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了定神，繼續(xù)問道：“這位大老板，你們沒有欺騙我這個老婆子吧？”

    “千真萬確，”頹不流點頭，并向她允諾，“如果沈余和我們合作，我們可以提前預支報酬給他還債?！?/br>
    這話無疑是一劑定心丸，老婆婆終于放下防備，緩緩說道：“他在港口的漁船上，船頭掛了一張國旗?！?/br>
    ……

    港口碼頭，池路陽手里提著老婆婆準備的食物，一艘艘捕魚船跟著看過去。

    “小伙子，麻煩你了啊，如果看到他，幫我送一下吃的吧。”離開前，老婆婆握著他的手語重心長道，“小余已經(jīng)一周沒回來了，他身上又沒錢，不知道被餓成什么樣了?！?/br>
    老婆婆淚眼婆娑的拜托他，池路陽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就是這個沈余在哪里啊？”池路陽提著籃子，嘴里不停嘟噥，“光告訴我掛了國旗，可我過來了才知道，這里的每一艘漁船都掛著國旗啊！”

    “總裁？哎，總裁你去哪里？等等我?。　?/br>
    頹不流在海堤上看到了一個人。

    今天是陰天，烏云沉沉壓在頭頂，腳下海水混濁，泛著陣陣魚腥氣息。

    海堤宛如一堵城墻聳立在海岸旁，又像是一柄厚重的大劍，深深嵌入大海。

    海堤盡頭站著一個瘦削的青年，他垂著腦袋，半長的頭發(fā)被海風吹亂，像是一只被風吹起的破爛塑料袋。

    “沈余?！鳖j不流走上堤岸，遠遠叫他名字。

    這就是沈余？池路陽連忙跑了過來。

    遠方的男人渾然不覺，往前又走了半步，身體幾乎完全懸空。

    “你不要命了嗎！”池路陽嚇得就要沖過去，卻被頹不流一把攔下。

    頹不流緩緩搖頭，示意池路陽不要刺激他。

    “那怎么辦??？”池路陽急得手足無措，又問，“要報警嗎？”

    “不用麻煩警察，我這就還給你們?！边h處的男人突然開口，他抬起頭，露出一張死氣沉沉的臉。

    “沈余，我不是來找你討債，”頹不流沉聲道，“我是來找你做編劇的。”

    沈余緩緩轉動腦袋，空洞的眼睛終于聚焦，落在了頹不流臉上：“編??？”

    “我看了你的短篇小說《賽博龍王》，有改編的意向，”頹不流接過池路陽手里的食盒，說，“這是婆婆讓我給你送的飯，你過來，我們邊吃邊談。”

    沈余抬頭安靜地看著他，目光中多了幾分探究。

    有戲？

    池路陽隱隱松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沈余臉上浮現(xiàn)出嘲諷，表情變得更加陰沉：“勸你別白費力氣了，這種垃圾根本沒人看。真當我不知道嗎？你們拍這種垃圾，還不是為了洗錢。”

    “我們才不是洗錢，我們總裁人可好了！”池路陽看不下去他不分青紅皂白就誣陷人，連忙反駁，“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憑什么這么誣賴我老板？”

    “我誣賴？”沈余冷笑出聲，“或許吧，畢竟壞人從不覺得自己在做壞事?！?/br>
    “你這人怎么這么不知好賴呢？”池路陽有些生氣。

    他跟了頹不流這么久，比誰都清楚頹不流的為人。可是現(xiàn)在，他最敬佩的人卻被一個陌生人不分好歹、肆意污蔑。

    氣得他脫口而出：“我們總裁大費周折過來請你，甚至還承諾了周婆婆，可以提前支付報酬給你還債。你不領情就算了，還開口污蔑人？哪有你這樣做人的！還說我們做壞事，我看你才做了一堆壞事吧！”

    沈余表情沉了沉：“還債？”

    “對啊，”池路陽憤憤不平，“我們來找你時遇到了追債的人，我們總裁都答應周婆婆了，只要你參加項目，就可以先給你還款?！?/br>
    池路陽說得情真意切，沈余卻垂下眼，冷冷道：“用不著你們假惺惺。”

    池路陽：“……”

    啊啊啊啊可惡，他好久沒有這么生氣了！

    沈余冷笑一聲，滿臉不屑：“你們這些可惡的資本家，在你們眼里，一切都是賺錢的工具。故事、感情、甚至是人格，你們都可以毫無心理負擔的利用?！?/br>
    “所以你甘心就這么死了？”一直沉默的頹不流突然開口，然后往海堤方向走去。

    “你不許過來！”沈余有些慌。

    頹不流卻說：“我過來你就要跳下去嗎？”

    沒想到自己臺詞被人搶了，沈余一時間有些語塞。

    “你要死要活我管不著，”頹不流面不改色，穩(wěn)步往前，“我只是有些失望，那個寫出了《賽博龍王》的作者竟然是個孬種。”

    “你又懂什么？”沈余被刺痛，憤怒出聲，“你根本不知道我經(jīng)歷了什么！又有什么資格評判我的價值？”

    “或許吧，”頹不流并未被激怒，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我只知道你筆下的三太子被剝皮抽筋后，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把所有欺負他的人都踩在腳下?？赡阍庥龃煺酆螅瑓s只知道站在堤壩上哭，甚至沒用到要去死?！?/br>
    “看看你這副喪家之犬的模樣，哪里有半點三太子的影子？”

    沈余一張臉紅了又白，最后卻只是擠出一個冷笑：“別想對我用激將法，三太子只是一個虛構的英雄，現(xiàn)實中沒人能做到他這樣?！?/br>
    頹不流已經(jīng)走到了堤壩盡頭，隔著一臂之距與他靜靜對望。

