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第88節(jié)
劉密并不想告訴他們月仙的身世,只說道:“我到了武安縣,向知縣打聽司空觴的情況。知縣說司空觴失蹤不久,他夫人閻氏便死于瘟疫,閻老太爺要看女兒的尸首,司空玳卻攔著不讓?!?/br> “我想閻氏必然死得蹊蹺,遂騙司空玳說有人交給我一封信和一條血汗巾,信上說是他父親司空觴殺了閻氏。司空玳信以為真,說他父親收過一個女弟子,那女弟子性情古怪,天資奇高,獨自住在外面。司空觴常常去看她,兩人關(guān)系曖昧,閻氏漸漸有所耳聞,終于忍耐不住,去那女弟子的住處,被女弟子殺害。司空觴帶著女弟子避禍遠走他鄉(xiāng)。” 章衡道:“那女弟子就是寧月仙?” 劉密不禁回避他的目光,道:“多半是了,我原不確定司空玳這番說辭是真是假,但看他后來的舉動,司空觴才是兇手?!?/br> 晚詞道:“如果是司空觴因為寧月仙殺了閻氏,寧月仙又為何要殺他呢?” 他們提到月仙,劉密總有種心驚rou跳的感覺,他忽然意識到,月仙已然成了自己的一個秘密,連至交好友都要隱瞞的秘密。為了這個秘密,他要撒多少謊,目前還無法預計。 他看了晚詞一眼,就像她之于章衡,也是個不為人知的秘密。章衡為她編造出一個又一個謊言,像春蠶吐絲,結(jié)成一個緊暖穩(wěn)密的繭,將心上人包裹其中,不受風雨。 而最初,章衡潛入魯王府,意外撞見她受魯王欺凌,決心救出她時,也沒想到未來的路需要多少謊言去鋪墊罷。 過去不可追,未來不可知,人能把握的只有當下。 月仙算是自己的心上人么?劉密覺得不算,畢竟他連她長什么樣兒都不知道??墒窃孪删冗^他的命,他們有過床笫之歡,眼下他不希望她再受到傷害。 他神情語氣沒有一絲異樣,道:“不是說她善待女子么?或許是見閻氏被殺,氣憤不過,便殺了司空觴?!?/br> 晚詞想了想,道:“倒也不是沒有可能?!?/br> 章衡打開酒壇,給她嘗了一口,便打發(fā)她道:“你去忙罷,我和劉大人還有話說。” 晚詞只好去了,聽著樓下的馬蹄聲漸遠,劉密方才問道:“魯王回京這幾日,沒出什么事罷?” 章衡端著酒碗,眉宇間顯出一絲陰翳,道:“這個瘋子,將師惠卿當成晚詞,去師家鬧了一回,逼死了師惠卿,氣得太子差點兒殺了他?!?/br> 魯王逼死師惠卿的事,劉密回京的路上已有耳聞,卻不知個中詳情,聽他說了,后怕道:“幸虧他不曾認出晚詞,只是可憐師姑娘做了替死鬼,此事萬萬不能讓晚詞知道?!?/br> 章衡道:“我怎么敢告訴她,不過那日陪太子去靈雨寺燒紙,我趁機把范宣是女兒身的事告訴了太子,太子并未怪罪我們。他和皇上畢竟是父子,有他從中斡旋,往后也不必太過擔憂?!?/br> 劉密道:“你怎么跟他說的?” 章衡便把范荷替兄出仕的故事又說了一遍,聽得劉密搖頭笑道:“你這張嘴,真是騙死人不償命。” 章衡眨了下眼睛,替他碗中斟滿,笑道:“聽說你在靈寶縣養(yǎng)傷,有位美人相伴,怎么不把人家?guī)Щ貋恚俊?/br> 劉密微微愕然,隨即有些尷尬地扭過頭,道:“萍水相逢,人家哪里就愿意跟我回京城呢?” 章衡道:“她既然愿意服侍你,還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姑娘家,總有幾分矜持,你若就這么算了,她反倒覺得你不上心,自家難過呢?!?/br> 劉密笑道:“你有這番真知灼見,想必沒少受搓磨。” 章衡面色一訕,道:“我好心替你出主意,你怎么取笑起我來?” 劉密正色道:“她確實有她的難處,不是你想的那樣?!?/br> 章衡嘆了口氣,握住他的手臂,道:“我只盼你也有一段好姻緣,叫我心里寬慰些?!?/br> 劉密笑了笑,將碗中的酒一飲而盡,道:“你為她做的這些事,我自認做不到,不必覺得對不住我?!?