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第41節(jié)
劉密拈著那朵花,笑道:“小范主事若是不忙,陪我走走罷?!?/br> 晚詞遲疑片刻,沒有拒絕。 兩人沿著河堤漫步,前面不遠處便是春柳棚,晚詞怕被他認出來,有日子沒去了。 她道:“劉大人,我看你扮女子比別人都像,不知道的一點看不出呢?!?/br> 劉密笑道:“我學過幾年戲,自然比別人扮得像些。” 晚詞故作意外,看著他道:“真的么?那你現(xiàn)在還唱戲么?” 劉密道:“有時還會去春柳棚唱幾段,鬧著玩罷了?!?/br> “那我改日去給你捧場?!?/br> “恭候大駕?!?/br> 兩人各自目的達成,愉快地分了手。 章衡今晚在姚府吃飯,飯后陪姚尚書散步閑話。姚尚書提起近來風靡京城的《苦命女身陷牢籠,刑部官智擒yin賊》,道:“麗泉,你說這故事是誰寫的?” 章衡微笑道:“我也不知道?!?/br> 姚尚書道:“我聽著倒像是咱們衙門里的人?!?/br> 章衡道:“興許是罷。” 第六十九章 鱸魚美 深秋時節(jié),沈州往京城的官道兩旁層林盡染,赤橙黃綠隨著山巒起伏,風一吹,波濤如怒。官道上人煙浩蕩,旌旗招展,隊伍中一名妙齡少女身著大紅勁裝,手挽雕弓,騎著白馬,向身邊的青年道:“陸大哥,我們來比箭術(shù)罷!”青年道:“怎么比?”少女指著百步外的一株柿子樹,上面結(jié)了許多柿子,青天白日下紅彤彤的,像小燈籠掛滿枝頭,甚是醒目?!叭?,看誰射中的柿子多?!?/br> 深秋時節(jié),沈州往京城的官道兩旁層林盡染,赤橙黃綠隨著山巒起伏,風一吹,波濤如怒。 官道上人煙浩蕩,旌旗招展,隊伍中一名妙齡少女身著大紅勁裝,手挽雕弓,騎著白馬,向身邊的青年道:“陸大哥,我們來比箭術(shù)罷!” 青年道:“怎么比?” 少女指著百步外的一株柿子樹,上面結(jié)了許多柿子,青天白日下紅彤彤的,像小燈籠掛滿枝頭,甚是醒目。 “三箭,看誰射中的柿子多?!?/br> 青年欣然答應,帶著兩名兵士與她出了隊伍。少女讓青年先射,青年也不退讓,他用的是一把牛角弓,制作精良,一般人根本拉不開。青年箭無虛發(fā),將枝頭的柿子射得稀爛。 少女看著兵士取回來的箭,每支箭上都沾滿了果漿,微微一笑,道:“陸大哥,柿子而已,何必用這么大的勁。你看我的!”說罷,張弓搭箭,嗖嗖嗖,三箭連發(fā),閃電般相互追趕,轉(zhuǎn)眼射穿了枝頭的紅點。 兵士揀回這三支箭,只見一支箭上串了三個柿子,兩支箭上串了兩個柿子。 青年贊嘆道:“大小姐技高一籌,佩服佩服!” 馬車上的遼東經(jīng)略曹承志透過車窗看著這一幕,不禁面露笑意。 少女策馬趕上他,將串著柿子的三支箭舉到他面前,道:“爹,你看我射的柿子!” 曹承志板著臉道:“路上玩玩也就罷了,到了京城,務必收起你這身功夫。你娘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替你在京城尋一門好親事,成親后留在京城,安安穩(wěn)穩(wěn)的。京城不比邊疆,人家閨女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就是裝也裝出個樣子來,別嚇跑了那些王孫公子。” 少女點頭笑道:“我曉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br> 曹承志道:“詩三百,你也就知道這一句罷了?!?/br> 少女道:“誰說的,我還知道城頭一片秦時月,每到更深照黑河。馬上萬人齊仰首,不知鄉(xiāng)思是誰多?!?/br> 曹承志見大字也不識得幾個的女兒背出這么首詩來,驚奇得好像看見石頭開花,愣了片刻,道:“這是誰的詩?” 少女道:“是新科進士范宣的詩,連皇上也夸他詩作得好呢!上回陸師傅從京城回來,教了我?guī)资自?,我就記得這一首。陸師傅說這是范宣送給邊關(guān)將士的詩,我讀書雖少,但也覺得極好?!?/br> 這位邊關(guān)長大的大小姐是個直腸子,心事從來憋不住。曹承志看著她,撫須微笑,頷首道:“這首詩確實不錯,得空我也瞧瞧這范宣是個怎樣的人物?!?