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把手袋整理一下，忽聽側(cè)后方一陣男女笑聲，回頭一看，原來是史密斯兄弟、唐莉、托馬斯等人，前三個人都是似笑不似的，有點不懷好意地看她。

    珍卿看向金頭發(fā)的托馬斯——此人是薩爾責(zé)的好友之一，雖然也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至少從不當(dāng)著珍卿口出惡言，珍卿微笑著對他說：“嗨，托馬斯，玩得還開心嗎？”

    托馬斯也站起來笑臉迎人：“嗨，iris，很高興你能來，參加過美國人的婚禮，再參加美國人的葬禮，你就能越來越如魚得水。祝你好運，iris.”

    珍卿說了謝謝和再見，竟然要挽著手袋直接離開，可把被無視的卡爾和唐莉氣笑。在他們眼里，所謂西洋人的風(fēng)度，就是在社交場合面對殺父仇人，也要保持基本的禮貌和風(fēng)度。

    唐莉·菲爾茨就叫住珍卿：“嘿，杜小姐，我看你剛才舉辦了一場演講，蓋住了新郎新娘的風(fēng)頭，中國人都是你這樣嗎？做事不分場合地做，在任何地方都能吃飯，任何場合都能放聲說笑？面對認識的同學(xué)，粗魯?shù)眠B基本禮數(shù)也沒有？這就是你們中國人的教養(yǎng)？”

    珍卿回過身來，猶自端住一張微笑臉，睨視一桌子的昂格魯-薩克遜孽胎，道：“說到中國人的教養(yǎng)，它正如美國人的教養(yǎng)一樣，并不體現(xiàn)在所有人身上，也未必對所有人都表現(xiàn)一種教養(yǎng)。這當(dāng)然是有原因的。譬如，我見過不同地方的美國人，有穿著軍裝但強、jian中國婦女的，有念法商學(xué)院卻無知狂妄得像農(nóng)民的，有接受過我的施舍還搶劫我的，我的教養(yǎng)就是，給予他們言行所應(yīng)有的待遇……當(dāng)然，我也遇到過體面善良、聰明博學(xué)、有國際視野的美國人，他們才是美國讓世界向往的原因。在他們的面前，我會認真履行我一般的中國教養(yǎng)，因為他們值得。”

    一桌子人臉色漸漸不好看，珍卿說完顧自揚長而去，沒討到便宜的唐莉和卡爾，難得憋著沒有再說話了。

    后來薩爾責(zé)完全擺平他mama，也警告了編造謊言并誤導(dǎo)他mama的人，這個莫須有的緋聞很快沒人提了。

    作者有話說：

    補補綴綴，改了好久。好文章是改出來的，可惜身弱神乏，而且也好想過節(jié)啊。

    國慶節(jié)快樂，出去玩注意安全！

    還在看的人多發(fā)言吧，真的需要打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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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7章 準備籌劃一畫展

    這一年的夏季課程到來時, 珍卿收到慕江南先生來信，他說暫時不來美國辦展，而計劃帶葉師兄、朱師姐等去淪陷區(qū)寫生。這個計劃自然相當(dāng)危險, 親友們多反對他以身涉險。慕先生的錢不是接濟別人，就是撒出去買藝術(shù)品, 他手里沒錢又沒人襄助他, 焦躁煩惱下就生病了。

    珍卿思來想去, 問慕先生是否把畫寄來, 她可以幫先生把畫展先cao持起來。但慕先生不同意, 說不必擔(dān)她不該擔(dān)的責(zé)任，涉及數(shù)十位名家的聯(lián)合畫展，當(dāng)中有復(fù)雜的局面和關(guān)系要理, 里面還有一些左pài的畫家，這很敏感，他叫珍卿專心學(xué)業(yè), 別瞎cao心。

    珍卿不純是想替先生cao心, 國內(nèi)總有令人沮喪的消息, 她心里明白，中國的教育、醫(yī)療、防疫、救災(zāi), 各方面資金的缺口太多了。她認識的許多教育界人士, 都說政府的教育支出逐年減少，內(nèi)戰(zhàn)方面的支出卻年年增加。一遇災(zāi)害就滿街的□□、乞丐等……之前, 她請三哥把蜀州路的婚房賣掉, 就是為了資助二姐的醫(yī)療防疫；又將結(jié)婚時親友送的珠寶首飾, 賣得的錢捐給三哥的教育基金。

