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第82節(jié)
晚詞長嘆一聲,沒有言語。此時春雨綿綿,兩岸粉墻相接,鴛鴦瓦濕,桃花夭紅。一只鸕鶿掠過眼前,停在不遠處的烏篷船頭,吐出嘴里的魚。 如此寧靜的江南小鎮(zhèn),也免不了刀光劍影。大抵這世上只要有人的地方,便算不得凈土。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函谷關(guān) 司空玳說寧月仙是十年前司空觴從洛陽蒔花館贖出來的,陜豫兩省相鄰,洛陽離武安縣并不是很遠,劉密決定走一趟。此時正是牡丹花開時節(jié),雖然未必能查到什么,他也愿意去洛陽看看。這日走到崤山腳下,天陰欲雨,劉密見道旁有一茶寮,便和隨從進去避雨。這四名隨從一半是大理寺的人,一半是章衡不放心,從刑部派來的人,最大的三十出頭,最小的剛滿二十,從京城一路走來早就混熟了,此時圍著一張桌子坐下,點了兩壺茶,一大盤炒蠶豆,邊吃邊聊,不亦樂乎。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政見相左,關(guān)系不和,對這些品階低微的兵士來說,并沒有什么影響。畢竟那幫文官得勢,也不會分予他們多少好處,失勢,也不至于牽連到他們。劉密單獨一桌,默不作聲地吃著一碟果干。 司空玳說寧月仙是十年前司空觴從洛陽蒔花館贖出來的,陜豫兩省相鄰,洛陽離武安縣并不是很遠,劉密決定走一趟。此時正是牡丹花開時節(jié),雖然未必能查到什么,他也愿意去洛陽看看。 這日走到崤山腳下,天陰欲雨,劉密見道旁有一茶寮,便和隨從進去避雨。這四名隨從一半是大理寺的人,一半是章衡不放心,從刑部派來的人,最大的三十出頭,最小的剛滿二十,從京城一路走來早就混熟了,此時圍著一張桌子坐下,點了兩壺茶,一大盤炒蠶豆,邊吃邊聊,不亦樂乎。 大理寺卿和刑部侍郎政見相左,關(guān)系不和,對這些品階低微的兵士來說,并沒有什么影響。畢竟那幫文官得勢,也不會分予他們多少好處,失勢,也不至于牽連到他們。 劉密單獨一桌,默不作聲地吃著一碟果干。 茶剛端上來,雨腳便著地了。棚頂噼里啪啦作響,地上升起一層泥土腥氣,隔著茫茫雨幕看去,狹窄的函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一名兵士轉(zhuǎn)過頭來,問道:“劉大人,前面就是函谷關(guān)了罷?” 劉密點點頭,他又問:“那個寫《論語》的孟子是不是騎毛驢經(jīng)過這里?” 劉密一愣,忍俊不禁道:“孟子沒寫過《論語》,來這里的是老子,他騎的是青牛,寫的是《道德經(jīng)》?!?/br> 那兵士不想自己一句話犯了四個錯誤,逗得同伴哈哈大笑,羞赧地撓了撓頭,道:“那《論語》是誰寫的?” 劉密道:“是孔子的弟子和再傳弟子將他們的言行編纂成冊,并不是一個人寫的?!?/br> 那兵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感慨道:“還是讀書好,至少不會鬧笑話。” 劉密安慰他道:“學無止境,讀書人也常常鬧笑話?!闭e兩個例子,又想他們聽不懂,只好作罷。 雨停了,路上坑坑洼洼,都是稀泥,像微微融化的藥丸子,外面滑里面硬。走了一個多時辰,一輛馬車橫在路中央,擋住了去路。兩個精瘦的漢子帶著一少年站在車旁,那少年約莫十五六歲,戴著一頂方巾,穿著青布長袍,像個書生。 兩個漢子都在四十出頭,一個又高又黑,戴著斗笠,粗布衣衫,像車夫的樣子,另一個又矮又白,戴著瓦楞帽,不知是什么人。 三人看見他們,都高興道:“來人了,這下好了!” 一名兵士問道:“你們怎么不走?” 