/br> 正在值房看書的晚詞打了個噴嚏,拿出手帕擦了擦鼻子,感覺寒浸浸的,起身去倒了杯熱茶,慢慢啜著,心想明日能穿絨衣了,手爐也帶上罷。 眼皮跳了幾下,一名書吏走進來道:“小范主事,章大人請你過去?!?/br> 章衡近來很會偷懶,奏折書信常找晚詞代筆。晚詞不樂意去的,倒不是因為這并非她的分內(nèi)之事,而是他不許她拿回來寫,必須在他那里寫。 每次與他共處一室,晚詞面上沒什么,其實渾身不自在。無奈官高一級壓死人,官高兩級那更不必說了。 章衡見她來了,道:“兵馬司昨日抓了幾個人,為的是火化親屬尸首,觸犯刑律。這些人原是南邊來的,做生意賠了本,無力扶靈回鄉(xiāng),只得就地焚化。我欲奏本求情,這也是太子的意思,你看著寫罷?!?/br> 晚詞思量片刻,道:“此事可大可小,一時半會兒我也不知怎么寫,大人還是容我回去慢慢想罷?!?/br> 章衡道:“不急,你就在這兒慢慢想,有什么不明白的盡可問我,豈不便宜?” 晚詞無話可說,只好在他對面的矮凳上坐了,低頭對著白紙發(fā)呆。章衡還有處理不完的公務,也不擾她。 想得差不多了,晚詞開始動筆。桌上只有一方墨硯,一方朱硯。兩只提筆的手一個硯臺里蘸墨,總不免相碰。晚詞避之不及,章衡卻樂在其中,看著一份地方呈上來的文書不禁微笑。晚詞一眼瞥見,有些好奇那文書上寫的什么,很有趣的樣子。一面請教他問題,一面湊過去看了兩眼,竟是一樁剝皮案。 那地方官吏生怕長官看不明白,細心地附上了人皮圖樣。晚詞看得毛骨悚然,目光轉(zhuǎn)到章衡面上,心想到底在刑部待久了,連這種血腥殘酷的案子都能看出趣味來,也怨不得別人說他是怪人。 章衡認真地替她解惑,說完見她眼神有些古怪,道:“還不明白么?” 晚詞眼睛一眨,道:“明白,明白?!?/br> 寫完已是中午,遞給章衡看了一遍,做了幾處修改,章衡留她一起吃飯。 兩位侍郎平時和尚書一起吃飯,今日姚尚書不在,故而只有兩位侍郎和小范主事。 蘇景期看見晚詞,笑道:“小范主事,你又來了?!?/br> 晚詞向他行了一禮,三人圍桌而坐。 桌上有一尾清蒸鱸魚,晚詞最喜歡魚鰓邊那塊rou,巧的是蘇景期也喜歡,平時姚尚書和章衡都不會和他搶,今日他剛向那條魚伸出箸,章衡也抬手伸了過來,蘇景期根本沒看清他怎么夾的,那塊rou已經(jīng)放在了小范主事的碗里。 蘇景期又驚又奇,一只手僵在半空。 晚詞受寵若驚地看著章衡,章衡又給她夾了一塊排骨,道:“少貞你太瘦了,多吃點,別拘束?!眱叭灰桓标P(guān)心門生的恩師模樣。 晚詞不禁感動,道:“大人也多吃點?!鼻溉坏乜戳艘谎厶K侍郎,將碗里的魚鰓rou吃了。 蘇景期覺得章衡是故意的,不然這么多菜,做甚挑這塊魚鰓rou關(guān)心門生呢?恨恨地瞪他一眼,夾了塊魚肚rou吃著。 “麗泉,遼東經(jīng)略曹承志不日回京,你聽說了么?” 章衡嗯了一聲,曹承志節(jié)制遼東軍政十余年,威名赫赫,一舉一動都受人關(guān)注,回京這么大的事,只怕朝中無人不知。 蘇景期又道:“聽說曹承志有個女兒,年方十六,生得十分貌美,一身騎射功夫比軍中許多兒郎還強。她此番隨父進京,想必是要尋一門好親事呢?!?/br> 他說這話意味深長,晚詞正在夾一顆滑不溜秋的rou圓子,手一頓,那rou圓子又掉回湯里,她又去夾。 章衡道:“曹承志的乘龍快婿,這個位置搶手得很,蘇大人你若未娶妻,倒是能爭一爭?!?/br> 蘇景期道:“我可高攀不起,我是看你和那曹小姐挺般配的,婚后打起架來,嘿,誰也不吃虧。” 晚詞盯著那顆rou圓子,夾了幾下夾不住,濺得滿手湯汁。蘇景期話音剛落,她狠狠一箸下去,戳住了。 章衡看她一眼,覺得她神情有點猙獰,道:“我不喜歡曹小姐這樣兒的?!?/br> 蘇景期挑眉道:“那你喜歡哪樣的?” 章衡支頤不語,似在凝想。晚詞抿著唇角,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她將rou圓子弄到碗里,擦了擦手,倒了點醋,戳得碎碎的,攪成rou糜吃。 章衡對她這副吃相實在不敢恭維,轉(zhuǎn)過臉道:“書香門第,才貌雙全,但不要太文靜,膽子要大,最好看見尸體不會害怕?!?