    地產(chǎn)珠寶總有賣完的一日, 千瘡百孔的中國大地, 卻永遠有絕境中的人需要幫助。珍卿冷靜地接受殘酷的現(xiàn)實, 但她年年月月都想有所作為。

    因此經(jīng)過仔細斟酌后，珍卿給慕先生去信，想探探先生的意思。她想在本邦辦個慈善性質(zhì)的畫展。不知老師會罵得她狗血淋頭，說她小雞出窠自不量力，還是毫無芥蒂地舉手支持？

    她一邊等著慕先生的回音，一邊與周圍的朋友溝通，撇開老師獨立辦個人畫展，算不算很離經(jīng)叛道的事？西方人多數(shù)覺得完全沒問題，中國親友也覺得不要緊，事先跟老師談一談嘛。

    慕先生回的是電報，他非常爽快地贊成了，但是要求珍卿擬一份作品清單，最好做一本畫冊，一塊寄回去讓他先瞄一瞄吧。

    赴美第三年的整個夏季學(xué)期，珍卿忙得手腳顛倒、日夜不分，萬幸，所有好朋友都義務(wù)過來幫忙，幫她分擔(dān)了不少瑣碎龐雜的事。

    六月初的時候，珍卿接到親人們的家書，說元禮和小莊（吳二姐繼子）將去國來美，元禮考上賓大的建筑系，外甥小莊考進賓大的醫(yī)學(xué)院。珍卿作為長輩要留心晚輩，而她有事盡管使喚男孩子們，絕對不用客氣。

    兩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要來，又不是在一個省份，好像對珍卿也沒啥影響，但也由衷感到高興，畢竟都是自己家的人。

    珍卿記住信中的客輪信息，發(fā)電報到侄子、外甥坐的船上，給他們略講遠洋旅行的禁忌，并囑咐每到一個補給港口，最好也給她發(fā)一個電報，讓她知道他們的行程。

    忙忙碌碌到了七月下旬，元禮和小莊到大陸給她發(fā)報，說歇個兩三天就坐火車過大陸。兩個男孩子將在賓省上學(xué)，衣食住行得替他們籌劃一番，珍卿打電報問他們的喜好禁忌，二人說到了以后自己料理，這么大了怎么能叫長輩cao勞。

    又一個忙碌的晚上，珍卿和朋友們還忙得熱火著，大家來往著跟珍卿不斷說話，幸虧米勒太太今日不在家，不然她一定又要幫著逐客了。

    看看時間已經(jīng)九點鐘，怡民去廚房翻翻撿撿，問珍卿簡單吃個臊子面行啵，珍卿說吃現(xiàn)成怎么都行。怡民嘻嘻哈哈地到廚房cao作。

    正準備吃晚飯的時候，珍卿訂做的十副畫框送到，珍卿只得暫時放棄吃晚飯，想方設(shè)法地騰挪轉(zhuǎn)移，給送來的畫框騰挪出放置的地方。

    珍卿一邊吃飯一邊看畫，怡民也端著碗過來看，看著那個大幅的群像畫蠻新奇：“真神奇，隔一陣顏色就有變化，果然‘石色’很神奇?！?/br>
    畫中是花山偶遇的高級□□，真是風(fēng)塵不減艷色，不過也是國畫顏料的表現(xiàn)力好。怡民問她為啥不自己裝裱，非得費勁巴拉一撥撥送畫去紐約，珍卿解釋自己不動手的緣故：“裝裱也是技術(shù)活，當(dāng)跟從學(xué)李先生門下，裝裱也曾學(xué)過一點皮毛，我本就學(xué)藝不深，近年又疏于練習(xí)，再說波城下雨太多，太潮濕裱畫就更麻煩，一個細節(jié)處置不好，我就把自己的畫毀了，多可惜。周師兄是個嚴謹可靠之人，交給他我也放心?！?/br>
    珍卿到后面吃飯的時候，一邊還跟師兄周成捷講電話，聽說周師兄在城中遇到麻煩，想了許久的晚飯也吃不下。

    珍卿畫的一些純國畫，要裝裱了懸掛著展覽，但好的裱畫師太難尋覓，幸好在紐約的周成捷師兄，早來了幾年并且是學(xué)藝術(shù)，他通曉的掌故人物就多，說紐約中國城有位好裱畫師，不妨叫此人先裱一件試試。一試果然是高明的手藝師傅。

