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學(xué)姐苦笑著：“我最初辦報豪情萬丈，覺得可對女性潛移默化，使之變成自強獨立的新女性，引起女界的覺醒進步?，F(xiàn)在，我真懷疑自己，熬心費力地做些，對于社會究竟有何意義？許多我們想改變的事，集政府之力才能做好，我們做是徒然無功……”

    珍卿跟荀學(xué)姐講故事，講她在楊家灣時，遇見的賣掉三個女兒去扶持獨生子的老太婆。后來，那老太婆悄悄把重孫女賣掉，落個晚景凄涼的下場。

    “就像重男輕女的思想，你指望從老太婆的腦中取出它，給她裝進男女平等的先進思想，只會徒勞無功。應(yīng)該把新的思想，安放到兒童、少年身上，他們多半能改造；還有一部分青年也有望改造。學(xué)姐，你想通過一份報紙，喚醒全天下的女性，太貪心了。能喚醒一小部分，這一小部分再影響另一小部分，已經(jīng)是大功德了?！?/br>
    荀學(xué)姐并非全然想不通，她只是感受到巨大的壓力，又覺得自己做的事效果不大，因此想找一個人好好地傾訴一番。

    她們聊著聊著，還略談及社會改革，這世界充斥著軍閥、娼妓、賭徒、癮君子、貪污販……，如果人人都被審判定罪，再建比現(xiàn)在多一倍的監(jiān)獄，都不見得能裝下他們。所以，就算韓領(lǐng)袖統(tǒng)一了國家，他們也不會自行消失，非要進行一場社會改革不可。

    作者有話說：

    京劇《翠屏山》內(nèi)容：楊雄、石秀結(jié)拜，楊雄讓石秀開設(shè)rou鋪。楊妻潘巧云與僧人裴如海私通。為石秀所見，石秀告訴楊雄。楊雄醉歸，潘巧云及婢迎兒反誣石秀調(diào)戲潘氏。楊雄見事不明，與石秀絕交。石秀與潘巧云反目，憤而離去，乘醉夜殺裴如海，楊雄始悟，定計誆潘巧云及迎兒上翠屏山，勘問jian情，石秀逼楊雄殺潘巧云……

    第201章 女流之輩的韌性

    吳二姐傷勢才小好, 就要趕回徽州的防疫委會員，繼續(xù)履行她的使命。臨行前特意來楚州路見珍卿。

    珍卿說想看二姐的傷疤，二姐把頸中絲巾取下。

    珍卿看她帶著痂的橫向傷疤, 又想及外面的蜚短流長，有點想不通：

    “二姐, 你跟趙先生, 當(dāng)初為什么那么快定情呢？”珍卿聽三哥講過, 幾乎與柳惜烈分手不久, 二姐跟趙先生走得就越來就近。這是柳惜烈自己供述的, 所以他一直不能接受。

    二姐看出她的心思，講她與趙先生的相識。其實醫(yī)院院長跟賣藥的商人，交集不會少, 他們早前就是相熟的朋友。

    大約在去年十月份，吳二姐有一位肺炎重癥病人，是一個年事已高的老太太, 當(dāng)時她使用常規(guī)藥物已無效果。

    吳二姐跟病人家屬商議, 為這老太太使用進口新藥, 結(jié)果引起突發(fā)性休克，沒有搶救過來。

    家屬把二姐罵得狗血淋頭, 還揚言要對簿公堂, 柳惜烈也指責(zé)二姐貪功冒進……

    雖然這種藥物的穩(wěn)定性，是經(jīng)過臨床試藥的, 雖然吳二姐懷疑女病人基礎(chǔ)疾病太多, 但她心里還是自責(zé)。

    趙先生來跟她商量事情, 見她失魂落魄, 就跟她說：

    “世上的真理, 不一定都在西人手中, 可要自己掌握真理，就該抓住機會捕捉真理。

    “沉痛教訓(xùn)未必不是機會，若你愿意，我?guī)湍銧幦?，給老夫人做病理解剖，查清她真正死因，找出自己的失誤?！?/br>
    天知道趙先生怎么做的，他竟合法拿到女死者的遺體。

