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二姐婚禮結(jié)束后，家里一直有賓客在。謝董事長和三哥他們，每天喜笑如常地款待親友，珍卿沒看出他們高不高興。

    但是這兩天時間，謝董事長他們興致都不高。原來是為大房兩口子離婚的事。

    陸三哥告訴珍卿：“他們夫婦雙方，幾乎變成仇人；而對于兩個家庭，反倒算是和平分手。mama送給林家一套江州的宅子，還有一次付清的二十萬贍養(yǎng)費，元禮、仲禮、嬌嬌，還是歸謝公館?！?/br>
    珍卿有點納悶：“一次付清嗎？”

    對于林家母女來說，一次性得到這么多錢，反倒應(yīng)該說是人生的隱患吧。

    陸三哥笑一笑：

    “大哥與林家的婚事，是祖輩的指腹為婚，那時林家太爺是朝官，吳家太爺生意做得好，算是官與商的家庭聯(lián)姻。

    “本質(zhì)上說，mama給林玉馨的補償，不該由她一人獨得，所以她讓人把錢存到江州的婦女基金會，由林大伯拿著約好的憑證，每月取出三百塊使用，就像給人發(fā)工資一樣。至于林大伯給林家母女多少，那就不是我們cao心的。不過話說回來，林家老伯人品很不錯?！?/br>
    珍卿點點頭，這可謂是周全之道了。如果林大伯自己有適齡女兒，嫁到謝公館會不會好很多呢？不過這是無用的猜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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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2章 關(guān)于鎮(zhèn)紙那些事

    跟珍卿聊一會天, 三哥心情輕松些，看她玩弄自己的辮子，他也拿過一只辮子看, 她的辮梢有一些分叉，然后三哥出去一會兒, 回來時拿個袋子給珍卿：“這是滋潤型的洗發(fā)水, 你試試看?！?/br>
    珍卿接過來道謝：“現(xiàn)在頭發(fā)太長, 都快到腰下了, 我正想剪一剪?！?/br>
    陸浩云記得“鬢云欲渡香腮雪”這句詩, 他覺得少女青絲垂掛的樣子，很能增添她的清純嫵媚，他自己也覺得賞心悅目, 心里期待她最好別剪太短；不過，他也不愿以自己的意愿，來干涉她的選擇。

    他笑著摸她的頭發(fā)：“要剪多短？像二姐那樣嗎？”

    珍卿思量著, 把身子側(cè)過去, 給三哥比畫著說, 到背中間的差不多。三哥覺得也不錯，就笑著說：“過了正月再剪?！?/br>
    ……

    正月初九的報紙上講, “鬼手青”盜竊團伙被判刑, 包括阿青、阿禾在內(nèi)的重犯，都會被處以極刑, 但正月可不會行刑, 還會等上一陣子。

    珍卿沒有太過關(guān)注, 現(xiàn)在大事都已了結(jié), 損傷的羊脂白玉鎮(zhèn)紙, 成了她生活中的主要煩惱。珍寶齋是陶望三岳父的店子, 里頭的師傅遠近馳名，是三哥托了陶望三，請他們正月抓緊修一修。

    初九這天臨近晌午，她去南城的珍寶齋，想看看鎮(zhèn)紙的修補進度。卻發(fā)現(xiàn)珍寶齋外有警探，三哥和陶望三也在。他們沒料到珍卿來會，劉掌柜先上來告罪，說就在一個時辰之前，珍卿的一對鎮(zhèn)紙離奇失竊了。

    大概九點鐘的時候，有個四十歲開外的男人，進來說買些玉料的文房用品。偏巧這個時候，伙計過來告知劉掌柜，說那對羊脂白玉鎮(zhèn)紙的蠟，杭師傅已經(jīng)收拾好，請掌柜的過去看妥不妥。

    這中年男客一聽大感興趣，說羊脂玉做的鎮(zhèn)紙，極為稀罕少見，他能不能見識見識。

    這個珍寶齋，是陶望三岳家的產(chǎn)業(yè)，珍卿的鎮(zhèn)紙只在這里修補，又并非在此寄賣，姑爺又再三叮囑多上心，劉掌柜怎么會叫生人貿(mào)然去看，自然婉拒這位生客。