    因為是近水樓臺，周師兄不但幫珍卿盯裱畫的事，連印制畫冊的事也暫時攬過去，先留意哪個出版社最老道。

    一個多月的時間，珍卿的七幅國畫都裱好。周師兄趁假期自己開車過來，不想近來多雨道路難行，周師兄到波城已經(jīng)深夜，遇上宵禁竟然被警察拘住了。

    珍卿自然要千方百計撈人，她先給波城使館文化參事莊先生打電話——這是龔則仕大哥說可信的人，大半夜擾人清夢真是慚愧，過一會莊先生問珍卿，有沒有地位顯赫的洋人朋友，幫忙給周師兄做個擔(dān)保。珍卿嘗試著給薩爾責(zé)打電話，幸好薩爾責(zé)還沒有睡，對珍卿的請求自然沒二話。

    折騰快兩小時總算把人撈出來，原來周師兄很珍視珍卿的畫，慎而重之地把畫都卷于畫筒中。警察正好宵禁時逮到他，搞不清這么多畫的名堂，大約便對畫胡卷亂拽一番，直脾氣的周師兄出言不遜，警察就繳了畫又拘了人。

    莊先生、薩爾責(zé)和珍卿，一同到警察局再三解釋，說中國畫就是這樣裝裱的，本城的裝裱師沒紐約的好……說半天不曉得鬼佬警察懂否，但他們的做小伏低肯定讓警察受用。

    那些警察把畫筒還給他們時，周成捷師兄一件件檢查。警察們一點不覺周師兄憤怒，還跟珍卿他們要畫展的邀請函，珍卿說他們還沒有做好，做好專程給他們送來。周師兄叫珍卿也檢查一下。

    對莊先生和薩爾責(zé)再三謝過，又把周師兄領(lǐng)回她的住處，珍卿覺得都快累散架了。只好請怡民幫忙熱熱飯菜，最好再炒一兩個新菜，她沾周師兄的光好好補頓晚飯。一直沒走的胡蓮說干脆多做一些，吃了夜宵她還能熬夜，干脆今天就在她們這留宿，反正米勒太太不在家。沒走的卓蕊馨也興奮得很，說她也要吃夜宵并留宿，熬夜做活也是使得的。

    十二點多的時候，五個男女青年才吃完飯，周師兄今天著實累壞了，珍卿拽他去一樓客房休息。

    她一回到樓上的客廳，胡蓮學(xué)姐迎上前抓住珍卿，指著珍卿畫的三幅人物像，問怎么寫相關(guān)的作品介紹。

    珍卿看手表已快凌晨一點，拉著胡蓮說她明天是有課嗎，胡學(xué)姐精神奕奕地笑：“我明天第二節(jié) 有課，iris，你快快閑言少敘，我把內(nèi)容介紹做好，粗略地幫你分類，你的后續(xù)工作就簡單許多?！?/br>
    珍卿也不再矯情廢話，看著胡學(xué)姐問的三幅人物畫，中間一幅畫是學(xué)生裝的女孩，她正在快樂的游戲狀態(tài)中，臉上盈滿酒窩的笑容，幾乎要從畫面中溢出來。她指著畫中矮胖鬈發(fā)的女學(xué)生，說著女孩子的身份信息：

    “她叫郭臘梅，我的小學(xué)同學(xué)，我上學(xué)時跟她關(guān)系尋常，但她父親做洋糖生意，她上學(xué)總帶洋糖泡水喝，有時候也會給我們分一些，我跟她只同班了六年級，那時候她已經(jīng)十六歲，沒多久就結(jié)婚嫁人，此后再未見過她。六七年后，我偶然遇到老同學(xué)，才知郭臘梅三年前與公婆丈夫吵架，其夫議欲娶二房，她想不開上吊了。

    “龐春枝，也是我的小學(xué)同學(xué)，父親是妻妾成群的地主老爺，她受母親腐朽的影響，在學(xué)校除了上廁所，幾乎總在坐椅上坐著，十七歲奉父母之命成婚，十八歲生頭一胎就難產(chǎn)而死。

