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干票大的吧。
趙逸晨不許邵蔓薇胡鬧,“回去!你連鞋都沒穿!” 邵蔓薇光著一只腳,白襪底極度不講究地踩在地面上,邊緣沾滿了灰。她顧不上臟,蹬掉另一只鞋就想跑。 趙逸晨緊緊箍住她手臂,“梁叔知道了就知道了,有什么大不了?” “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趙逸晨哄她,“你進去,我?guī)湍闳ジ蠋熣f?!?/br> 邵蔓薇煩躁地推了他一把,“趙逸晨,你別再煩我!你就沒有自己的事要忙嗎?” 她這一推有些不管不顧的意思。趙逸晨平衡感原來就不如一般健全的人,這下被推得狠了,失去重心往后栽了兩步,全靠拐杖支撐才險險站穩(wěn)。 在場這么多只眼睛看著,他的形容,一時竟教人覺出了幾分狼狽。 趙逸晨立住,垂眼笑了下,輕忽地說,“我這不是太熱心了么,你說我能有什么事要忙啊?!?/br> 陽光從少年身后照過來,將他的影子撥拉得細長,竟透著些不合宜的單薄和虛弱。 邵蔓薇放慢腳步,偏頭看了他一眼,到底是閉緊嘴巴跑掉了。 教師辦公室里一片沸騰,邵蔓薇顧不得講禮貌,粗魯?shù)赝崎T而入。謝靳安捏著手機,抬頭看到本班的傷員,皺起了兩條常年不得安生的眉毛,“我正要去看看你,你這……還挺精神么?” 邵蔓薇大踏步走到他身前,語氣從未如此誠懇與信賴,“老師,我沒事,我很健康,您別通知家長?!?/br> 謝靳安悠悠嘆了口氣。 邵蔓薇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我畢竟是被學校的樹砸暈的?!边@樣說來,為什么有點荒誕?她忍住那點滑稽感,“學生在學校受傷,學校也交代不過去,到時候會很麻煩。您只要不告訴我家里,我拆了紗布用頭發(fā)擋一擋,回家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br> 她期待地看著謝靳安,大眼睛好似在蠱惑人心:老師您放心,只要我們通力合作,一定可以瞞天過海。 謝靳安有些欣慰和感動,“你能為老師和學??紤],真是太難得了。老師誤會了你,老師沒想到你是這么體貼的學生……” 邵蔓薇松了口氣,“老師你同意啦?” “我是很想同意,”謝靳安略顯惋惜地抬抬手機,“不過你來遲了,我剛掛斷電話。” 邵蔓薇看了眼通話記錄,兩眼一黑,忍不住跺腳,“老師你氣死我了!” “……” 邵蔓薇扔下謝靳安,飛奔去cao場找自己的手機。上體育課手機沒地方放,她是背了包來上課的。cao場上一片喧嘩,遠處的橡膠跑道上烏壓壓一群人在跑圈,似乎是兩撥人,口里還在斗志昂揚地互相扔話。邵蔓薇沒空聽他們在喊什么,精確地跑到第三個籃球架下,從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機。 手機一開機就進來好幾通來電提醒,都是來自同一個人。沒給邵蔓薇留出思考的時間,機身又開始不安分地震動。這種無聲的催促讓人心煩意亂。 屏幕上屬于梁邊的來顯像一只大網(wǎng)兜頭而來,邵蔓薇瞳孔閃了閃,飛快地掐斷了電話。掐斷了之后該怎么辦呢?她還沒想好。 下一秒手機卻飛快地進來了一條短訊—— “我再過三十五分鐘到?!?/br> 這個數(shù)字如同死亡倒計時,令邵蔓薇籠罩在一種奇異的被隔離感里,那是一種面對臨終審判的認命一樣的平靜。她聽著知了神經(jīng)質(zhì)的叫聲,意識變得格外清晰,連遠處橡膠跑道上那兩撥人在喊什么都聽得異常清楚。 大約是犯事者基數(shù)太龐大,教導主任一時沒辦法都把三四兩班的人打包帶回教務處料理,干脆就地讓他們先跑個十來圈,消耗消耗他們在殘酷的應試教育壓迫下無從釋放的青春期過剩的能量。 哪知三四兩班這群中二少年精力確實過剩,上半場武斗沒分出個勝負,這會兒在塑膠跑道上又恬不知恥地進行了文斗:一撥人振聾發(fā)聵地喊,“三班三班,酒囊飯袋!”另一撥人立刻動情地回應,“四班四班,都是書呆!”此起彼伏,氣勢如虹,單曲循壞似的極富節(jié)奏感,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多團結和默契呢。 邵蔓薇被逗得笑出了聲,低頭若無其事地回消息,“你今天有空來接我呀?我晚上想吃龍蝦?!?/br> 她最喜歡央著梁邊親手給她剝殼,工具齊備,敲打剝挑,慢條斯理,溫文爾雅,一套功夫下來賞心悅目。最重要的是,每每都讓她產(chǎn)生一種錯覺——這個人的耐心是獨屬于她的。 梁邊很快回復,“澳洲龍蝦快上季了。” 邵蔓薇幾乎可以想象他發(fā)出消息的樣子,一定是按著眉心略顯疲態(tài),但目光淡漠毫無感情。 