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理看到了像是能把他分尸數(shù)次的rou色疤痕橫亙在他軀體上，斜著的幾道疤幾乎是把他劈爛成兩半。

    疤痕像是斷裂的塑像粘回去時從邊緣溢出的膠水般——

    很難想象，這是個活人的軀體。

    他也不完全是健壯，比如雙臂很有力，肌rou依稀可見凸起的血管，腰腹卻精瘦的像是肌rou直接箍在肋骨上。

    黑夜中的花園里，戴著銀框眼鏡、象牙義手與一身白色法袍的西澤，與蹲在那里臟兮兮沖洗著自己的滿身血污與疤痕的野獸騎士相隔數(shù)米。

    宮理瞇起眼睛，她甚至也把握不準這個人在公圣會里的地位，看起來像個畜生又人人畏懼；所謂教廷騎士卻又住在這種地方。

    她開口道：“搭檔，希望咱們?nèi)トf城追查的時候，你能像個人類一樣，穿點人類的衣服?！?/br>
    對面沒有說話，還在蹲著洗自己的頭發(fā)，他脖子上戴著的十字架在水花中晃著，然后擰上了水龍頭，赤著腳走回了自己居住的小樓里，甚至都沒再看她一眼。

    修女看著地上蔓延開的血水，結(jié)結(jié)巴巴道：“西、西澤大人，我好像想起該怎么走了——”

    宮理看了那沒有亮燈的小樓一眼，轉(zhuǎn)頭道：“那，帶路吧?！?/br>
    老萍感覺再躺下去，天都要亮了。

    宮理終于回來了。

    她關(guān)上門站在客廳里，眼神看向那沒開機的掃描儀，老萍反鎖上門，打開掃描儀后對她點了點頭，宮理哀叫一聲猛地飛撲到床上，甩掉鞋子解開快勒死脖子的衣扣。

    老萍早就預(yù)料到了，這一路肯定沒少試探，宮理那脾氣哪受得了修道院的氛圍。

    她滿床打滾：“我要喝酒我要蹦迪我要去醉生夢死我為什么要在這里——”

    宮理哀嚎幾聲，突然腦內(nèi)響起了甘燈的聲音。

    “回到房間了？”

    宮理趴在床上，甘燈聲音直接出現(xiàn)在腦海中，簡直是貼著耳朵說話，她后脖子一麻，腦內(nèi)道：“是找我線上開會還是……？”

    “不算開會。是跟我單獨連線的。他們都不會聽到?！彼吐暤?。

    老萍看到宮理擰了個身，平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猜測她恐怕不是腦內(nèi)在跟項目組開會，而是在跟某個人聊天，她挑挑眉毛退了出去。

    宮理莫名感覺，如此深夜，甘燈或許也是坐在壁爐旁的沙發(fā)上，翻著書跟她聊天。

    “今日如何？”宮理以為他這么問一句之后，就會像之前那樣靜靜等著她說，卻沒想到他話并沒有停：“剛剛你應(yīng)該去了淵前修道院地下吧，那里甚至連腦蟲聯(lián)絡(luò)器都能夠屏蔽，我們聽不到你的聲音，索引頁和班主任還很擔(dān)心你?！?/br>
    宮理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邊頓了許久：“……你笑什么？”

    宮理：“我笑我好可憐啊，只有同事?lián)奈遥瑳]有領(lǐng)|導(dǎo)擔(dān)心我?！?/br>
    甘燈半晌道：“……我們沒有直接從屬關(guān)系，更不是你的領(lǐng)|導(dǎo)?！?/br>
    宮理翻了個身，瞄了一眼臥室的門，幸好腦內(nèi)聊天可以不用說出口，她幽幽道：“確實，一般下屬確實也沒法深切體會到委員長的好學(xué)與三寸不爛之舌——”

    甘燈腦袋里的聲音似乎卡了殼，但他又緩緩道：“但我確實擔(dān)心你?！?/br>
    她在那頭笑了出來，甘燈無法辨認她是覺得好笑還是有些高興。

    他想說自己整一天都處在極度不安之中，小憩時一閉眼，恍惚中仿佛看到被摘掉了義肢的宮理躺在教堂十字架下的血泊中，銀灰色的眼睛如同死物般看著穹頂，他拄著拐杖走過去，只看到蠅蟲爬過她的臉。

    他驚醒來后背襯衫都幾乎被冷汗浸濕。

    甘燈許多話都在嘴邊沒能說出。

    他無法告訴宮理，他怕她出師不利第一天就被認出身份，也做好了幾手打算，最激進的讓他現(xiàn)在想來都有點荒唐?；奶频剿X得如果跟宮理說出來，她恐怕會哈哈大笑覺得他在扯淡或在裝深情。

