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方家之樓頃刻崩塌

    ◎【拔出蘿卜帶出泥，多行不義必自斃】◎

    方德名出身于川安縣下屬的一個(gè)村落, 方姓是那個(gè)村落的大姓，他們家兄弟眾多，田產(chǎn)頗豐, 所以才有余力供方德名上私塾。

    但農(nóng)家畢竟是農(nóng)家，方家不是地主, 所以休沐的時(shí)候方德名還是偶爾會下田。

    他厭惡骯臟的田地, 厭惡農(nóng)家的雜院和田間地頭的土, 以及家禽, 它們讓他低人一等, 矮人一頭，讓他身上帶著似有若無的臭氣。

    讓他很不體面。

    好在上天垂憐，他有讀書的天賦, 是家中第一個(gè)考上童生、考上秀才的人，方德名也曾掙扎過一次鄉(xiāng)試，但排名靠后, 他自己也覺得考試吃力, 就放下了科舉之途, 開始創(chuàng)辦書院。

    而后，便是順風(fēng)順?biāo)?/br>
    那個(gè)時(shí)候的方秀才覺得自己的人生將是一片坦途, 不體面三字將永遠(yuǎn)遠(yuǎn)離他, 他將培養(yǎng)好方家的下一代，改換門庭——

    但沒有想到, 時(shí)移世易, 一切變得這么快。

    他竟就要東窗事發(fā)了！

    聽聞自己被狀告, 聽說差役要來了, 方德名滿腦子的白光, 他懵了。

    然后立刻扯住了二弟的衣領(lǐng), “吳文春還在嗎？”

    這是那件事唯一的紕漏。

    “大哥你放心，我們已經(jīng)把它——”方德安比了一個(gè)殺的手勢，“他已經(jīng)墜崖了?！?/br>
    方德名這才松了口氣。

    好，死無對證就好。

    “我不知道那黃口小兒有何后手，德安，你是我最親近的兄弟，這事交給別人我都不放心……”

    他沉下心，總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你拿著銀票，先去找何師爺，讓他幫我穩(wěn)一穩(wěn)，然后讓你嫂子去找趙教諭的夫人?！辈恍?，妻子頑固不化，“這樣你直接找媒人帶著燕燕去趙家，避開你嫂子。”

    “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你知道的?！?/br>
    推侄女入火坑心中雖有愧疚，但大哥才是私塾的主心骨，他說的也對，能有個(gè)靠山也好，“我都知道?！?/br>
    交代完事，方秀才穿上了長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鬢發(fā)，隨著差役一起去了縣衙。

    秀才告秀才，這事兒在川安縣可少見的很，川安縣有許多人想圍觀，但許縣令覺得這事兒跌他的面子，就沒有公開審理。

    是以，方德名到的時(shí)候縣衙里的人不多，僅有許縣令、陳延，以及幾個(gè)衙役。

    人少，讓他的緊張消退了很多，在縣太爺面前甚至還端著自己的‘老資格’，笑吟吟地看著陳延：“陳秀才，你年紀(jì)還小，識人不清，可不能因?yàn)槲彝懔x父之間的私塾有競爭，就編出這種消息來蒙騙人。”

    “縣太爺不公開審理，也是怕你拿不出證據(jù)，你大抵不知道，就算有秀才功名，誣告也是要受鞭笞之刑的?！?/br>
    竟是開始嚇人了。

    陳延冷冷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

    方德名手微握緊，眸光里像是淬了毒針。

    ‘啪’，兩人說話間，驚堂木響了。

    身著縣令官府，頭戴官帽，目光凜然神色沉肅的老許總算有了幾分縣令的派頭，“既然原告和被告都已到場，那便升堂！”

    在一片‘威武’聲和棍棒敲擊的聲音里，堂下逐漸寂靜，所有衙役的目光都定在陳延和方德名身上。

    陳延沒做虧心事，一臉正氣，無所畏懼。

    方德名口中有些發(fā)干，但想到這人并無證據(jù)，又隱有幾分理直氣壯。

    “堂下何人？狀告何事”

    “學(xué)生甘田村秀才陳延，今日要狀告德行私塾夫子方德名因妒呂氏私塾學(xué)子科考成績更好，差人在縣試入考院前，將寫有四書五經(jīng)的蠅頭小楷抄子貼于我與我堂兄考籃底，欲污蔑我二人縣試夾帶?！?/br>
    “一派胡言！”

    “啪！”許縣令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點(diǎn)看方德名不順眼了，他抬手一拍，“何故搶言？”

    “被告，你對陳延所述一事有什么要說的？”

    他隱約覺得臺上之人的態(tài)度不是很好，但此刻方德名也想不了這么細(xì)，他呵斥陳延：“陳延一派胡言，我辦私塾這么些年，出過的童生不知凡幾，何以嫉妒當(dāng)初還未有一個(gè)童生的呂氏私塾？”

    方德名說的也在理，他講著講著，甚至連自己也說服了，一臉正義慨然之像：“倒是陳秀才，不可因與你那義父感情好，便污蔑于我。”

    他像是站在正義的制高點(diǎn)上被污蔑的人。

    方德名說的一切也很合理，但——

    陳延有人證。

    “那便先傳原告的人證?！?/br>
    人證?。?/br>
    剛剛還假模假樣笑著的方德名瞬間愣住了，難不成是吳文春？他在腦內(nèi)瘋狂祈禱，不要是他不要是他！