矮漢子拱一拱手,滿臉堆起笑,cao著關(guān)中口音道:“鄙人的車輪陷進坑里了,車上貨物沉,我們?nèi)齻€抬不動,還請幾位搭把手?!?/br> 他們不走,劉密等人也過不去,這忙必須幫。兩名兵士下馬上前,和那兩名漢子托住車底,正欲合力把車抬出來,兩名漢子從車底抽出兩把尖刀,趁其不備,對準心窩,一瞬間結(jié)果了他們。 劉密和刑部的兩名兵士大驚失色,心知這伙人是歹徒,各自取出兵器抵御。 那書生打扮的少年掀開車簾,取出一把丈八蛇矛,看著劉密,笑嘻嘻道:“劉大人,有人重金買你的命,對不住了!”說罷,三人一起攻過來。 兩名兵士擋在劉密身前,長劍揮舞,青光霍霍,與他三人殺成一片。 劉密道:“我本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是誰雇你們殺我?” 那三人不答,青衣少年穿過兩名兵士,蛇矛一挑,直直地刺向他。 劉密從馬背上騰身而起,落在兩丈開外。忽聞頭頂轟隆隆,打雷似的響,抬頭一看,兩塊巨石順著峭壁滾下來。 山上還有埋伏!劉密又是一驚,躲閃不及,右臂被巨石擦著,鉆心的疼。 那少年舉著蛇矛又向他攻來,他右臂使不上勁,只能換左手握刀,斗了十幾回合,險象環(huán)生,身上多了四五道血痕。 兩名兵士見狀,急欲抽身來救他,卻被兩名漢子瞧準破綻,砍翻在地。 劉密臉色慘白,這四人任勞任怨跟隨他一路,先前在茶寮里還有說有笑,轉(zhuǎn)眼便落得如此下場,叫他如何不心痛? 那少年愈發(fā)得意,蛇矛一劃,擊飛了劉密的單刀,笑道:“劉大人,可憐你寒窗苦讀,好不容易金榜題名做了官,今日卻要客死他鄉(xiāng)。你放心,念在你是個讀書人,我們會替你收尸的?!?/br> 劉密心知難逃一死,卻還問道:“是不是司空玳雇你們來殺我?” 少年道:“我們只管拿錢殺人,其他事一概不知?!?/br> 說話間,一串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四人扭頭看去,函道盡頭一白衣人策馬飛馳而來。 恐節(jié)外生枝,矮個漢子催促道:“別廢話了,快殺了他,離開這里!” 少年正欲動手,四個黑點帶著破風之聲向他三人飛來,三人連忙閃避,那黑點打在巨石上,鏗鏘有聲,卻是四枚棱角鋒利的鐵菱,生生嵌進石頭里。這等力道,若是打在人身上,不死也殘廢了。 三人驚駭之際,那白衣人已在十幾丈外,只見她縱身躍離馬鞍,輕飄飄地落在劉密身邊,一把扶住他的右臂,道:“夫君,你怎么樣?” 月仙沒戴面具,只戴著一頂帷帽,帽沿垂下的素紗落在肩頭。她刻意粗著嗓子,叫他聽不出自己的聲音。 劉密被這一聲夫君驚呆了,連疼都不覺得了,怔怔地看著她,嘴唇微動,正想問你是誰,她已扭過頭去,怒氣沖沖道:“你們是什么人,將我夫君傷成這樣?” 三名刺客看過劉密的履歷,知道他并未成婚,哪來這么個武功高強的夫人?一時也目瞪口呆。 矮個漢子最先回過神來,仗著人多,倒也不怕,jian笑道:“姑娘,這位劉大人是要死的人了,你何必上趕著給他做遺孀呢?不如跟了我,我保你……” 話還沒說完,月仙搶身上前,狠狠摑了他一巴掌。她動作極快,矮個漢子只覺眼前一花,臉頰劇痛,頭被打偏過去,幾乎扭斷脖子,眼冒金星,耳邊鳴響,嘴里一股血腥味,臉上有溫熱的液體滑入脖頸。 月仙冷聲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母豬配你都嫌委屈?!?/br> 劉密和其他兩名刺客驚駭?shù)乜粗珎€漢子,他白胖的臉上竟少了一塊皮,露出紅紅的血rou來,像生牛rou饅頭漏了餡。 再看那女子手上,似乎戴了一層淺金色的手套,血淋淋地黏著皮rou。 矮個漢子又痛又怒,跳起來舉刀劈她面門。高個漢子和少年也從兩側(cè)進攻,三人將她圍在中間。