    他叫伙計請那先生先瞧瞧別的，他馬上就回來了。劉掌柜自家上樓去看杭師傅上臘怎么樣。

    劉掌柜上去看臘的時候，杭師傅去庫房找材料了，劉掌柜上趟茅房的功夫，再回來擺在cao作間的鎮(zhèn)紙就不翼而飛了。

    他責(zé)打兩個學(xué)徒并逼問杭師傅，前后問了那么多人，結(jié)果玉鎮(zhèn)紙失竊時，他們竟然都在別處，還都有證人看見的。

    劉掌柜實在無法，先跟姑爺陶望三報告，陶姑爺叫他趕緊報警察，他說他立馬趕過來。

    警察過來勘探一番，說在二樓cao作間窗外，發(fā)現(xiàn)了外人的腳印，還是皮鞋留下的腳印。劉掌柜恍然大悟，想起早前那中年男人穿的正是西服皮鞋。

    珍卿到珍寶齋時，警察正在找人畫肖像。她瞬間覺得晴天霹靂，鎮(zhèn)紙在她身邊多年，既沒磕碰也沒損壞，自從借給杜教授，先生磕了那一角，現(xiàn)在干脆神秘失竊了。

    等三哥叫蔣菊人探長過來時，按照劉掌柜和伙計們的描述，那個有嫌疑的中年男子已畫出來。

    因蔣菊人破獲“鬼手青”盜竊殺人案，還追回私人銀行的失竊黃金，立下了汗馬功勞，租界當(dāng)局破格擢升他為總探長——這是個挺新鮮的頭銜。但蔣探長的職權(quán)擴大，租界各區(qū)的案件他都可以過問。

    不過蔣探長的功勞，還是被埃爾弗上尉分去不少。

    當(dāng)日，埃爾弗不屑在謝公館當(dāng)護院，離案情核心地帶也很遠，對于放走救護車有重大責(zé)任，但在南山剿賊起贓的戰(zhàn)斗中，他據(jù)說表現(xiàn)非常神勇，擊斃了五名兇悍的逃兵，他也光榮負(fù)傷還在醫(yī)院診治。

    看著技士畫好的肖像，劉掌柜和伙計略遲疑，你一嘴我一嘴地說：“臉形似不大對……眼睛要大一些……八字胡也不對，他胡子是望上翹的……”

    那繪像技士面現(xiàn)不耐，呵斥掌柜他們：“剛才恁么不說？你們一頭里胡講一氣，耽擱警察辦案，放走盜竊犯，你們負(fù)得起責(zé)嗎？！”

    掌柜和伙計們低著腦袋不吭聲了。珍卿跟三哥和蔣探長講，她來再做一幅嫌犯畫像。甭管那技士愿不愿意，蔣探長說話就準(zhǔn)了。

    珍卿重新畫嫌疑人肖像，蔣探長和三哥，都在樓上樓下勘察現(xiàn)場。他們看完基本可確定，偷竊鎮(zhèn)紙的人，避開一直有伙計守著的前堂，進到后院攀爬到二樓，從珍寶齋的cao作室，偷走珍卿那對鎮(zhèn)紙。

    珍卿跟掌柜伙計，再三確定每處細節(jié)的偏差。等她唰唰畫完了，一伙計驚喜地嚷：“警官，杜小姐畫得十足像，就是這個男人，斜著眼看人的神模都一樣?！?/br>
    這嫌疑人四十開外的年紀(jì)，生得瘦高挺直，長臉白面，穿著一身整潔的黑條紋西裝，頭發(fā)是短短的中分，胡子是顫顫上翹的八字胡。此人形貌舉動像東洋人，但他中國話講得不錯，看起來又像中國人。

    蔣探長立刻安排下去，叫把嫌疑人的肖像畫，張貼到賓館、車站、碼頭等人流密集處。

    大家其實都覺得奇怪，這個嫌疑人既然腿腳伶俐，珍寶齋許多東西可偷，為什么偏偏是羊脂白玉鎮(zhèn)紙呢？好像只有鎮(zhèn)紙能引起他的興趣。

    陸三哥想起一事：“我之前擺弄照相機，拍過你的鎮(zhèn)紙，照片可以給警察看一看，方便他們搜撿?！?/br>
    他們趕緊回到謝公館，把有玉鎮(zhèn)紙的照片翻出來。