    “杜玉理，我幼時的同窗玩伴，也是我同宗族的孫輩，曾與我一同念書、寫字、吃冰、捉魚、捉弄人，十三歲時死于一場天花疫情……”

    胡蓮以極快的手速記錄著，抬頭再看向三個畫中人，輕快歡笑和莊重沉靜，都似乎蒙著不祥的死氣，她對珍卿搖頭嘆息著：“iris，別怪jiejie給你潑冷水，這畫上都是死人，而且全是‘不得好死’。洋鬼子從你的畫里，會看到一個封建腐朽、法治黑暗、瘟疫橫行的國家，這就更印證了他們高人一等的論斷……”

    已經(jīng)仙逝的不幸人物，又何止畫了這三個人，畫室里還堆著更多的呢？

    珍卿不介意被人覺得迂腐，便鄭重地說道：“國家的苦難，民族的苦難，都體現(xiàn)在具體人物的悲劇中。我們不能只同情抽像的人，不去看一個個具體的人?？匆娋唧w的悲劇人生，才能同情一個個活生生的凡人，正視并尊重他們的生命尊嚴。再說，知恥而后勇，事實如此，被人笑又怎么樣？”

    胡蓮聳聳肩膀嘆氣，說不可能爭得過優(yōu)秀的文科生。

    這時，卓蕊馨笑著拿來一張清單，遞給胡蓮叫她仔細看一看，說這里面都是活生生的好人。這是卓蕊馨已幫忙做好的作品介紹。胡蓮就細看這一張清單，卓蕊馨把一幅幅畫指給胡蓮看

    杜向淵，畫家同宗族兄，睢縣杜氏第十三代族長，雖是舊時代的倫理代言人，但也寬仁忠厚，敦親睦鄰，善待為封建倫理所不容的畫家……（畫中背景在杜氏宗祠的儀門下，一個脊背佝僂、面容深邃的老者，站在楹柱中間正在思考著，兩旁楹柱上寫的對聯(lián)是：耕讀傳家春秋有三味，詩書濟世寒暑備五常。

    梁士茵、盧純庵、張格非：中國第一代國民教育推廣者，因與教育界的官僚學(xué)閥對抗，毅然拋舍安穩(wěn)舒適的都市生活，回到禹州教育資源貧瘠的縣城，與一切阻礙新式教育的人斗爭，官僚□□、保守主義、經(jīng)費短缺，都不能阻止他們把知識和光明，帶給封閉社會的少年男女……（這幅畫的背景是一條泥濘雨道，一輛馬車限在泥坑里，有三個穿長衫的中國文人，一人赤著兩張腳片，卷起褲腿正給車輪墊磚，一人在后面躬著身子使勁推車，一人追抓著趁亂逃走的驢……）

    龔?fù)鳎褐袊形髁x賑會理事長，龔家先祖經(jīng)營商事，數(shù)代為江南富室，卻從不以豪富聞名于江南，卻是每有天災(zāi)人禍龔氏子弟必以扶危濟困聲名遠播。龔老少時即隨父親奔走賑濟，以致國家財政式微以來，各省一旦遇災(zāi)，朝野官民必倚靠龔家，龔氏繼承先祖仁義之風(fēng)，更立中國中西義賑會，與歐美善士一同救濟中國人。而龔老所經(jīng)手善款之來源去向，一向皆清楚明白，久為中西善士拜服……（珍卿給龔老畫的就是竹下肖像，他穿著長袍馬褂，手拄拐杖，面容清癯，身材矮小，看著就像普通的中國遺老……）

    當(dāng)然啦，珍卿也是內(nèi)舉不避親，把謝董事長、二姐、三哥等，但凡有創(chuàng)造創(chuàng)新善行善舉的，有靈感的都給畫了下來。

    胡蓮看完摟著珍卿怪笑：“好你個iris，機靈抖在我們前面了，你這是舊人與新人對比、落后與進步對比、死亡與存活對比，妙妙妙啊，這也太有意思。我今天舍命陪君子，陪你熬通宵錄完，趕禮拜天一起譯出來，看我們給你省了多少事?！?/br>
    看著躍躍欲試的胡蓮，珍卿搖頭晃腦地說：“我的好大姐，你不會真以為，我會將所有畫中人的隱私，都大剌剌展示給觀眾吧，我是想，先羅列出畫中人的故事，然后僅僅給觀眾提供少量的故事線索，讓她們的想象力給畫面做延伸……”