她癟著嘴低頭打字,“前年不是說想送我去三藩市,這么快就改澳洲了?” “那邊氣候好點。” ——適宜養(yǎng)病,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 “我不想去?!?/br> “留學幾年回來,散散心順便學點東西,將來替我分擔一下公司?!?/br> “最好交個頂用的男朋友,不再煩你是不是?” 梁邊沒有再回復,邵蔓薇的眼淚大滴大滴地從眼眶里脫落,“你根本早就想我走了!” 把她送得遠遠地,不再妨礙他的私生活,等過兩年回來他就早就順理成章地結婚生子,到時候她算什么呢?不,這種事她不允許,決不。 · 邵蔓薇在cao場上坐了很久,一直等到一群人跑得腿軟,大汗淋漓從跑道上下來。 四班的人打眼就看到了她,狀若不經(jīng)意地從她身邊經(jīng)過,期期艾艾地停下。大家大眼瞪小眼,就是沒人出聲。 石信撓了撓頭,率先打破尷尬,“好久不見哈哈哈哈哈,你傷得不重吧?” 另一個女生也別開臉說,“你不去醫(yī)院呆這干嘛?” “你頭上這個誰給包的,可真丑?!?/br> 邵蔓薇居然意外地對這種來自對她相貌上的挑剔無動于衷,只是一言不發(fā)地看向吳桐。 吳桐皺眉,“看我干嘛?人問你問題呢。” 邵蔓薇嘆了口氣,“我對你好失望啊。我是真沒想到你也會這么幼稚?!?/br> 從旁有人喝道,“你說什么呢!” “我說錯了嗎?”邵蔓薇目光掃過一圈人,“你們以為自己這么做很威風是不是?你們很得意是不是?你們就是這樣想當然,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給別人添了多大的麻煩。” “真是的,我們是為了誰?。俊?/br> “為了你們的虛榮心唄?!鄙勐贝瓜卵劢?,無視一群人的憤慨,“你們自作主張地逞英雄,難道還指望我感謝你們嗎?都快要成年了,醒醒吧!” 一個女生捋起袖子就沖了過來,“你這個家伙……” 吳桐一把攔住了她。 那女生張牙舞爪地喊,“你別攔我!我今天非得教訓一下這個討人厭的家伙!” “夠了。”吳桐瞥了一眼邵蔓薇,拎著那女生打頭往外走,“我們自己做的決定,不用誰領情?!?/br> 剩下的人無聲地看了眼邵蔓薇,也接二連三地走掉了。邵蔓薇看著一群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睫毛閃了閃,倏然開了口,“喂!” 沒有人理會她,背影依然在遠去。 邵蔓薇拍了拍臉,長長舒出口氣,“我就快走了,去澳洲?!?/br> 依然沒有人回頭,但這次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你們不覺得老這么小打小鬧的很沒意思么?”邵蔓薇起身,拉了拉領口的蝴蝶結,“我們——干票大的吧!” · 戰(zhàn)略性體罰結束,教導主任示意體育老師們鳴口哨叫集合。三四兩班排成相鄰的兩個方陣,教導主任揪著慢悠悠到場的趙逸晨訓個不停。謝靳安此時才姍姍來遲,招呼本班學生給個面子,趕緊排好隊。 兩位重量級人物對不同的班級進行了相同的思想教育: “今天的事,影響很惡劣?!薄獊碜越虒е魅纬镣吹穆曇?。 “你們當中的一些人,應該做一個深刻的自我反省?!薄獊碜灾x靳安生無可戀的聲音。 “趙逸晨,下周一的升旗儀式上,你必須為你擅闖教務處、目無尊長、私下傷害同學人身安全、鼓動同學打架斗毆、帶壞校風校貌……等一系列不良行為當眾做一個檢討。至于其他同學,我想我需要和你們的家長進行一些思想上的交流……”——來自教導主任蠢蠢欲動的聲音。 “麥佳佳,劉童,蘇麗……你們六個,下周一的升旗儀式上,你們必須為你們私下傷害同學人身安全、鼓動同學打架斗毆、帶壞校風校貌……等一系列不良行為當眾做一個檢討。至于其他同學,我想我需要和你們的家長進行一些學術上的交流……”——來自謝靳安依舊生無可戀的聲音。 “檢討啥?誰說我要做檢討了?”——來自趙逸晨同學寧死不屈的聲音。 “我們才不要呢!要檢討也是邵蔓薇先為自己偷手機的事情做檢討!”——來自六位姐妹一致對外的聲音。 教導主任眉頭往下重重一放,“反了天了你們——” 眼看戰(zhàn)火一觸即發(fā),斜刺里插進了一道聲音: “老師,他會檢討的?!?/br> 女生的聲音甜美、疏淡、篤定,輕而易舉就安撫了一場很快就要爆發(fā)的沖突。 趙逸晨聞言轉(zhuǎn)頭看了眼人群之外的邵蔓薇,耷拉著眼皮保持了沉默。 一群人意外地將目光投向灰頭土臉的少女,謝靳安的腦神經(jīng)又岌岌可危地咯吱作響,“邵蔓薇,你先回——” 邵蔓薇不動聲色看向他,“老師,我也會做檢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