    陸三哥看一下說：“失焦了，不過也有參考價值?！彼邪⒂腊颜掌徒o蔣探長。三哥又說要洗幾張照片，托各界的朋友留意一下。

    珍卿心里空落落的，覺得像被人打了悶棍，到現(xiàn)在還緩不過神。她莫名有一種感覺，那個偷鎮(zhèn)紙的小偷，也是正是與鎮(zhèn)紙有淵源的人。

    這對羊脂白玉鎮(zhèn)紙，原是曾外祖的所有物，后來給了她媽云慧。

    珍卿想起杜教授和杜太爺，她趕緊重畫一張嫌疑人肖像——這就顯出慕先生的高明了，他總叫學(xué)生畫完一幅畫后，盡量憑記憶再默寫一遍，如此才知哪里需格外注意，不過這也鍛煉了學(xué)生的記憶力。珍卿很快畫出嫌疑人肖像。

    她先到海寧大學(xué)找杜教授，杜教授聽說女兒來了，下一節(jié)課就讓人暫代。他聽說原委對女兒很歉意，絞盡腦汁地回想半天，不大確定地說：

    “我不記得見過此人。仿佛……有些眼熟?！?/br>
    杜教授對著窗戶借亮，對著肖像看了半天，皺眉唏噓道：

    “依稀像你mama的父親。我聽你mama講過，她繼母生兩個弟弟，自幼跟她都不親近。此人若是云家人，看年紀(jì)或許是她大弟弟。不過，我不曾仔細看過你外翁，只在云家宅院外頭，模糊見過他兩回，瞧得不真?！?/br>
    珍卿從有記憶起，從未見過云家人。聽說云家早幾十年，就搬出睢縣禹州，很多年都不知音信。

    珍卿找過了杜教授，他不能完全確定，她又到楚州路見杜太爺，杜太爺見的是多些，他看兩眼就想起來：

    “長得像你媽他親爹，不是這裝扮啊，他那時候穿長袍馬褂，還戴著瓜皮帽兒的……這個神模倒像他，眼睛抬得高高，瞧不起人，哼，我從不認(rèn)他這親家。”

    事情已經(jīng)六成清晰了，從年紀(jì)上說，不可能是她血緣上的外公，大約是跟她媽一輩的。

    不過這狗/日的姓云的，一出場就是七個饃饃上墳，盡會搞些神三鬼四的事。珍卿又想罵又想打，可就是找不到這個人，中國這么大，又不曉得他的身份，天知道他如今在哪鬼混著呢。

    珍卿從杜宅回謝公館的路上，聽見報童在喊“號外號外”，說江洋大盜鬼手青兄弟與同伙，惡貫滿盈，罪無可逭，將有六個案犯會被處地極刊。

    她覺得盜鎮(zhèn)紙的人，也該被處以極刑。

    ————————————————————————

    盛夏時節(jié)，園子里花草繁盛，到處深紅濃綠，看得人眼花繚亂，而且天氣真是悶熱，讓人集中不了精神。知了一早就開始瘋叫，草蟲也在草窠里唧唧叫。涼亭周圍整日點著蚊香，這香味兒像黏在人鼻孔里，真是夠濃的了。

    珍卿坐在涼亭的石臺上，見花園的入口處，走來風(fēng)塵仆仆的三哥，他笑著告訴珍卿：“你的羊脂白玉鎮(zhèn)紙，我給你找回來了。叫一個徽州商人買走，我叫人追到徽州去了?！?/br>
    然后招手叫蔣探長進來。蔣探長捧個盒子打開，果然是她那一對白玉鎮(zhèn)紙。

    可忽然畫面一轉(zhuǎn)，謝董事長又在問二姐：“小五的鎮(zhèn)紙，浩云找回了嗎？”

    吳二姐笑容一隱，說：

    “找人找鎮(zhèn)紙都容易，拿回鎮(zhèn)紙卻不易。那人是行政院長祈連海的表妹夫，他是公民黨的老人，從德國進修回來就被委任為衛(wèi)生委員會主任，不久前又當(dāng)上行政院副秘書長。他不承認(rèn)偷拿鎮(zhèn)紙，又有行政院長保駕護航，誰能拿他奈何？””

    謝董事長默一會，說：“天下的事，真是無巧不成書?！?/br>
    忽然又是盧君毓攔著他，說他實在對不住她，珍卿暗自瞎琢磨半天，想不明白他們交集這么少，他能有什么對不住她。盧君毓拍自己一掌，說深悔自己行事魯莽。