    甚至?xí)苯映爸S說讓他炮轟修道院算了。

    他猛地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宮理正講著所見所聞。淵前修道院下方空間并不是秘密，他手中資料甚少，宮理說的都很重要，他頭腦中思索著她講述中的重點，一邊分析著，一邊環(huán)顧四周。他從未覺得偌大的居所如此冷清，明明她講的事情對他做出下一步的計劃很重要，他心里卻仿佛在喊著：

    說點別的。宮理。

    說點你，說點我。

    宮理講了一會兒，甘燈那頭始終沒有回應(yīng)。

    “你是在做筆記？還是在想事？”宮理問道：

    甘燈：“都有?！?/br>
    宮理沒有接話，似乎在等他說話。

    甘燈也沒有開口，他嘴唇像是黏上了。天，他寧愿去吻她，寧愿在她面前默不作聲地脫衣服，卻好難在光線充足的時刻說自己的情感——

    在兩個人太陽xue里的聯(lián)絡(luò)器都靜默著，宮理似乎趴在床上吃東西，一些感官會通過腦蟲聯(lián)絡(luò)器同步過來，甚至有過同步過深，導(dǎo)致一位干員被殺另一位干員經(jīng)受痛苦刺|激導(dǎo)致腦內(nèi)出血的情況。

    此刻，甘燈唇舌里似乎有點香辛料的氣味。

    他微微啟唇，呼出一口氣，就聽到宮理笑嘻嘻道：“所以，想我嗎？”

    甘燈：“……大概吧。”

    她在那邊笑起來：“上次明明說過這種話，到頭來還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嗎？你不是會害羞的人?！?/br>
    甘燈已經(jīng)徹底看不下去書了，他仰躺在沙發(fā)上，將書冊蓋在臉上：“不是害羞。就是——沒事，我本就不是滴水不漏或公私分明的人。我只是腦子里突然在想，要是……”

    宮理竟然接口道：“要是可以不上班不要身份什么都不管，當(dāng)兩個春天的動物世界野猴子，干他媽一周，榨到頭暈?zāi)垦＃彀投家€掉就好了?！?/br>
    甘燈差點順著襯衫扣子往下?lián)岬氖忠活D，他無奈道：“……我想的還是比你文雅一萬倍?！?/br>
    “行，兩個會背四書五經(jīng)的野猴子?！?/br>
    甘燈笑起來；“就沒想別的？宮理你真的就只是個……”欲|望動物嗎？

    宮理：“我在想，你大概不算太虛偽?！?/br>
    宮理別扭道：“太陽xue里這玩意兒好像有點奇怪，感覺你憂心忡忡的我能感覺到，好像跟過了今天沒明天似的；你這會兒樂了，我又感覺心情還不錯?！?/br>
    甘燈喉結(jié)動了動，他竟然不知道該怎么說，只想干巴巴的講解聯(lián)絡(luò)器的功能，宮理卻忽然道：“既然能聯(lián)動，你要不要試試用手，萬一我也能硬呢！”

    甘燈猛地拿開自己按在腰帶附近的手：“……大可不必?！?/br>
    宮理那頭笑起來，慫恿他。

    甘燈堅決拒絕，她也極其會糾纏，他竟然被她鬧得有點急了，道：“你自己試！”

    宮理扁扁嘴：“算了。有點怪，我更喜歡我的p**sy power——”

    甘燈又好氣又好笑，他覺得跟她說話的時候，書蓋在臉上最好別摘下來。否則他真的會露出奇怪的表情。

    甘燈強行拉回話題：“現(xiàn)在想想，你并沒有得到希利爾的信任，更何況希利爾之上還有一位更掌權(quán)的女性，你甚至都沒見到她過。按你說的，很可能那個林恩會在發(fā)現(xiàn)你可疑時就立刻對你出手?！?/br>
    宮理：“那就別讓他發(fā)現(xiàn)，忽悠他唄。我自己下一步已經(jīng)有打算了，只是需要你配合。”

    甘燈一直知道她很有想法，他也確實愿意配合：“說說看？”

    宮理：“我下一步會要出現(xiàn)在萬城內(nèi)，不要有任何保護我或者跟著我的行為，那位騎士在城市內(nèi)必定會極其戒備?；蛟S我也該發(fā)揮自己的特長。當(dāng)我查得差不多，我會告訴你下一步的。”

    ……

    “……這就是您的正常的衣服了嗎？”

    宮理站在修道院提供的皮卡車旁，有些頭疼地看著林恩。

    她甚至感覺，林恩可能真的確實改變了穿著，他穿了一身輕薄便利一些的鎧甲，兩邊肩甲不對稱，還外面罩了一條風(fēng)巾，腿腳只有正面的綁甲，他頭盔是那種完全擋臉的，宮理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她本來以為他如此沉默且冷淡，是因為見多了太多生死，但現(xiàn)在又覺得他可能有點……沒常識？

