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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舊時王謝在線閱讀 - 舊時王謝 第25節(jié)

舊時王謝 第25節(jié)

    謝尚斜目睨她,本就妖冶的容貌泛著一層薄紅,嗓音也因被酒水侵蝕而略顯喑?。骸澳憧偸窍㈧`通?!?/br>
    王瑯為他這一眼的風情微微走神,心里感嘆等他結(jié)婚以后就不能這么再這么肆無忌憚,現(xiàn)在是看一眼少一眼,因此沒有移開視線,隨口道

    :“其它事不敢說,朋友的事情我當然很上心。更何況好消息和壞消息一樣,都長著翅膀,自己會飛到人耳邊?!?/br>
    這回輪到袁耽嗆酒:“敢問小王府君,這世間除了好消息和壞消息,還有什么消息?”

    王瑯一挑眉:“自然是無關(guān)緊要的消息最多?!?/br>
    又惋惜道:“仁祖的婚禮我大概趕不上,只能派人來道賀。”

    她是地方官,所鎮(zhèn)位在要沖,哪怕有假也不得隨意離開駐地。

    謝尚道:“那樣更好?!?/br>
    王瑯不解:“為何?”

    謝尚道:“省得賓客不知該看新婦還是看你?!?/br>
    王瑯很不滿:“我是那等喧賓奪主的人嗎?”

    說完看向袁耽:“看看,新婦還沒過門,他就已經(jīng)一心向著新婦,見色忘友也不是這般快法。”

    袁耽聽她說“見色忘友”,臉色不由變得古怪,張口想要說什么,到底忍住,嘆氣道:“你別欺負仁祖了?!?/br>
    不等她回答,又道:“仁祖也沒說錯,美人當前,大家當然更樂意看美人,連百年前的鬼都慕名前往,何況是人?!?/br>
    王瑯訝異:“這事都傳到建康來了?”

    袁耽道:“你的事也都長著翅膀,頃刻飛到建康,不過我的消息比旁人更準確些,是我那妹婿淵源親口說的。”

    袁耽有兩個meimei,年長些的嫁給陳郡殷浩,就是那日拜訪王瑯的名士殷羨的兒子,表字淵源。

    “我與淵源打賭,以為定然是哪家年少慕有色的小郎君,借鬼的名頭為你解圍,親近佳人。淵源偏不信,說這題目他先前與父親書信探討過,辭理頗為完備,而少年的言辭句句在理,語發(fā)新意,就算不比王弼也相差不遠,不像一束發(fā)少年所能掌握。如今當事人就在面前,可否為我與淵源的賭約做個判定?”

    他這么一說,王瑯頓時想起自己也懷疑過少年的清談水準進步太快,遠甚于廬山初見。但袁耽篤信他是人非鬼,想必是從殷浩的話語里發(fā)現(xiàn)了某些端倪,特意來套她的話。

    她自己都還云里霧里,不知緣由,怎么能讓外人搶先,因此不動聲色回道:“人鬼殊途。鬼的行藏,人豈能知曉?不過殷浩這話也有點看輕天下士人,我看荀羨就不差。仁祖那個從弟是不是也很擅長清談?”

    謝安此時名聲還不高,但王瑯與謝尚交游,不止一次聽他夸獎自己的兩個從弟人物優(yōu)秀,長進極快。其中謝安擅長清談,謝萬文才更佳,算算年齡,差不多也就十四五六。

    “安石嗎?他年中拜訪過淵源,道是受益良多。若要與淵源匹敵,還欠些火候?!?/br>
    士族重人才,族內(nèi)有優(yōu)秀子弟,往往不遺余力為他營造出頭機會,因此謝尚道:“安石這幾天也在建康,不巧他身體不適,在家靜養(yǎng),不然倒要帶他見見你?!?/br>
    王瑯心里對這位日后風華壓倒一代人的名相其實頗懷好奇,但人家都說了不巧,她也不好要求,點點頭道:“以后總有機會?!?/br>
    第42章 間章

    晉書研究手札·咸和年間大事年表(王瑯以外從略)

    -咸和元年(326年)

    八月,丹陽尹溫嶠鎮(zhèn)江州武昌,尚書仆射王舒外放會稽。

    王瑯時年十三,隨父至會稽。

    -咸和二年(327年)

    十一月,蘇峻叛亂,攻陷建康。

    -咸和四年(329年)

    二月,蘇峻之亂平定,王瑯受司徒府征辟入京,任司徒府掾,領鷹揚將軍,駐軍石頭城。

    初,江東無騎兵,孫權(quán)時欲置五千騎,而終權(quán)之世不可得。永嘉之亂,北人南渡,乃流入江左。平蘇峻后,王瑯攏其殘兵,合父王舒舊部成騎兵建制,親訓率之。此皆北地惡徒,賊匪之屬,蘇峻亦縱其搶掠商旅,劫奪富戶,而瑯獨能制之,令行禁止,銳不可當。車騎將軍王舒特請不壞其建制,朝議許之,遂歸舒軍府,而以瑯領之。