/br> 蘇景期翻了個白眼,道:“說什么瞎話呢,書香門第哪有這樣的姑娘,活該你找不著呢?!?/br> 章衡端起一碗甜湯,默不作聲地喝著。 蘇景期又問:“小范主事,你喜歡什么樣兒的姑娘?” 晚詞低著頭,幾乎將碗底望穿,聞言慢吞吞道:“我也不知道,大抵遇上了才知道?!?/br> 第七十章 解連環(huán)(一) 話說天子看了晚詞代筆,章衡署名,為焚化親屬尸首的犯人求情的奏折,甚是動容,下令赦免這幾人,又道:“除豪富士族申嚴禁止外,貧下之民并客旅遠方之人,若人死亡,姑從其便?!北M管朝中有人十分反對,百姓莫不道天子圣明。晚詞嘗到為民請命的快樂,好幾日都飄飄然。至于章衡,他是否還對昔日的趙小姐念念不忘,晚詞不愿多想,因為無論答案如何,都沒有意義?,F(xiàn)如今的局面,已是再好不過。哪怕章衡將來娶妻,她也只會以門生的身份道賀,不然還能怎樣呢?這日曹承志一行人抵京,在舊宅安頓下來,曹承志進宮拜見天子。君臣多年未見,各自添了不少華發(fā)。天子問他這些年在邊關(guān)過得如何,身體可好,家人可好?曹承志原是天子身邊的護衛(wèi),情分非比尋常,聽他如此關(guān)心,不禁潸然淚下。過后太子來到,曹承志起身行過禮,望著他笑道:“殿下比老臣還高了?!?/br> 話說天子看了晚詞代筆,章衡署名,為焚化親屬尸首的犯人求情的奏折,甚是動容,下令赦免這幾人,又道:“除豪富士族申嚴禁止外,貧下之民并客旅遠方之人,若人死亡,姑從其便?!?/br> 盡管朝中有人十分反對,百姓莫不道天子圣明。晚詞嘗到為民請命的快樂,好幾日都飄飄然。至于章衡,他是否還對昔日的趙小姐念念不忘,晚詞不愿多想,因為無論答案如何,都沒有意義。現(xiàn)如今的局面,已是再好不過。 哪怕章衡將來娶妻,她也只會以門生的身份道賀,不然還能怎樣呢? 這日曹承志一行人抵京,在舊宅安頓下來,曹承志進宮拜見天子。君臣多年未見,各自添了不少華發(fā)。天子問他這些年在邊關(guān)過得如何,身體可好,家人可好?曹承志原是天子身邊的護衛(wèi),情分非比尋常,聽他如此關(guān)心,不禁潸然淚下。 過后太子來到,曹承志起身行過禮,望著他笑道:“殿下比老臣還高了?!?/br> 天子道:“你去東北時,煦兒才十二歲,還是一團黃毛的小孩子呢。” 太子笑道:“當初曹大人常在宮里,教我和四弟射箭,還陪我們?nèi)ビ▓@捉蛐蛐呢?!?/br> 曹承志道:“老臣記得有一次殿下捉到一只金鐘,老臣不過隨口說了一句何相公很喜歡收集名種,一直想要一只金鐘,殿下便叫人送給他。小小年紀,如此慷慨,實在叫人難忘?!?/br> 太子笑道:“父皇常教導我尊禮師長,何大人是股肱之臣,為江山社稷cao勞半生,兩袖清風,難得他有喜歡的東西,我有什么可吝嗇的?!?/br> 天子聞言,滿心歡喜,面上只是微笑。 曹承志這才提起太子方才提起的四弟,道:“魯王殿下去了山東,老臣想是見不著了,不知他近來可好?” 天子心知魯王不及太子慈仁殷勤,有明君之象,卻對他別有一番疼愛,說起他在山東的種種作為,儼然是慈父的口吻。太子和曹承志微笑附和而已。 這廂君臣敘話,說得熱鬧,那廂曹小姐也沒閑著。板凳尚未坐熱,她便叫人去打探范宣的行蹤。 晚詞收到劉密的帖子,請她十五晚上去春柳棚聽戲,心道難為他還記得那日說的話。到了十五,吃過晚飯便出門了。曹小姐收到消息,立馬喬裝打扮成富家公子,帶著丫鬟也來到春柳棚。 臺下人不多,她坐在角落里,問盯梢的小廝:“哪個是范宣?” 小廝道:“就是前面穿佛青緞長襖,拿手爐的那個?!?/br> 曹小姐和丫鬟定睛細看,只見那人臉龐清透,像一張上好的畫紙,五官是名家作的畫,濃墨點睛,朱砂抹唇,韻致天成。 丫鬟笑道:“小姐,這范公子生得也太俊俏了些?!?/br> 曹小姐道:“相由心生,他能寫出那么好的詩,自然相貌不凡。” 臺上唱的是《玉簪記》,晚詞聽得入神,對這主仆兩的打量渾然不覺。曹小姐看慣了高大魁梧,不修邊幅的邊關(guān)將士,乍見范宣,渾似吃膩了大魚大rou的人見了一碗西湖莼菜,端的是清新脫俗,越看越愛。 呂無病低聲道:“公子,那邊有個小白臉盯著你看了半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