    然，那個(gè)瘦弱蒼白的身影還是從側(cè)邊出現(xiàn)了，方德名的腦子有一瞬間的宕機(jī)。

    真的是吳文春！

    吳文春從上來開始也死死地盯著方德名，他的目光里滿是仇恨。

    他那么肯豁出去，那么用心，那么忠心給他們做那么危險(xiǎn)的事情，他們只給了那一點(diǎn)點(diǎn)封口費(fèi)就算了，竟然還要過河拆橋？要?dú)⑺?/br>
    那就別怪他不當(dāng)人了。

    “堂下何人？”

    “回稟縣尊大人，小人乃川安縣吳家村人士，名吳文春，是德行私塾的一名學(xué)生，也是德行私塾二夫子方德安的表侄……”他介紹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開始坦白所做的事。

    “那次恰逢縣試前，方德名秀才讓我假意在雨中接近陳延兄弟二人，伺機(jī)將一張蠅頭小楷小抄放進(jìn)陳延的衣帽或是考籃中?！贝蟾攀且?yàn)樽x過書，吳文春的口齒清晰，交代事情也交代得很清楚。

    方德名的額角滑過一絲冷汗。

    ……

    德安，你這個(gè)靠不住的廢物。

    但他很快想到，他們還是沒證據(jù)！

    “方德名，你可有話要說？”

    “回稟縣尊大人，他們說的東西，我全然不知?！本退阌行〕?，也是幾年以前的事情了，當(dāng)時(shí)貼在了陳延小兒的考籃上，他們趕著去縣試，定然銷毀了……

    現(xiàn)在物證沒了，這人證，又有何依？

    “找一個(gè)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來，便可污蔑于我？可笑?！狈降旅骸拔覐奈醋鲞^此事?！?/br>
    這是準(zhǔn)備打死不認(rèn)？

    陳延心頭笑意起，等著吧！選來選去選了吳文春，這人的確活絡(luò)，也的確會留一手。

    果不其然，站在公堂上的吳文春很快便開始發(fā)力，“方秀才，我說的話你可以不認(rèn)，但是我有證據(jù)！”

    說罷，吳文春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了一個(gè)布包，小心翼翼打開了布包，取出了其中四方的、寫滿了字的紙。

    污蔑人舞弊，是一件大事，當(dāng)初做小抄方德名不敢假手于人，便和方德安一人做了一張。

    吳文春拿到這東西之后也沒想太多，就是想多訛幾次錢，便留下了兩人的原稿，自己謄抄了一份拿出去用。

    所以當(dāng)初在考院前被雨水淋濕的，是吳文春自己的手稿！

    “縣尊大人，這便是當(dāng)年方秀才交給我的小抄，上面的字跡便是他和德行私塾二夫子方德安的?！?/br>
    物證呈上，許縣令瞥了他一眼，“你可有話說？”該死，膽大包天。

    方德名的臉已經(jīng)白了。

    但他仍不肯認(rèn)，“這只是當(dāng)初我小兒央著我做的小抄，但當(dāng)初縣試他沒有用，一直留在書房，不慎丟失，沒有想到被這個(gè)人拿走了?！?/br>
    這理由想得蹩腳，但似乎又有點(diǎn)邏輯。

    反正他就是不認(rèn)。

    然后陳延就看著吳文春又放了一個(gè)大招。

    他認(rèn)為此招是此戰(zhàn)之中的必殺之計(jì)，只要放出來，方德名必遭徹查，何師爺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那消瘦的白臉青年呵呵笑了，“表叔說得對，我的確去過你的書房，縣尊大人！我要狀告方德名私偷你的手稿！”

    那高臺之上的許縣令一聽‘偷他手稿’，懵了一瞬，然后皺起了眉，“你這是何意？”

    陳延看見，在這句話之后，方德名直接跳了起來，撲向了吳文春，旁邊的衙役們一時(shí)沒有注意，兩個(gè)人直接滾在了一起。

    啊，像極了瘋狗撲人。

    直至吳文春哀嚎，兩邊的衙役才連忙過來要把人拉開，陳延突然也加入了戰(zhàn)局，他‘好心’地靠近了方德名和吳文春。

    然后不小心踩中了方德名的手腕，不小心攆了一下鞋底，在方德名哀嚎之后，又不小心沒有扯住他的胳膊，而是拉住了他的耳朵，然后用了勁兒。

    老人哀嚎，兩人被分開了。

    陳延也頂著小身板退到了一遍。

    陳延：快樂的時(shí)光，總是短暫。

    方德名想把手伸進(jìn)吳文春嘴里，拽掉他舌頭的癲狂之舉讓許縣令也有點(diǎn)發(fā)懵，也讓他對‘偷手稿’一事更為好奇，到底是做了什么，方德名要這樣遮掩？

    遭逢大劫，吳文春捂著有些流血的嘴角，也很癲狂，一句話也不留，把自己知道的東西全倒出來了。

    那一刻，方德名滿腦子都是完了二字。

    因?yàn)檫@些東西，都是有證據(jù)的，只要進(jìn)入方家，搜一搜他的書房，到處都是證據(jù)。

    ……

    “縣尊大人，我知道方夫子的書房內(nèi)很多都是你平日里寫的文章……”

    “有你寫的詩詞，有你平日里和別人的談話?！?/br>
    “有你喜歡的書，有你欣賞的詞人、欣賞的詩句的匯總?！?/br>
    方德名就像是許縣令的毒唯腦殘粉，在一個(gè)陰暗的角落里搜集關(guān)于許縣令的所有訊息，然后加以分析，提煉，日夜思忖著他到底喜歡怎么樣的童生，怎么樣的風(fēng)格。

    也不知道吳文春到底是怎么看到這些應(yīng)當(dāng)被收拾妥當(dāng)?shù)氖指?，總之，在公堂之上，他為了令縣令火大，甚至還當(dāng)場說了幾個(gè)許縣令的小癖好。

    例如，喜歡人在文章里提到某位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