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封信
第二十八封信 晚安,今天我發(fā)現(xiàn)顧老師的一個秘密,但我仔細想了想之后,又覺得好像大部分的老師都有一個共同的秘密。 他們總是很誠實地說著自己的學經(jīng)歷,自信的聊起遠大的志向,彷彿看見了勝利女神正替他們招手。 誠實在他們的眼睛里,腦袋里,身體里,閃閃發(fā)光。 或許是因為光芒太過耀眼,以至于他們不知道什么是欺騙,或是根本忘了欺騙這個詞。 好像欺騙這個詞,只有平凡人才看得懂一樣。 2018年5月18日俞薇筆 2018年5月18日星期五 「顧老師當初為什么會想考研究所呢?」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好奇才問的,當俞薇見到男人開始滔滔不絕地從線的起頭講到線的另一頭,好像從點燃火苗的那刻開始,就為了即將攀上夜空的煙火一樣努力,那是一開始就設定好的目標,也許當時還有些懵懂,可一旦陷入了世界的熊熊烈火,那就像一場沒有盡頭的煙火之路,最后也許會如愿盛放,但當璀璨離去剩馀的灰燼像雪花般片片飛來,那些被自己遺落的懵懂,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搞懂。 那時俞薇本來只是想,這個男人或許在某個瞬間變成了顧老師,后來才明白,顧老師一直都當自己是老師,從他是位研究生開始,從他們第一天見面開始。 沒有誰對誰錯,只是人相處了久了,話題變多了,真實面就顯現(xiàn)出來了。 俞薇還是熱愛繪畫,這是從和顧老師相遇的那天開始,從繪畫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熱情,為此,她還是很感謝顧老師。 只不過偶爾作畫的時候會替顧老師感到惋惜,就像他們今天談的── 「等你到了我這樣的水準,就會很慶幸自己走向繪畫這條路?!?/br> 「什么水準?」 「我這樣的?!?/br> 「如果我不確定,我會不會走繪畫這條路的話呢?」 「怎么可能,你mama跟我說你將來要從事繪畫相關的工作,特別請我指導你的,應該不會不確定的才對啊。」 俞薇眨了眨眼睛,不知道這個時候到底該笑還是該哭。 她知道,大人們又再騙小孩了,而且不但騙小孩還騙了自己。 可身為大人的他們卻毫無自覺,甚至理所當然地認為,為了你好,騙是愛的表現(xiàn),謊言是走向未來的建言。 可大人們不知道,接受謊言底下的真實,比承受最初的痛苦還難受。 俞薇可以想像母親要她考上第一名是為了不讓她丟臉,可她想像不到母親希望她考上第一名是為了自己好。 那是她永遠想不通的事,為了自己好,跟不為了自己好是兩回事,但大人們通通把它們當作一回事。 「顧老師研究所畢業(yè)之后一定只能在母校當老師嗎?」 「這是什么問題?」顧老師笑了。 「我好奇?!?/br> 顧老師又笑了,用像是早已預料到未來的口吻說:「在母校教書一直是我的夢想,這也是我作為一位學生對學校的回饋,也許對你來說不算什么,但對我來說這是最幸福的一件事,等你長大了,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就會懂了?!?/br> 俞薇又眨了眨眼睛,不知道這個時候該點頭還是搖頭。 她心里唯一清楚的聲音是這么說的── 可是顧老師你又騙人了,你只不過是為求方便才設下的安全道路,你不一定會回饋學校,但學校一定要回饋于你,因為你是培育出來的種子,需要攀高枝才能茁壯成長,這才是你理想背后的目的,你的幸福不是感受,而是親眼見證而來的。 俞薇更覺得惋惜了,好像成為大人的路途上必須要拋棄一件東西,才能完完全全成為理想中的大人樣。 至于那個東西,叫誠實。 從小被教導要誠心誠意待人的道理,到最后成為了必須捨棄的枷鎖,泡入充滿謊言的大染缸,你一言我一言,說謙虛是華人的美德,說著說著竟也成了習慣。 而真實,通常隱藏在某個深夜,被淚水洗滌的獨白里。 俞薇作為一個孩子,看著顧老師暢所欲言,陷入理想中閃閃發(fā)亮的眼神,為自己建構(gòu)出來的箴言自滿,并不覺得刺眼,反而有些羨慕。 若自己也能將無知膨脹,陷進一口井當作自己的帝國稱王,每天豐衣足食有揮霍不完的金錢與讚賞,確實能認定與幸福共舞。 所以她不覺得顧老師有什么不對,這是他的理想,作為他的學生,她只能為他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