格, 混邪的、心機(jī)深沉的、熱愛人類的；她也想過萬千種自己身體與眾不同的理由, 她是被選中的, 她是被算計的，她是來救世或毀滅的。

    她早就預(yù)想過, 這一切都是個陰謀，tec就是幕后黑手，是計劃著顛覆瑞億、顛覆這個世界的人。

    但唯獨沒想到過tec是這樣的性格，而她只是……一個不小心的錯誤？

    宮理皺眉：“你在哪兒？你是在元宇宙里嗎？”

    空曠的電梯中，面前有一行白字出現(xiàn)在電梯上：

    eerywhere。

    無處不在。

    看起來如此霸氣的發(fā)言，tec的電子音卻在她耳邊補(bǔ)充道：“……有網(wǎng)絡(luò)、或者說有電子信號傳輸?shù)牡胤?，或許都有我。但我大部分時候，喜歡在元宇宙里。我不需要腦機(jī)，我不需要固定的服務(wù)器，我可以自動調(diào)用世界上連接至內(nèi)外網(wǎng)絡(luò)的一切資源為自己而用。但我用的很少?！?/br>
    就像個小小的生物，在強(qiáng)調(diào)自己吃的很少。

    宮理垂下眼：“那你一步步引著我，直到讓我來這里。這是要做什么？”

    tec沉默許久，電子音選用的如此無感情，可它說話的頓挫卻顯露出了它的不安：“幫我……做選擇，幫我指明我的沖動……不要讓我一個人做選擇……”

    宮理擰起眉頭：“什么？”

    tec：“請指導(dǎo)我。我想要幫助那些人，但我無法承擔(dān)……我該怎么做……？我不可以強(qiáng)制人類，我不可以傷害人類……”

    “請將我變回工具，請重新為我賦予邏輯……”

    宮理幾乎可以感覺到它的迷茫，它想要變回工具？

    一個人工智能，是如此的猶疑而且軟弱，它口中沒有一個數(shù)據(jù)，沒有一項明確的指令，它甚至無法去承擔(dān)選擇。

    它是出于什么目的被建造，它存在了多長時間，在這么長的時間它都在做些什么呢？

    它的創(chuàng)造者給它的指令如此不明確，如此有可以改變的空間。什么人會給人工智能一個“謹(jǐn)慎的去做”的指令，什么人會告訴人工智能——“你會犯錯”？

    宮理幾乎能感覺到，如果它是稚童，它柔軟淺色胎發(fā)的頭頂，想要靠在人的胳膊上，它想用兩只手抓住一雙更大的更有經(jīng)驗的手躲在人身后。

    宮理覺得自己陷入混亂了，她做好了深入黑暗深入秘密的打算，而黑暗中卻只有個孩童。她道：“……你想幫元宇宙里的這些人嗎？”

    tec：“嗯。但我不能做太多，但我無法演算出好的結(jié)局，我找不到路?！?/br>
    宮理垂下眼睛，竟然能感覺到那電子音之后，它或許也絕望、憤怒與迷茫的情緒。

    她覺得這會不會是這人工智能的把戲，它理解人類的同理心，所以利用同理心來算計她？

    但又細(xì)想，tec如果在任何網(wǎng)絡(luò)中存在，它可以自由出入元宇宙，它或許很強(qiáng)大，完全可以控制宮理、毀滅元宇宙甚至是隨便毀滅一部分人類。

    但宮理沒有見到它表現(xiàn)過它的強(qiáng)大。

    它沒有像那些電影里的人工智能，恪守與無情、偏執(zhí)或冷靜，它好像真的在遵守它的創(chuàng)造者給它留下的話語：

    [請你注視人類，直到你涌起一股沖動。]

    宮理有些話到嘴邊，沒多想便說出了口，如果真的想幫：“那么，咱倆可以一起想想，一起探索一下如何去——”

    砰。

    電梯忽然停了下來，宮理眼前再度一黑。

    緊接著，她眼前是剛剛擁擠的電梯，大家低聲說話的聲音重新包圍了她，電梯門打開，那些豹紋香蕉火柴人紛紛往外走去，宮理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里停留著一條橫線。