    許久后，他有些失望地搖頭：“也好，既然你執(zhí)意如此，那你就一無是處的死去吧?！?/br>
    池路陽心臟都桑心，沈余卻往回后撤了半步，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頹不流，眼中流露出一股深深的好奇。

    “你想把我的小說改編成電影？”

    “否則我也不會大費周章來找你?！?/br>
    “可那個故事很短?！?/br>
    “所以需要你來擴寫?！?/br>
    “世界設定很復雜，改編難度也很大?！?/br>
    “但很有趣?！?/br>
    頹不流看向他，目光平靜堅定：“在我眼里，只要故事足夠好，其他的一切都不是問題?！?/br>
    腳下海浪拍打著堤壩，激起陣陣白浪。頭頂海鷗翱翔，發(fā)出啾啾鳴響。

    沈余站在高聳的海堤，與頹不流對視數(shù)秒，再次開口，聲音已經(jīng)沙?。骸啊銥槭裁催€要來找我？版權早就賣給你們了?！?/br>
    頹不流：“因為這是你的故事，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這個劇本?！?/br>
    “我的故事……”沈余復述著，隨即冷嘲一笑，“你知道上一個我寫的故事，是什么結局嗎？”

    “上個劇本我辛辛苦苦寫了兩年，熬了無數(shù)個大夜，整部電視劇36集，從大綱、小傳、分集劇情都是我一個人，我自以為不愧于心，但電視劇播出后我才知道，劇本早已經(jīng)被改得稀爛，我甚至沒有一個署名！因為這部劇從最開始，就是拿去捧這個新人編劇的！”

    “你懂那種感受嗎？那明明是我最用心的一個故事，但后期作品被改得稀爛，豆瓣全都在罵編劇。可那真的是我的問題嗎？明明是你們這些拍電視的不安好心！”

    “更離譜的是等我回家才發(fā)現(xiàn)，我父親欠了一屁股的賬跳海死了，給我留下一百多萬的負債……哈，他可真是我親爹……”

    頹不流：“所以你就認輸，自暴自棄?！?/br>
    沈余雙眼通紅，大吼出聲：“那你告訴，我應該怎么辦？”

    他的夢想破滅了，他的親人也背叛了他，他自詡滿腹才華，可最后卻活得像是一個笑話。

    “你還可以和我合作?！?/br>
    頹不流沖沈余伸出右手，在冰冷的海風中向他允諾。

    “加入我的劇組。和我一起把當初踐踏你的人，全都踩在腳下?！?/br>
    第35章

    眼前的男人目光灼灼， 透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恍若多年前， 沈余記憶中那個理想的自己。

    彼時他的初出茅廬， 自詡天資卓絕，相信只要付出努力就可以取得回報。

    他一頭扎進這個污濁的世界，直到遭到多次毒打這才終于領悟， 原來世界并非教科書上宣揚的那樣——

    它不是非黑即白， 也不是好人一定能獲得好報，更不是所有努力都能取得收獲。

    那是一個被金錢和權力掌控的世界， 而他曾經(jīng)奉為圭垚的品性與能力，只占據(jù)了很小的一部分。

    接二連三的挫敗讓他縮回了殼里， 甚至帶著滿腔憤慨以死明志。卻不曾想在最絕望的時候，遇到了眼前的頹不流。

    這個人不與他談論大談理想，也不稱贊他華麗的文筆，他只是用一副冰冷的態(tài)度， 幾乎是冷漠地與他談論契約、利益。

    世俗，卻比之前的每一個合作者都要可靠。

    沈余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然后他抬起頭， 重重握住了頹不流的手：“我加入你，這次我不會再認輸。”

    頹不流陪他走到卷簾門樓下， 吩咐道：“給你半個小時， 收拾東西和我們離開?！?/br>
    沈余愣了愣：“去哪兒？”

    頹不流：“市區(qū)租房或者住酒店，總之你最近都不要回來?！?/br>
    “為什么？”聽他這么說，沈余有些慌張，“你、你不會把我關小黑屋， 不寫完稿就不放我出來吧？”

    “原來你喜歡這種風格的合作？但是很抱歉， 我們不能提供。”頹不流看向窗外， 語氣平靜道，“稍后我們會舉報濱海新村有黑幫組織活動，存在敲詐勒索、放高利貸等違法行為。”

    “是的，”池路陽點頭，“萬一你還留在這里，他們可能會上門找你麻煩。”

    竟然是這種原因……

    他們竟然真的在替他解決麻煩。

    “那個，謝謝你了啊，”沈余抬頭看向頹不流，真情實意道，“要不是遇見你，我都不敢相信，我現(xiàn)在會在哪里。”

    “不用謝我，你應該感謝自己的才華?！鳖j不流垂眸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若不是需要你寫劇本，我也不會來找你。不用對此愧疚，我們本是各取所需。”

    沈余知道他在幫助自己。

    別看頹不流總是一副冷酷無情的模樣，但他的行動中卻透出了人情味兒。

    劇本早就賣給了他們，他大可以找別的編劇自行修改，可這個人卻親自過來找他，還幫他解決了一大堆麻煩。

    這年頭，像是頹不流這么有原則又有手段的人，幾乎已經(jīng)瀕臨絕跡。沒想到竟然被他遇見了……

    沈余深吸一口氣，嚴肅表示：“我會好好努力的，絕不辜負你的期望！”

    然而有了故事，還僅僅只是開始。

    現(xiàn)代電影是工業(yè)的產物，除了極少數(shù)低成本的個人作品外，大部分電影都需要多方成員共同努力。接下來就是拉投資，把天馬行空的想法落地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