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得跟烏雞眼一樣的四兄弟被成宇帝傳到了天子寢宮內(nèi)。

    四兄弟誰也不服誰，但好在，爹還在，能壓得住他們，他們也隱約知道，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等元宵后，太子人選就真的立下來了。

    眾人摩拳擦掌，畢竟，爹還在試，那就說明楚江嵐，也不是那么令他滿意。

    大皇子是第一個被叫人寢宮內(nèi)的，入寢宮，他恭敬地給成宇帝行禮。

    成宇帝沒有多寒暄，很快問出了自己準(zhǔn)備好的一個奇怪問題：“江慎，若朕忽得急病，有一方士說需一千童男、一千童女的心頭血煉成丹藥，朕方可痊愈，你待如何？”

    “……”

    來之前，被帳中無數(shù)謀士喂了一堆治國之策的楚江慎有點(diǎn)懵，這是什么東西，爹問這個是在問什么，問他的孝心？

    這題他會??！

    懵完之后，楚江慎很快激動了起來，嚯，爹這是問到自己的長處上了，“父皇，您的身體康健，是黎明百姓之福！一千童男一千童女的心頭血能救您，是他們之福！”

    “兒子必定行之！救您！”

    成宇帝：。

    “然后？”

    “您好了！賞賜那童男童女！”畢竟平民也是要摸一摸、哄一哄的。

    成宇帝：很好，沒有選他，確實(shí)不必后悔。

    “你可以出去了，先叫江銘進(jìn)來。”

    第二個進(jìn)來的是楚江銘，還是這個問題，楚江銘更厲害，說要昭告天下，令天下童男童女知曉此事，天下受父皇蔭庇者眾多，自然有百姓愿意為了父皇奉獻(xiàn)一切。

    然后是連番的馬屁。

    成宇帝想，這些人都不懷疑一下方士可能說假話嗎？不過也是了，他們一直順著自己，自己已經(jīng)說了‘方士的方子能救命’，他們就信了。

    江銘更狠，這樣的事情都敢大張皇榜，是不怕自己遺臭萬年的。

    然后是老四，老四終于質(zhì)疑了一下方士說的話可能是假的，但還是決定使用心頭血。

    從他們的身上，成宇帝看見了相似的東西——

    黎明百姓之命，在他們眼中，輕如鴻毛，微不可聞。

    誰能想呢，原本只是隨便一事，作笑談耳，令人這么失望，最后進(jìn)來的，是成宇帝內(nèi)心的儲君。

    楚江嵐進(jìn)來后，也是恭敬行禮，成宇帝有些口渴了，清了清嗓子，重復(fù)了那個問題。

    他是第一個沒有立刻回答問題，而是從小太監(jiān)那邊接過茶水，為成宇帝奉了一杯茶。

    成宇帝喝上了茶，楚江嵐的回答很快，幾乎沒有思考的時間。

    他的條理很清晰，先是說，歷史上并無講童男童女的心頭血有能治病的先例，質(zhì)疑了一下方士，這是基本cao作，成宇帝點(diǎn)點(diǎn)頭。

    爾后，他又話鋒一轉(zhuǎn)，立即跪下，道：“兒臣只聽說過親眷之血或有此用?！?/br>
    “若有一日，兒臣愿獻(xiàn)此血?！毖援?，額頭磕下。

    這不是很完美的答案，但卻是成宇帝內(nèi)心里最滿意的答案，不愚鈍、不那么容易被左右、有克制，他想，就是他了，不必再選了。

    “江嵐你起來吧?！背捎畹壅f：“朕老了，明年祭祖，便由你領(lǐng)著這些不省心的去吧?！?/br>
    這幾乎是承諾、落定了！

    這是楚江嵐期待了很久的事情，但一朝落定，他并不喜形于色，十分克制，又令天子對他多了幾分滿意。

    轟轟烈烈的奪嫡之路，最終便這樣悄無聲息的結(jié)束在元宵節(jié)前的一場家宴里，是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

    特別是休朝后，元宵節(jié)剛過，陛下沒有拖延，即刻頒布了關(guān)于立二皇子楚江嵐為太子的圣旨，自此，‘國無本’三字，成為了一段歷史。

    -

    在這場風(fēng)波之后，葉問有一次同陳延聊天，說到這奪嫡不精彩，仿佛一晃而過。

    陳延：“權(quán)柄的交接只要有人保障，是很穩(wěn)的。再說了，是陛下果斷?！?/br>
    天子的果斷，也的確迎來了令他快樂的新生活。

    自成為名正言順的儲君之后，楚江嵐做事越發(fā)上心，說出去的話，也更令百官信奉，成宇帝也能更好的差使他做事。

    成宇帝的時間不再被朝堂占據(jù)之后，他傳召陳延的次數(shù)更多了，二人時常會離宮出游。

    陳延陪著天子去過京郊、去過許多農(nóng)莊、飯館，甚至還吃過一些小食攤子。

    出去過幾次之后，成宇帝整個人就像是脫韁的野馬，真真愛上了行走于民間。

    前幾年，他還會待在宮中，叫陳延陪他出去走，后面那一兩年，直接宿在宮外，跑得最遠(yuǎn)的時候，甚至去過和京城交界的州府。

    因?yàn)榫嚯x權(quán)利越來越遠(yuǎn)，成宇帝和陳延的關(guān)系也越來也好。

    很偶爾的時候，天子還會和陳延交心，問他：“清遠(yuǎn)，此番跟著朕到這朝堂之外，于你……”