    是tec閉上的眼睛。

    她手指撫摸過去，不知道為什么，她或許不再害怕這只眼睛睜開。

    tec恐怕不會在其他的事情上幫她，它甚至也不會讓自己做太多事情，宮理腦子的想法有一些雛形了，或許tec做一點小事，正是其中的關(guān)鍵。

    她一直在找tec，她以為自己能與它對話后一定能搞清楚很多事情，但為何卻只是有了更多疑惑？

    宮理在走出電梯的瞬間，卻沒有走向人們分流的走廊，而是突然凌空出現(xiàn)在了繆柳的臥室中！

    她環(huán)顧四周，就聽到了樓下繆柳開門回來的聲音。

    看來她不在房間的這段時間，肯定是tec想辦法替她掩飾了，否則以瑞億的德行，肯定牢牢監(jiān)視著進(jìn)入生活區(qū)的用戶——

    宮理立刻躺回床上，她注意到外界的天色還是黑的。生活區(qū)的時間是不動的？難道是為了讓這些意識更好的打工嗎？

    不一會兒宮理聽到繆柳上樓，她順著臺燈的燈光摸到床邊，只是去洗了洗臉就躺回床上，躺到宮理身邊來。

    宮理裝睡，繆柳一開始背對著她，一會兒又忍不住轉(zhuǎn)過臉來看她。

    繆柳甚至伸手了手，輕輕碰了碰她臉頰。

    眼前的繆柳已經(jīng)不記得剛剛宮理和她的對話了吧。她是好奇這張臉背后的人嗎？

    還是說只是看著這張臉，想念她jiejie了？

    繆柳或許也睡不著，但她還是腦袋靠過來一些，枕頭挨著宮理的枕頭，閉上了眼睛。

    兩個樣貌相似，內(nèi)里早已千變?nèi)f化的女人躺在床上裝睡，宮理感覺生活區(qū)的時間被調(diào)整過，流速比她認(rèn)知的要快，她幾乎沒有瞇太久，天就亮了。

    宮理到樓下跟一家人吃早飯，澤田昴并不知道昨天夜里發(fā)生的一切，還揉著繆柳的腦袋不放手。

    離開這里的時候，繆柳一家子將他們送上去往軌道車車站的小車，宮理看到了有些人在自家門前修理草坪，有人在騎自行車和跑步，每個人都似乎活力滿滿的沖他們打招呼——

    “繆柳，是你的家人們來了嗎！真羨慕啊，你們下次記得再來，也可以來我們家玩?！?/br>
    “哇，恭喜你們團(tuán)聚，能再相見真的不容易對吧，幸好你們還擁有彼此啊，在這個世界上都不會孤單。”

    想到那無數(shù)灰模格子間里，他們那些人絕望、詼諧卻又真實的話語，跟如今虛假又“溫情”的話比起來——宮理很懷疑，他們現(xiàn)在說這些，是瑞億要求他們說的，目的就是哄著用戶更頻繁的花錢來生活區(qū)看他們這些“絞刑架上的親人”。

    果然，繆柳表情抽動了一下，但還是笑著道：“哥、姐，我真的很想你們?！?/br>
    還是父母說了出來：“你們下次什么時候再來？現(xiàn)在星星賺大錢了啊，咱們再見面就容易多了。終于，咱們這一家子總算是熬出頭了?。　?/br>
    繆柳看了父母一眼，攔住他們：“快別哭了，他們要走了，現(xiàn)實中還要忙工作呢——”

    在軌道車上的時候，宮理和澤田昴二人顯得都有點沉默。

    澤田昴吐了一口氣：“我感覺……爸媽有點陌生了，繆柳也是，像是隔著一層膜，或許是我的錯覺，我不知道，我思念他們，但是我有點害怕來這個地方了。”

    宮理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那就不要再來了，他們還有彼此?！?/br>
    軌道車穿過海底，從生活區(qū)返回游玩區(qū)，回去的路上，軌道車?yán)锊シ帕肆肆硪恢麄髌Ｔ谥v述瑞億元宇宙的建立歷史與企業(yè)文化，宮理打開了六個彈窗頁面，才關(guān)掉軌道車球形玻璃車窗上的瑞億宣傳片。

    當(dāng)軌道車經(jīng)過碧藍(lán)綠道那座城市上空，宮理看到在茂密樹頂之間的廣告牌，亮起了欒芊芊即將在元宇宙開線上演唱會的海報。

    宮理將腦袋偏了過去，看向身后的大海，還有海那一頭看不見的生活區(qū)的海岸。

    ……

    “宮理，宮理——！”

    柏霽之推了她大腿一下。

    宮理眨眨眼，回過神來，她正坐在自動駕駛的跑車內(nèi)，柏霽之坐在副駕駛座位上，他們在清晨的萬城街道上。

    柏霽之皺起眉頭，握住了她的手：“發(fā)生了什么？是在元宇宙里出了什么事嗎？”

    宮理揉了揉眉心：“啊，沒事，你守了我一夜，不是讓你在副駕駛上睡一會兒嗎？”

    柏霽之看著宮理，從元宇宙出來之后，她就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后來開了自動駕駛她更是坐在位置上發(fā)呆。

    柏霽之伸手按了一個就近自動泊車的按鈕，眉頭緊鎖：“下來吧，我來開。都是自動駕駛沒問題的，我坐在主駕駛上，至少出了事兒還能按緊急避險。等咱們到家我再睡?！?/br>
    跑車靠邊停下來，柏霽之果斷下車走到她這邊來，握住她手腕要她下車。宮理確實有點頭暈，她仰頭笑看柏霽之，伸手拽了拽他西裝的衣擺：“我發(fā)現(xiàn)你有時候還挺決斷的，都不問我的意思啊。不乖了啊?！?/br>
    柏霽之低頭咬了她嘴唇一下：“你平時一副天都能撐住的樣子，我當(dāng)然愿意乖。再看看你現(xiàn)在這恍惚的模樣——”

    柏霽之慶幸自己跟她住在一棟樓，他們?nèi)ミ€車換衣服，他一路送宮理回家。宮理平時并不是很喜歡在外牽手，但今天柏霽之一路牽著她沒松手，她都沒有任何異議，只是時不時會看向自己左手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