    卓蕊馨修過基本的美術(shù)理論，她認真地跟珍卿討論過，可以將明暗不同的畫，配合好光影條件參差錯落地擺放，畫面和和光線的配合，會給人新異有趣的感受……珍卿學(xué)插畫設(shè)計的朋友蓓麗，也說要免費給珍卿設(shè)計方案，供珍卿自己斟酌參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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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8章 教小孩和尋場館

    七月上旬, 元禮和小莊到達了賓省，這時珍卿還在上課，不曾勞動舟車跨省去接。不過她通過中國留學(xué)生會、教育報國會等社團, 托親告友地請人照顧元禮、小莊，他們抵達賓省后順利尋到住家, 三五日就說已經(jīng)能過家。

    珍卿還繼續(xù)忙著籌備畫展：還有國畫作品在紐約裝裱, 作品的信息冊子還在整理, 作品畫冊才剛聯(lián)系上出版商, 展館的地址還在審慎地選擇中, 支離瑣碎的事情太多了。

    而后聽賓省認識的人們講，才知元禮和小莊來美后交替地生病，元禮水土不服尚未痊愈, 小莊又得了急性腸胃炎，兩人還天天帶病上課呢。

    珍卿在這邊急得嘴上起燎泡，又沒到夏秋間休小長假, 只好請了一個禮拜的假, 專門坐兩天火車到賓省。一到他們在賓大外頭的住處, 劈頭蓋臉先把人臭罵一頓，他們過家明明只是兩個半吊子, 在自己家人也一意逞強, 才來多久把自己照顧得一塌糊涂。

    珍卿是做小姑和小姨的，換個角度又是嬸嬸和舅媽, 她只得替他們cao持起來。在中國社團和朋友引介下, 找當(dāng)?shù)氐娜A人知事通幫忙, 給兩個人找了會做中國飯的保姆, 親自跟醫(yī)生追蹤他們的病情, 天天對他們是噓寒問暖?？上? 珍卿只在賓省待了兩三天，還沒見兩人恢復(fù)精氣神，又得坐兩天的火車回去。

    她臨行前再四地交代二人，病好后跟著保姆學(xué)烹飪和家務(wù)，在外求學(xué)環(huán)境有限，終不能一直依靠保姆，不然永遠不能有獨立自強之機會。兩人拍著胸脯保證一定照辦。

    珍卿聽這人說那人論，才后知后覺，他們男孩子在學(xué)校也有勞作課，但課程編選偏重于體力活，不像女孩多學(xué)烹飪縫紉這類細務(wù)。元禮他們自己說的，離家前也做過家務(wù)培訓(xùn)，沒想到，一出國就病得沒法施展。

    珍卿回到波城也不放心，兩三天一份電報打過去。也許飲食生活得到好照料，也許也慢慢適應(yīng)了氣候，這倆小青年一個多禮拜都痊愈了。

    珍卿還把精力放在籌辦畫展上。

    最棘手的問題是場館的選擇。因為珍卿在國外名聲不顯，她找不到?jīng)]有附加條件的贊助商，而附加條件包括不擇手段的營銷，還有妖mo化中國形象的要求。

    薩爾責(zé)的叔叔戈登·薩爾責(zé)先生，本來很熱衷于贊助各種藝術(shù)活動，也非常熱愛投資藝術(shù)品。但這位先生入夏后去非洲旅游，又不幸感染了登革熱，正在歐洲小國修養(yǎng)病體。珍卿除了暗暗祈禱他恢復(fù)健康，絕不會現(xiàn)在去打擾人家的，連薩爾責(zé)想知會一聲她都攔住。

    想辦畫展沒有合適的贊助人，還想找個廉價又合意的場館，不啻于登天之難。她看的場館不是太小太破太遠，就是太陰暗太潮濕太憋悶。最近有個讓她懊惱的經(jīng)歷，在各方朋友的幫助下，她難得挑到一個樣樣合意的，已經(jīng)付了定金要租下場館，忽然場館附近什么人去投訴，說珍卿他們這一大伙子人，天天車來人去不歇停，街道上噪聲擾民并安全隱患，就要進行是否進行交通管制的審查。