    -咸和五年(330年)

    十二月,郭默以私忿害江州刺史劉胤。司徒王導以王瑯為尋陽太守,詔平默,瑯微行至江州,徑入府中斬之。太尉陶侃亦領兵欲平默,而瑯已傳默首,宣示州縣,陶聞而止,默然良久,乃嘆曰:“我才得生瞻、范,王處明那得生子若此”。

    -咸和六年(331年)

    詔以陶侃加領江州刺史,尋陽改封為國,王瑯為尋陽內(nèi)史。在郡一年,民心深悅之。

    十二月,請歸建康度蠟節(jié),許之。

    -咸和七年(332年)

    秋,后趙入寇武昌。王瑯發(fā)書陶侃,謂襄陽空虛,機不可失,將以騎兵襲之。

    陶久欲北伐,亦以為良機,遣子陶斌與王瑯合兵,果輕取襄陽。趙將郭敬退守樊城。

    -咸和八年(333年)

    分襄陽、南陽、新野置僑雍州。詔以王瑯為雍州刺史,鎮(zhèn)襄陽。王時年方二十,為有晉一代方伯中最年少者。

    九月,趙欲得王,重兵南下。王佯與陶不合,而私致書于陶:“以命付陶公?!弊砸送讼尻栆允兀糁髁﹃幋猿枪淌厥?,會陶兵至,逐敵于南陽,并以主力斷敵后路,大勝,斬首萬數(shù),昔梁州之地盡復。后五年賊無力寇邊者,王之力也。

    城定,王疲甚,仍置酒宴陶軍,笑謂陶子斌曰:“我固知陶公之德不讓羊公?!?/br>
    又,戰(zhàn)時信路斷絕,不聞建康消息,陶亦瞞之,故王戰(zhàn)后方知父王舒病逝,詔奪情使留鎮(zhèn)襄陽。

    王神色慘然,固辭請歸。陶度洛陽終不可輕復,況身老且病,后繼無人,亦上書請許之。遂回建康居喪。

    咸康年間,吏部尚書謝裒為三子安請婚于王氏,王竟許之,建康嘩然。

    三月服闋,與謝氏婚,尋除會稽內(nèi)史。

    第43章 鮮卑拓跋

    十日假期本就短暫, 還要搭上兩日返程時間,更使人覺轉(zhuǎn)瞬即逝。

    離開建康赴尋陽的船上,王瑯久久佇立船尾, 望著送行人在視野里越來越小,直到徹底被江面上升起的白霧隔斷, 她才收回視線, 與站在旁邊隨侍的書佐梁燕說話:“委屈你了。蠟節(jié)里沒有和家人團聚, 反而跟我跑了一趟建康, 結(jié)果連一張席位都沒有給你?!?/br>
    永嘉南渡以后, 階級鴻溝越發(fā)難以逾越,士族與寒門之間不僅不通婚,甚至連同席而坐都引以為恥。

    王瑯有心改變, 但她自己尚且如履薄冰,貿(mào)然行事只會適得其反,再加上也不想給哥哥的婚禮引入哪怕一點意外, 便沒邀請自己倚重的佐官參加。

    梁燕聞言倒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連連搖頭:“公子家一門三侯, 尊公位列二品車騎,往來皆貴胄冠蓋。燕一介閭巷之人, 微末小吏, 本來也難登朱門,公子何言委屈?”

    江風陣陣撲面, 王瑯神色不變, 聲音平靜如船下江水:

    “你勤學苦讀, 夙興夜寐, 難道是為了一輩子做閭巷之人?”

    這是誅心之言。

    梁燕沉默一會兒, 到底回報了她的信任, 說出內(nèi)心所想:“自陳群建九品官人法以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我不像陶公,有勠力邊徼的方伯才,幸得公子簡拔,不僅有機會閱覽群書,還能在公子麾下做些實事,至于富貴榮辱,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不放在心上。”

    王瑯道:“淡泊是好事,諸葛武侯也說非淡泊無以明志。不過有才之士都去淡泊,留在高位上的又是些什么人呢?至少在我治下,德才與地位一定會相配?!?/br>
    梁燕笑了下:“公子之志非常人所及,愿附公子驥尾。”

    態(tài)度還是平淡。

    王瑯扶上欄桿,前傾身體,衣袖被江風吹拂得獵獵做響,聲音卻清晰可辨,不曾模糊在江風中:“梁生不信我乎?阿兄的婚禮我無能為力,我的婚宴定能讓梁生與其他有識之士入席。”

    這下梁燕是真的上心了。

    謹慎地斟酌了一會兒措辭,才小心翼翼試探道:“公子還有心成婚嗎?此事恐怕比讓燕入席更難一些,要不要先致信中書,請他代為留意?!?/br>
    王瑯:“……你聽人說話的時候能不能先抓住重點?”