她從袖中抽出一條金龍鞭,金光過處,血rou橫飛。三人慘叫不絕,全無之前對劉密等人的威風。 劉密看在眼里,心中已經(jīng)知道這女子是誰,這等武功,這等臉皮,除了寧月仙,世間絕無第二人。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兩個漢子都死在金龍鞭下。那少年自知不敵,轉(zhuǎn)身欲逃,月仙撿起地上的尖刀,對著他的背心一擲。尖刀穿過少年的胸膛,落在數(shù)丈之外,那少年又往前跑了幾步,才倒在地上。 劉密震撼非常,月仙施施然地走過來,笑道:“夫君,我們走罷?!?/br> 話音未落,頭頂轟隆隆響,又有兩塊巨石滾下來。月仙圈住劉密的腰,飛身上馬,迅捷無比,手中鐵菱一撒,幾聲慘叫回蕩在山谷間。長風中彌漫著血腥味,她帶著劉密,踏著一地的泥水血水,絕塵而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紅藥橋 回到杭州,章衡將呂其敏被害一事告訴姚寶漸,請他派人保護呂慈。姚寶漸道:“不想孟黨猖獗至此,我到底不在京城,今日才算領(lǐng)教了。他們誤殺了其敏,只怕賊心不死,你回京的路上也要多加防范。”章衡道:“我省的。”官船離開杭州,不日到了揚州,章衡帶著晚詞上岸,只見人煙稠密,做買做賣的挨擠不開,真是江淮要沖,南北襟喉,好個繁華之地。 回到杭州,章衡將呂其敏被害一事告訴姚寶漸,請他派人保護呂慈。 姚寶漸道:“不想孟黨猖獗至此,我到底不在京城,今日才算領(lǐng)教了。他們誤殺了其敏,只怕賊心不死,你回京的路上也要多加防范。” 章衡道:“我省的?!?/br> 官船離開杭州,不日到了揚州,章衡帶著晚詞上岸,只見人煙稠密,做買做賣的挨擠不開,真是江淮要沖,南北襟喉,好個繁華之地。 兩人乘轎至鹽院,兩淮鹽運使張石之等人早已備下酒席等候,席間山珍海味,玉盤珍饈自不消說。幾個瘦馬打扮得粉雕玉琢,渾身噴香,嬌聲媚語哄得老爺們酒酣耳熱,心蕩神馳。連晚詞也覺得渾身酥麻,卻見章衡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大有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神態(tài),明知是做給自己看的,心里也有些歡喜。 次日章衡帶著她去上方禪智寺游玩,走過月明橋,竹西亭,芍藥圃,昆邱臺,看過絕碑,蜀井,已是午牌時分。晚詞被太陽曬得有些頭暈,吃過齋飯,懨懨地提不起精神。 章衡道:“我叫人收拾房間,陪你歇一會兒再走?!?/br> 主持忙道:“現(xiàn)成的干凈靜室,早上剛收拾出來的,兩位盡管去歇著?!?/br> 晚詞躺在床上睡了一個多時辰,醒來頭是不暈了,小腹隱隱作痛,知道是月事要來了,對章衡道:“逸園你去罷,我回船上了?!?/br> 昨晚在衙門是公宴,今晚在逸園是私宴。揚州園林甲天下,逸園獨樹一幟,章衡本想帶她看看,才答應赴宴,此時見她去不了,也不好反悔。 席上張石之等人也在,經(jīng)過昨晚那番熱鬧,大家多了幾分熟悉,行止也更隨意了。 一個綠衣瘦馬和張石之吃了幾杯酒,笑道:“張大人,我們來玩銜花牌罷!” 揚州官員都是風月老手,聞言跟著起哄。張石之一副卻不過的樣子,勉強答應了。 章衡不知這銜花牌是個什么玩意兒,正好奇,一個小廝端來一只盛滿清水的青花瓷盆,水面上浮著十二張竹制中空的花牌。 張石之和那綠衣瘦馬低頭爭銜花牌,不許動手,只許用嘴,看誰銜的多。這瓷盆只比普通面盆大一點,兩人不免頭碰著頭,臉擦著臉,甚是親熱。綠衣瘦馬故意與張石之爭一張花牌,花牌被水波蕩開,兩張嘴險些湊在一處,圍觀的官員哈哈大笑。 章衡瞧著有趣,心想這幫人花樣真多,可惜讀書時不知晚詞是女子,不然和她玩一玩該有多美。