    他讓吳二姐通過解剖，證明并非新藥的問題，而是老太太的小兒子，擅自給老娘用了偏方……

    珍卿聽得出奇，那趙先生一派溫和，像個笑臉迎人的買賣人，沒想到男友力爆棚啊。

    不過珍卿也有點狐疑：“你說的新藥，不會是趙先生家的吧?！?/br>
    二姐杵珍卿腦門：

    “當(dāng)然不是，這是德國進口新藥，拿到制藥技術(shù)都難，更別說由中國藥廠批量生產(chǎn)。

    “我也不是藥學(xué)家、化學(xué)家，不能幫他做新藥研發(fā)。最多給他提供臨床數(shù)據(jù)，不過沒有制藥技術(shù)，其實也沒多大意義。

    “好了，小管家婆，你二姐沒傻到那種地步。

    “生意人最看重金錢，姑且說趙先生也如此。但他把最重要的東西——錢券、房產(chǎn)、股份，主動跟我分享，沒有提任何附加條件，我們甚至還不是夫妻?！麑ξ蚁駛€父親，平常很慈愛，有適當(dāng)?shù)耐?yán)，我覺得安心。”

    珍卿由衷感嘆：“成年人的感情，甜蜜也如此復(fù)雜，姐，原來你給自己找了個爹。”

    吳二姐笑推她一把。

    不過，想想?yún)嵌愕耐?，找個爹也是正常需求，她自己也未嘗不是如此。

    吳二姐最后跟珍卿說：

    “小妹，你不曉得，我覺得自己并不怕死，刀割進我的脖子時，我在想，毫無意義地死去才最可笑，這想才覺得不甘心。

    “……我看到那么多同胞，那么多貧苦百姓，遇到瘟疫、災(zāi)荒、戰(zhàn)亂，沒有政府的保護、救濟，毫無希望地、毫無意義地死去……

    “死亡好容易，就像說一句話，喘一口氣，簡簡單單就達成死亡，死去的人變成一個個數(shù)字，人們對數(shù)字卻最冷漠……

    “我忽然省悟，人確實是一根蘆葦，我也不能例外，隨時被什么意外折斷生機。區(qū)別只在于，我進行更多思考，能作些意義微薄的努力。我想我的努力，總會帶來有意義的變化。

    “小妹，謝謝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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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風(fēng)吹著簌簌的梧桐葉，給人帶來深徹的涼意。

    珍卿在圖書館讀報紙。

    自從公歷新年以來，謝公館在海寧，甚至在全國都是風(fēng)頭無兩。

    謝公館被媒體密切關(guān)注，始于謝董事長的救災(zāi)義舉。

    謝董事長憑借強大的人脈，調(diào)集數(shù)以百萬計的糧食衣藥，使長水沿岸掙扎在死亡線上的饑民，獲得了喘息的機會。

    中西義賑會的龔老先生，家族世代經(jīng)營民間慈善事業(yè)，義聲響震寰宇，自是圣人一般的人物。

    而謝董事長作為女流之輩，竟能當(dāng)仁不讓，屢屢解民人于倒懸，在坊間聲望漸大，已有人將她與龔老先生同論。

    其后，其女吳祖怡博士，作為醫(yī)學(xué)會派遣到徽州的骨干，按照她歷來調(diào)研積累的經(jīng)驗，幫徽州組建防疫委員會，正巧抵住了秋冬的一波洶涌疫情。

    徽州的疫情與往年相比，跟它的鄰省相比，都有了非常大的改觀。

    吳祖怡博士在業(yè)內(nèi)，一時間聲譽大著。雖然她再三跟大家講，非她一人的功勞，是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但當(dāng)民眾曉得，她是謝如松董事長的女兒，民間就掀起對母女二人的追捧狂潮。

    接著，陸競存這個名字，也與她們聯(lián)系起來。報紙上講，他是最年輕的實業(yè)資本家，他的投資對象無所不包，一年能給多少提供工作，一年能掙多少錢……

    反倒是吳大哥沒人大吹，處在一種不尷不尬的境地。

    可到一月底的時候，坊間報刊對于謝公館的胡吹亂捧，又漸漸地變了味兒，謝董事長和二姐、三姐的豐功偉績，先是與桃色舊聞糅合在一起，繼而又摻雜著兄弟鬩墻的秘聞，

    在更多報道出來前，終于有人暗中干預(yù)，把這樣漸漸失控的勢頭剎住了。

    《新林報》上有后媽的照片，幸好沒有二姐和三哥的。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謝公館的人大出風(fēng)頭，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家都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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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卿進入期末考試周。