    這么一審查就壞了事，畫展的一切預(yù)備工作都停擺。這個處處好的場館也泡了湯。而付的定金也不給全退。想在展品布置上幫忙的卓蕊馨和蓓麗，一直也找不到用武之地。真是令人懊喪。

    得知了珍卿的窘境后，哈大平京學(xué)社錢壽詒太太，糾合要好的中西太太幫著奔走。令珍卿尤為觸動的是，她身邊的親友師長總認為她的畫展，并非是她一個人的事，無形間好像是所有中國人的事，似乎“人人有責(zé)”似的。

    后來他們奔走有時，給珍卿爭取到劍橋鎮(zhèn)的音樂廳，又到處集資幫她租下音樂廳，薩爾責(zé)這個大款也說想贊助，珍卿感激師長朋友的奔波，也著實過意不去，已決定自掏腰包付高昂的租金。雖然，她國內(nèi)許多私產(chǎn)都捐賣出去，但歷來的稿費其實沒大動的，租個場館自然租得起。

    ——————

    小莊、元禮：

    賓省教育報國會的朋友告訴我，你二人來不至半學(xué)期，已是有名熱衷攻書之兩只呆鵝，既不與洋人精英結(jié)會交友，也不與中國同胞聯(lián)絡(luò)情誼，可嘆可嘆，汝二人當(dāng)真為笨伯矣。

    一者，常言“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我以為此言甚是，汝二人不可自恃家世格調(diào)不自省察。

    譬如我恩師慕江南先生，少失怙恃，孤貧無助，與村中地主放牛為生，卻喜與村中農(nóng)工交談，更與木匠學(xué)做木工活。某年某月某日，臨城府鹽官孫德鄰公回鄉(xiāng)省親，觀慕先生于樹下土灰中勤練線描法，新奇間下車與慕先生交談，時年慕先生才十余歲。德鄰公覺其言志不凡，故資助其入南省新式學(xué)堂。后孫德鄰公因事罷官，無能繼續(xù)資助慕先生，慕先生勤力苦讀憑自己考入美專，在師友幫助下完成美專學(xué)業(yè)，后更因友儕引薦，得拜國學(xué)大家某公門墻之內(nèi)……

    你二人試想一想，若我?guī)熑鐚こ｀l(xiāng)下牧牛童子，日作芳草清水間之木樗牧童，不努力自學(xué)逞才，得師長朋友賞識，何來今日蜚聲國際之新派大師，不過是一窮困潦倒之村漢矣！

    人生在世何人不需朋友？行至水窮何人不需貴人？便以你我之家世漂懸海外，遇有種族偏見、文化沖擊、治安混亂，非中外師長朋友開解義助，難免心靈震蕩、學(xué)業(yè)挫折、形體摧殘、意志消磨，親長在家鞭長莫及，如之奈何？

    此番在異國獨立籌辦畫展，我之感喟尤其深切，真正明白良朋益友之深愛我……

    此是教你二人適當(dāng)交際之因由一。

    第二件，不論與好男生抑或好女生交際，皆有增見識、啟智慧、增想象、擴心胸之效果，此事亦不可不察也。

    我在中外所識之畫家學(xué)者，多愛與同道人交際出游談?wù)?，靈感見識得于交際坐談中者，不可勝數(shù)。

    我來美后，曾聽某名校長對學(xué)生之訓(xùn)教，言教育之目的在于使人知“everything of something，and something of everything”，即要學(xué)一專業(yè)之百端，并百專業(yè)之一端。醫(yī)藥學(xué)之于小莊，建筑學(xué)之于元禮，是為必須專精之一生事業(yè)，而醫(yī)學(xué)上欲創(chuàng)造新療法，開發(fā)新藥物，在建筑上欲創(chuàng)造統(tǒng)籌萬國審美之新建筑，融合古今之新建筑，焉能不知博觀約取，而習(xí)百專業(yè)之一端？

    我曾聽一物理學(xué)者之講座，其言想象力比知識還重要，因人類的知識意是有限的，而想象力其無邊界也。習(xí)百專業(yè)之一端除了擴大知識面，正圖延展頭腦之想象力也。

    從前的人們讀《海底兩萬里》，曾不視潛水艇為天方夜譚乎？而此書問世不至四十載，人類智慧結(jié)晶之潛水艇，已在十?dāng)?shù)年前世界戰(zhàn)爭中嶄露頭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