盡管不擇手段得到她,過去的遺憾終究無法彌補,以至于他總是不滿足。 一紅衣瘦馬輕移蓮步,走近章衡,笑吟吟道:“章大人,我們也來玩罷。” 章衡看她一眼,道:“我鼻子不好,怕嗆水,你找別人玩罷。” 那姑娘只當他不好意思,挨著他坐下,斟酒說笑,殷勤服侍。章衡吃了幾杯,便向眾人告辭。 逸園在北城門外,離碼頭有十幾里路。章衡沒有坐轎,騎馬踏過一地薄脆的月色,望著前面銀光閃閃的蜿蜒河流,想起一件兒時趣事,打算回去講給晚詞聽。 四名隨從跟著他走上石拱橋,橋有名字,叫做紅藥橋。幾道黑影自橋洞下飛竄而出,一人手握鋼刺,一人手持長劍,以雷霆萬鈞之勢直逼章衡咽喉和心腹,其他六人纏住四名隨從,分工明確,配合默契,顯然經(jīng)過精心策劃和排練。 章衡卻好像未卜先知,比那鋼刺和長劍更快一步躍離馬鞍,落在旁邊的欄板上。原來他一路提防著,走上這座橋時,心頭更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因此暗中蓄力,警惕非常。若非這份警惕,恐怕已經(jīng)喪命。 兩名刺客旋即攻他下盤,他踩著柱頭石獅移步換形,奇快無比,一時竟打他不著。章衡卻趁此功夫,看出其中一名刺客動作略慢,于是向他連揮三劍。對方果然應接不暇,手忙腳亂。 章衡左手橫出,抓住他的后頸,將他當作盾牌擋住迎面而來的一劍,然后發(fā)力砸向石柱。那人被砸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起不來。 章衡全力對付另一名刺客,只聽他冷冷道:“章侍郎,好身手!” 他聲音不大,卻直往耳朵里鉆,章衡感覺他武功極高,絕非泛泛之輩,道:“閣下是哪位?” “在下索守緒?!?/br> 章衡心中一驚,面上笑道:“竟然勞動大當家親自動手,貴幫真是看得起我!” 他右手揮劍,左手從腰間魚袋里摸出一只竹筒,欲發(fā)射煙花傳信調(diào)兵。索守緒抬足踢中他手腕,竹筒脫手掉入河中。 “章侍郎休要自謙,能讓我三妹失手的人,世間并不多見?!彼魇鼐w劍光橫掃,章衡急忙閃避,紗帽被劍氣劃破,頭皮一陣刺痛。 索守緒武功還在寧月仙之上,章衡自知不是對手,沒了傳信的東西,決心賭一把,見他長劍刺來,順勢一個筋斗翻入河中。他兒時常在河中潛水,水性極好,索守緒水性怎樣,他并不知道,但聽說他是肅州人,料想不佳。 索守緒跟著他下水,閉住氣,只覺周圍茫茫一片,看不見章衡的影子。章衡躲在橋墩后,待他靠近自己,露出后背,猛地刺出一劍。 暗流迅疾,索守緒有所察覺,側(cè)身避讓,畢竟是在水下,動作慢了些許,被這一劍劃過左臂,頓時鮮血直冒。 索守緒大怒,右手使劍,左手揮掌,向章衡連攻七八招。章衡難以招架,后退不迭,靈活得好像飛魚。索守緒確實水性不佳,只打中他一掌。絕頂高手,一掌也叫章衡痛徹心扉,胸腔里氣血翻涌,借著水草遮掩,浮出水面換了口氣,又沉下去。 索守緒想逼他上岸,他何等機敏的人,心知上岸等于尋死,只在水下和他周旋,等官兵發(fā)現(xiàn)不對,來救自己。 卻說晚詞回到船上,喝了一大碗姜湯,腹痛好了些,吃過晚飯,左等右等不見章衡回來,唯恐他被那些瘦馬絆住了,便帶著無病和三名兵士過去接他。 走到紅藥橋附近,無病聽見前面?zhèn)鱽泶蚨仿暎闹缓?,放出傳信煙花,對轎子里的晚詞道:“公子,章大人怕是遇刺了,我?guī)诉^去幫忙,你回去傳信,多帶人來?!?/br> 晚詞一聽這話,心都懸了起來,哪肯回去,叫一名兵士回去傳信,自己跟著無病等人狂奔至紅藥橋邊,見橋上人影閃動,冷光霍霍,章衡的隨從和一幫黑衣人打得難解難分,忙問道:“章大人呢?” 莫涇被三名黑衣人圍攻,吃力地答道:“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