    #

    回到柴桑,屬官們的蠟節(jié)假也剛結(jié)束,陸陸續(xù)續(xù)返回府中。王瑯招來郡里的主簿、長史詢問她休假期間的情況,兩人一一稟報,安排處理都十分妥當,只有一件事專門提出,詢問她的意見:

    “代王太妃遣使為府君備了賀禮,道是慶賀府君誅平郭默,執(zhí)掌尋陽,現(xiàn)在使者人在柴桑,府君可要召來一見?”

    王瑯微微一愣:“代王太妃?”

    魏晉南北朝三百余年的動亂中,南方衣冠的影響力隨劉裕篡晉而驟然勢微,北方則在北魏建立以后逐漸回歸正統(tǒng)地位,并最終孕育出隋唐盛世。代國是北魏的前身,王瑯在司徒府做掾?qū)俚臅r候有刻意調(diào)查過相關(guān)資料,也咨詢了一些渡江較晚的幽州士人,對代國的情況有所了解。

    十余年前,西晉陷入內(nèi)亂,鮮卑族拓跋部落首領拓跋猗盧因為對抗匈奴族、羯族有功,被西晉封為代公,不久進爵代王。

    這和曹cao、司馬昭封王,下一步必然是禪代不同,中原政權(quán)對于給異族封王并沒有那么大的戒心,十余年前有拓跋猗盧被冊封代王,十年后又將有慕容皝被冊封燕王,橫豎都是晉廷鞭長莫及的地方,不至于有存亡之危,想結(jié)好的時候也就給了王爵。

    西漢時期,諸侯國的待遇一如王室,藩王稱王,正妻稱王后,母稱太后。東漢以降,藩王正妻稱王妃,母稱王太妃。

    所謂代王太妃,就是現(xiàn)任代王的嫡母。

    從腦海里翻出這些記憶之后,王瑯看向自己的長史:“我記得代地上次向外派遣使臣,是拓跋猗迤王妃祁氏臨朝主政時期。太寧二年,祁氏故去,代地遂陷入混亂?,F(xiàn)任代王應該是被祁氏謀害的拓跋郁律之子,王太妃是拓跋郁律的正妻王氏。”

    說到這里,她意識到問題,停下來偏頭問道:“代王太妃是你們的說法,還是使者的說法?”

    “是使者的說法。中朝末確實曾加拓跋氏為代王,食邑取代、常山二郡,新任代王雖然未得到朝廷冊封,不過化外番邦,父死子繼,國人擁立,如此自稱應該也合禮儀,府君是覺得哪里不妥?”

    還朝廷冊封,真以為江左小朝廷還是司馬炎時期的晉國嗎。

    王瑯心里對兩人不自覺流露的態(tài)度頗覺諷刺,面上并不顯示,淡淡道:

    “十年前,元帝派韓聰給拓跋郁律加爵位服飾,拓跋郁律雖然沒有像與石勒斷絕關(guān)系一樣斬殺使臣,卻也拒絕了元帝的加授,自以為能入主中原?!?/br>
    “祁氏顧忌這位侄兒強盛,恐怕以后會對自己母子不利,隱忍五年便找到機會謀害了他,但此后也只遣使與石勒建交,未向我朝稱臣?!?/br>
    “而今石勒偽稱趙王,行皇帝事,拓跋部族若仍與石勒結(jié)好,便不可能受我朝封爵?!?/br>
    在場幾人都皺了皺眉。

    對晉人而言,中原是不可割舍的故土,外族在中原稱帝是必須要討伐的僭越,無人不覺得恥辱,連帶著對王瑯平靜的陳述也覺得刺耳,下意識否認道:“使者自稱受命于代王太妃,可見還承認我朝冊封。”

    王瑯道:“石勒自稱大趙天王,又何曾經(jīng)過我朝冊封?這不是封不封的問題,而是自周以來中原文化的絕對主導權(quán),即使生活在邊塞草原的部族也受到影響,進入中原便沿用中原舊稱?!?/br>
    南北朝混亂歸混亂,中原文化的優(yōu)勢地位卻無可撼動,幾位胡人君主都推行漢化,與北宋時期的西夏不同,背后折射的心態(tài)值得深究。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了解清楚代王太妃派使者來的意圖,因此王瑯想了一下,便讓召見使者。

    鮮卑族多出才能優(yōu)秀的強勢女性。

    前代王妃祁氏便是個武則天式的人物。

    先立嬰兒為代王,自己控制實權(quán)。后來又謀殺自己的從侄,繼續(xù)臨朝攝政。

    祁氏執(zhí)掌代國期間,代國被石勒所立的后趙政權(quán)稱為女國,譏諷實權(quán)掌握在祁氏手中,代王只是傀儡。

    后來東晉陷入蘇峻之亂,中樞機能停擺了近兩年,北地也動蕩加劇,局勢幾天一變,建康城能得到的消息更加稀少滯后。

    以王瑯為司徒府掾的便利,知道的也不過是祁氏已經(jīng)去世,鮮卑大族賀蘭氏擁立自家女兒與拓跋郁律所生之子拓跋翳槐為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