    最后一天上午考完代數(shù)，女孩子們哀鴻一片，抱怨連天。

    她們一對題目才知道，瞿先生出的考試題，根本沒分什么文組理組，文組理組的題是一樣的。這一下文組學(xué)生都覺得吃虧。

    同學(xué)彭娟說組織去抗議，但下午還有體育考核，有的同學(xué)建議先不要鬧，等全考完再找教務(wù)長說話。

    下午考完體能測試，大家忙忙轟轟換衣服、收東西，彭娟等人又提起要跟教務(wù)長反應(yīng)代數(shù)太難的事。

    珍卿一邊在那聽著，一邊默默地收拾東西。

    代數(shù)她學(xué)了半個學(xué)期，“排列組合”問題，依然是她覺得老大難的問題，想起代數(shù)她就覺得傷心斷腸。

    題目太難固然討厭，可她好歹認(rèn)真做完了。如果再換一套題再考一遍，她心里覺得很討厭。

    再說她從前在圣音被動“鬧事”，搞到最后要退學(xué)，心里總有點陰影，不想?yún)⒓舆@種抗議活動。

    珍卿跟抗議派說肚子疼，麻利地收拾好東西出來。

    裴俊矚和樂嫣代數(shù)是理組，說不上占不占便宜，自然也不湊這個熱鬧。

    熊楚行和米月也跟上來，期末考試結(jié)束，就意味著很快要放年假，大家都是喜氣洋洋的。

    米月跟樂嫣商量，年前年后去哪里串親戚游玩，而熊楚行和米月真有干勁，家還沒回就說要去報社。

    熊楚行催促珍卿，趕緊把她負(fù)責(zé)的板塊做好，明天排版后兩天印刷，大后天正好趕上發(fā)行。

    米月舉著一只風(fēng)車，說她們家過年去港島玩，問珍卿要不要一起去。

    珍卿撥一下那風(fēng)車，哈哈笑著說：“除非你把我們一家都帶上，二十多口人呢。”

    米月蹦蹦跳跳地拍手：“那最好不過，我最喜歡一大群人一起出去玩……”

    大家說說笑笑走出去，校門外熙來攘往，車山人海，她們的說話聲都淹沒在人海里。

    跟朋友興高采烈地道別，珍卿把東西遞給胖媽，鉆進徐師傅的汽車?yán)?，問徐師傅：“三哥回來了嗎？?/br>
    徐師傅笑著說：“陸先生說，明天上午到。”

    珍卿看著語聲喧闐的離校場景，想起她在啟明學(xué)校的情景。

    因為身世壞而成績好，她在啟明一直很受孤立，睢縣士紳之家的女孩子，脾性大多驕縱一些，她也不屑于委屈討好。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她有許多知交好友，有珍愛她的家人，還將有一個金光閃閃的未婚夫。

    想到這里，她默默地思想著，默默地害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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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試周后的頭一天上午，珍卿就跑到謝公館去。

    胖媽進來給珍卿送茶果，見她盯著書桌上的抽屜發(fā)呆，跟她說：“五小姐，三少爺已經(jīng)到站，汽車去接了?！?/br>
    胖媽本被三哥罰到古葉山別墅，待了也快有一個月。古葉山別墅冷清得很，胖媽和門房守在那很受折磨，臨近年關(guān)花匠老劉病了，謝董事長問過珍卿的意思，干脆叫胖媽回來了。

    珍卿放下胳膊收回神，拈起一顆杏仁，若有所思地跟胖媽說：“胖媽，勞務(wù)你一件事，你幫我打聽，我不在謝公館時，都有誰來過我房里?！?/br>
    胖媽剝個杏仁遞給她，神氣活現(xiàn)地說：

    “這還用打聽嗎？我一回來，她們什么都告訴我。五小姐不在，是王嫂給你打掃房間，這個人我曉得，一家人都是老實包兒。她動沒動你東西，我去詐詐她，管保水落石出。

    “五小姐，您猜還有誰常來？”

    珍卿白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賣關(guān)子。胖媽笑得像個白面餅子，說：“先生動不動就來，拿著你的照片看，聽說前一個禮拜一，他還在你房間睡了一宿，王嫂說見過她翻你抽屜，也不知道找尋什么呢?！?/br>
    珍卿聽得著實無語，她瞅向光鮮潔凈的鋪蓋，拍著腦門問：“洗過嗎？”

    胖媽聽得挺新鮮：“你親爹你還嫌啦？”

    珍卿沒有理會她，把剛才翻出來的首飾盒拿起來，心里在琢磨：臨近年關(guān)，她mama的忌日快到了，杜教授是不是又想她mama了？

    可是跑到姑娘房間里，看照片還說得過去，睡她的床、翻她的抽屜，這算是什么呢？想一想是否有點猥瑣？

    珍卿心不在焉，見胖媽一直剝堅果，叫胖媽按剛才說的，去試試王嫂什么態(tài)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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