    宮理雙手攥在一起：“我是想扮演一位藝術(shù)收藏家，您這樣我還怎么扮演。您就沒有一套黑西裝或者運動服嗎？您就沒去過城市里嗎？”

    頭盔里只有呼吸聲，宮理要不是聽到過他說話，幾乎覺得他是個啞巴。

    宮理只好道：“您要是執(zhí)意不換衣服，那我絕對不會帶您去的。三天來，修道院的線人才說有了那個黑市頭子露面的消息，您回吧，我一個人去，我反正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

    宮理穿了一身黑色襯衫配西裝，為了遮擋義手還戴了一雙黑皮手套。老萍打扮成了兢兢業(yè)業(yè)的老秘書，穿著套裙襯衫，還背著包拿著光腦。

    這一點顯然要求他監(jiān)視宮理的要求相悖，林恩他在原地跟定住似的站了一會兒，忽然拽掉手臂下方的皮質(zhì)束帶，脫掉肩甲，扔進了皮卡車后面的車廂中。

    宮理看了一眼光腦：“你坐到車廂后面去脫，我要來不及了?！?/br>
    老萍看了宮理一眼，覺得林恩作為教廷騎士恐怕不太同意坐在貨廂車斗里，卻沒想到林恩一翻身就坐進了貨廂，一邊伸手脫掉了自己的的臂甲。

    宮理坐上了車，能聽到后頭貨廂里他沉重的鎧甲掉在車底的聲音。老萍咋舌，低聲道：“希利爾讓你們搭檔的意義是什么？咱們是去調(diào)查，又不是去殺人，他幫不上什么忙的?！?/br>
    前頭的司機在開車，宮理覺得他們小聲討論才真實，開口道：“……誰知道呢，恐怕是不放心我呢。希望別耽誤我做正事?！?/br>
    宮理也垂下眼睛，她并沒有告訴甘燈自己要去見的“黑市頭子”是憑恕，更沒有跟平樹提前打任何招呼。

    平樹雖然知道蛻皮計劃，但應(yīng)該不知道西澤主教的臉，他未必會認出宮理來。如果把她當(dāng)陌生人的話，不論是憑恕詐騙她、威脅她或者是閉門不見，都會顯得很真實。

    司機一路往城內(nèi)駕駛，直到停在了某個中間線人約見的不遠處的停車場，她下了車也往皮卡車貨廂看去。

    林恩就坐在車廂中，他鎧甲都扔在旁邊，布甲也摘掉了，露出里面穿的麻布襯衫與長褲，十字架掛在胸口，光著腳。臉上卻戴著頭盔上摘下來的一部分，像是護眼或者面遮一樣，面遮上鐵環(huán)扣在后腦。

    宮理看著他臉上的金屬面遮，和他線條剛毅的下頜。面遮上有十幾道豎條的細窄視窗，能依稀看到他睫毛在面遮后扇動。

    他開口道：“眼睛瞎了會麻煩。”

    這話說得就像是他穿鎧甲，都是為了防止有人砍殺他一樣。

    宮理本來想說這樣太顯眼了，就看到一位在自己眼窩處移植了像是燈泡般盛滿液體的碩大義眼的男人，肩胛骨上還有翅膀型鑲嵌燈條，正光腦通話著罵罵咧咧走過。

    ……萬城里什么人都有，戴個面遮也不奇怪。但總之不能光腳吧。

    宮理看到旁邊就有那種賣假貨的攤店，道：“給他買套運動服吧，再買雙鞋。”

    第246章

    老萍想樂但是忍住了, 一臉嚴肅的望著天。

    只有接送他們的司機忍不住把目光往西澤主教臉上看，妄圖從他臉上捕捉到一絲罪惡感。

    畢竟把他們的教廷騎士打扮得像個精神小伙，屬實褻瀆了。老萍不是不想買一套純色的運動服, 但奈何旁邊的攤店賣的都是豹紋虎頭水鉆大logo，好不容易挑了一套黑色運動服，終于沒有那些夸張紋飾，也是繡著金線圖案, 拉鏈金燦燦, 褲子邊還有一條拼皮……

    幸好運動鞋是黑的。

    不過因為他個子很高, 那運動服的最大號尺寸也讓他露出一截腳腕。他自己完全沒覺得自己穿得像個街溜子, 小心翼翼地將十字架收入麻布襯衫內(nèi)。

    宮理注意到, 他的十字架與眾不同，像是被泡進了融化的銀水中, 上頭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銀, 像是燭淚一樣有著半融化半滴落的形狀。

    他面上帶著從額頭到鼻子下方的金屬面檔，宮理又拿了一頂寬檐鴨舌帽給他, 他戴上卻又不太喜歡，反復(fù)摘掉又戴上。

    把那頭麻草一樣的臟金色的頭發(fā)弄得更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