    原來，他曉得她在珍寶齋修玉器，她極心愛的一對玉鎮(zhèn)紙，被通緝令上的人盜走。盧君毓借著父兄人脈，很快就查出來，偷鎮(zhèn)紙的，就是行政院的副秘書長云希宜。盧君毓想此人既然耍賴不承認(rèn)，不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跑到應(yīng)天三姐家里，尋了些雞鳴狗盜之輩，買通云希宜家里下人，探清他存放玉鎮(zhèn)紙的位置。

    誰曉得，明里暗里不只一撥人，在惦記云希宜盜的鎮(zhèn)紙，這個狡猾之極的云希宜，公然將玉鎮(zhèn)紙送給了韓領(lǐng)袖夫人，韓夫人對文房用品也有雅好，屬于珍卿的玉鎮(zhèn)紙，就成了領(lǐng)袖夫人的案頭玩物。

    睡得迷迷糊糊的珍卿，聽見嬌嬌在叫她：“小姑，小姑，你在哪兒？”

    珍卿覺得有人拍她的臉，她腳下踩空似的，一下子清醒過來。農(nóng)歷正月的燦爛陽光，像拉絲糖一樣，金燦燦地給人暖意。

    珍卿這夢看似荒誕不經(jīng)，但夢里謝董事長和二姐的話，還有盧君毓坦白他做的傻事，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她最近為了鎮(zhèn)紙的事，人都有點神經(jīng)了，天天做這些沒營養(yǎng)的夢。

    在燦爛陽光的前面，謝董事長關(guān)切地看她，她還在輕拍她的臉：“小妹，別太睡多了，到晚上睡不著的?！?/br>
    正月的暄暖陽光，把人曬得暖洋洋的，她伸個懶腰愜意地長嘆，謝董事長向南邊招手，叫胖媽把五小姐的藥端來。

    她的羊脂白玉鎮(zhèn)紙，去向已經(jīng)找到了，就是那個叫云希宜的狗東西，弄來弄去送給韓夫人，行政院長祁連海的連襟。

    俗話說“民不與官斗”，謝公館再是名門世家，在韓領(lǐng)袖那的印象并不好，這種事若胡亂搗鼓下去，搞不好就會給謝公館帶來災(zāi)難。她如何能因一己之私，折騰出太多無謂的事？

    就算做上了皇帝總統(tǒng)，也不見得能隨心所欲，何況謝公館還只是商人之家，沒有資本跟官家硬剛，偏偏無知無畏地跟人剛，也許會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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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3章 平平安安就是福

    珍卿坐在藤椅上想事情, 聽見里頭仲禮和嬌嬌在說話，小孩子脾氣來得快去得快，仲禮和嬌嬌已經(jīng)和好了。

    謝董事長告訴三個孩子, 他們mama以后會回江州生活，不會再跟他們在一起。但如果他們想她了, 也還可以去看望她。

    仲禮幾乎沒受什么影響, 整天該吃吃該喝喝, 很享受長輩們因憐惜而給予的寵愛。

    元禮更加地沉默寡言, 在沒人督促的情況下, 會自己習(xí)字看報讀書，變得有點過分乖巧。

    嬌嬌的反應(yīng)最明顯，她很沒有安全感, 據(jù)說晚上總是做噩夢，一哭就要哄半天，白天也時常郁郁寡歡, 沒幾天白嫩嫩的小臉就瘦癟了, 看著可憐巴巴的。

    珍卿這兩天不得不喝苦藥汁子, 還就是為了安慰嬌嬌，吃了她小臟手剝的青桔, 當(dāng)天晚上就開始鬧肚子, 去醫(yī)院檢查說是細菌感染引起的急性腸胃炎。

    珍卿剛喝完苦藥湯，嬌嬌不知打哪兒來, 她的裝束真是奇怪, 衣服外面穿件罩衫, 手里還拿著另一件罩衫。

    嬌嬌難得喜滋滋地問：“小姑, 你早上說想繳頭發(fā), 我跟二哥給你剪, 好不好？”

    緊接著好事鬼仲禮也來了，裝束跟meimei是一樣一樣的，手里還舉著推頭的推子，還有一把蠢笨的大剪子。

    珍卿看著熱切的嬌嬌，還有躍躍欲試的仲禮，心說你們還是省省吧，還打算給我推成禿瓢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