    天子清楚，這樣對于陳延將來的官途，可能是有礙的，但他真喜歡陳延，覺得他合自己的口味。

    “陛下莫不是忘了，臣也是愛游山玩水之人?！标愌诱f：“陪陛下出來，剛好名正言順了?！?/br>
    他這樣說，天子也不多問，只笑了起來，“你慣會說話?！?/br>
    “不過朕真的想多玩一玩，總覺得有些力不從心了?！?/br>
    “陛下怎么了？”

    成宇帝搖搖頭，“不過是老了?！?/br>
    “不說這個，明日一起泛舟湖上？”成宇帝發(fā)出邀約，“朕看那荷花開得艷麗，明日你去摘些蓮蓬，也好送回家里給老姜的女兒?！?/br>
    他調(diào)笑著，知道臣子是個妻管嚴(yán)，眉飛色舞的。

    也只有此刻，陳延才會覺得，天子又如何，褪去權(quán)利的外衣，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二人約得很好，但隔日，十分不巧，陳延這把老骨頭在摘蓮蓬的時候，頭伸得太出去，不小心摔進(jìn)了湖水里。

    雖然船上有暗衛(wèi)、救援及時，甚至陳延自己還會水，但很莫名的，此番落水后回家，陳延在夏日里竟然感冒了，生了一場病，咳了許久。

    天子大驚，流水般的賞賜賜下后，還想自己親身探望，但被陳延嚴(yán)詞拒絕，他還不知道自己是啥感冒呢，萬一傳染了成宇帝，就不好了。

    沒有陳延的陪伴，成宇帝也不出宮了，在御花園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

    其實(shí)對于自己病的這段時間發(fā)生了什么，陳延是不太清楚的，不過有葉問這個耳報(bào)神，宮里發(fā)生點(diǎn)什么，他都要來說說說。

    好在是夏日，沒多久，陳延就痊愈了。

    痊愈后，成宇帝只肯帶著他在陸上圍獵，不再肯帶著他去水邊了，按照天子的原話來說：你與水不合。

    陳延：……

    莫名多了一個忌諱，但別說，和這樣的成宇帝相處，心里還是挺快樂的。

    只可惜，陛下年老，這樣的快樂，不會持續(xù)太久。

    -

    噩耗有時候，是突然而至的。

    這一年，已經(jīng)是楚江嵐做太子的第五年。

    君子臨朝，五年有余，他手握權(quán)柄，卻并不貪權(quán)利，雖然后來成宇帝放權(quán)了，他仍守在太子的圈內(nèi)，不可越出一步。

    謹(jǐn)慎、小心，大度識人，這樣的品格，駕駛著大名這座穩(wěn)定的戰(zhàn)車，無疑讓大名錦上添花。

    臣子們信服他、百姓也逐漸接受了有這樣以為太子，楚江嵐也時常想，自己會在什么時候登上帝位呢？當(dāng)然，他只是想一想，內(nèi)心還是希望父皇能再開心幾年的。

    有一個定海神針在，和朝上一些頑固的臣子斗起來，也沒什么負(fù)擔(dān)，反正有父皇兜底。

    做太子，也不錯，權(quán)利有、想做的事能做，斗硬骨頭還有人替自己……當(dāng)然，他有時候也會想想，父皇如果能再看開一點(diǎn)，傳位于自己，做太上皇就好了。

    他就是想想，卻并不曾想，這一想，愿望就成真了。

    因?yàn)楦富?，病危了?/br>
    一個快七十歲的人，倒下的速度有多快？

    這明明只是一個尋常的秋日，一場不算寒涼的秋雨，他多吃了幾只螃蟹，晚睡了一會兒，夜間吹了一會兒風(fēng)，便突發(fā)高熱。

    據(jù)太醫(yī)說，天子的病程很短，但病情來勢洶洶，僅一夜，成宇帝的嘴唇就燒干了，人也昏昏沉沉的。

    而陳延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jīng)是隔日清晨。

    他前腳想著這次病好之后，陛下恐怕不會再經(jīng)常出宮游玩，后腳，太子宣布停朝三日，然后在三日后的夜里，急宣他與其他四位老臣，夜入宮闈。

    ……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5-17 00:09:46~2023-05-17 23:51: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小寒殿下o喵 144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73章 正文完結(jié)

    ◎君君臣臣◎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陣仗, 但每個人都知道這樣的陣仗代表了什么。

    大夜，燈火通明，整個太醫(yī)院的人全部集中在養(yǎng)心殿, 所有的皇子也都在，宮女、太監(jiān)、侍衛(wèi)都有, 每個人都沒有哭, 但大家面上的嚴(yán)肅和愁苦, 無須提, 所有人都能看見。

    陳延心里咯噔了一下。

    這樣的陣仗——

    二皇子從天子的寢殿里走了出來, 他是所有人當(dāng)中，眼睛里唯一掛著淚痕的，三十多歲的太子, 似乎剛剛哭過。

    他出門后，徑直走向陳延，聲音帶著些哽咽, 很輕很小, “父皇本來單獨(dú)要見你, 有些話說……但，但……”

    他搖搖頭, 什么也說不出來, 但陳延心中有所明了，很快, 楚江嵐揚(yáng)聲, 把五位顧命大臣全部請到了天子寢殿之內(nèi), 大家進(jìn)去看見陛下, 全部吃了一驚。

    夜晚的燈光照在人溝壑縱橫的臉上, 更顯紋路、陰森。

    天子此刻的精神已經(jīng)有些不好了, 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就在他逐漸接受，人生命有盡頭，將來可以好好承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