/br> 章衡陪他吃了一碗,轉(zhuǎn)眸看著窗外飄動的青布幌子,道:“其實有些事,不是你想做才做,而是你不得不做?!?/br> 回到家,天已盡黑,章衡自覺酒沉,便沒有去找晚詞,拴了房門,和衣倒在床上睡著了。晚詞等了半日,不見他來,提了盞燈從密道走到他房中。 滿屋子酒氣,把寶鴨香都蓋過了,晚詞搴起羅帳,見章衡衣服未換,靴也不脫就睡了,笑嘆了聲,坐在床邊替他脫了靴子,寬衣解帶,擰了手巾擦臉。他閉著眼睛,劍眉舒展,睡容安恬,臉頰微微泛紅,暈了胭脂一般。 晚詞忍不住在他臉上親了親,手伸進白絹中衣內(nèi),撫摸那一塊塊光滑緊實的肌rou。摸著摸著,他襠里的物什鼓脹起來,隔著布料,熱意逼人,像一塊剛出爐的番薯。 晚詞熄了燈,紅著臉舒手向下,黑暗中,章衡的聲音幽幽響起:“你在做什么?” 晚詞一驚,急欲縮回手,被他按住,貼得更緊,像被兩塊燒紅的鐵板夾在中間,簡直要化了。 她羞得說不出話,恨不能鉆進床縫里,手心都是汗,黏糊糊的。章衡揉弄幾下,手一松,她便縮回去了。 章衡抱著她打了個滾,將她壓在身下,笑道:“小yin賊,難怪要我把密道入口設(shè)在房中,原來是方便你做事?!?/br> 晚詞臉龐guntang,矢口否認道:“不是這樣,我來是有話跟你說,看你睡著了,好心替你寬衣脫靴,想讓你睡得舒服些。你自家先動興,我才……總之都怪你?!?/br> 章衡伸手刮她的臉,道:“是了是了,都怪我。你有何話說?” 晚詞道:“下午你來之前,伯母叫正林下樓幫忙,我一個人在他書房坐著,貓撞翻了箱子,我看見箱子里有一本詩集,是我留在魯王府的詩集。我想問他如何得到這本詩集,又不知怎么開口。” 章衡默然片刻,道:“當初聽說魯王妃暴病而亡,正林覺得蹊蹺,特意去濟南查過。那本詩集是你的丫鬟給他的,此事我早就知道,只是沒有告訴你?!?/br> 晚詞驚訝非常,睜大眼睛道:“他去過濟南?他可有查到什么?” 章衡心想何止他去過濟南,我也去過,比他更早,不止一次。 要不要告訴她,劉密早已知道她的身份?這五年來,章衡因為她說過太多謊話,他忽然不想再說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紅酥手 “他查到你和魯王關(guān)系不和,嘉佑三十四年夏天,魯王府有柳樹精作祟,而你詩集里的詩自從柳樹精出現(xiàn),語氣便大不相同。你最后一首詩寫在服毒自盡前的半個月,全然不像一個心存死志之人所作?!薄八尚哪銢]有死,是那個假扮柳樹精的人助你詐死逃出了魯王府。這番推測他不能對別人說,只能對我說。彼時我已與你相認,我怎么忍心騙他?”那藏在詩集里的線索比蛛絲還細,晚詞萬沒想到有人能夠發(fā)掘出來。就像當初她以為自己女扮男裝,騙過了國子監(jiān)的一眾英才,哪知他早就看破。他是猜謎的高手,尤擅長猜她出的謎。即便那段落魄的往事她不愿被人知曉,但有知音若此,何嘗不是一種安慰。 “他查到你和魯王關(guān)系不和,嘉佑三十四年夏天,魯王府有柳樹精作祟,而你詩集里的詩自從柳樹精出現(xiàn),語氣便大不相同。你最后一首詩寫在服毒自盡前的半個月,全然不像一個心存死志之人所作?!?/br> “他疑心你沒有死,是那個假扮柳樹精的人助你詐死逃出了魯王府。這番推測他不能對別人說,只能對我說。彼時我已與你相認,我怎么忍心騙他?” 那藏在詩集里的線索比蛛絲還細,晚詞萬沒想到有人能夠發(fā)掘出來。就像當初她以為自己女扮男裝,騙過了國子監(jiān)的一眾英才,哪知他早就看破。 他是猜謎的高手,尤擅長猜她出的謎。即便那段落魄的往事她不愿被人知曉,但有知音若此,何嘗不是一種安慰。 晚詞心中酸軟,道:“原來你們一直在騙我?!?/br> 章衡撫著她的發(fā)鬢,道:“現(xiàn)在知道了,是不是很感動?” 晚詞不作聲,她不能在他面前承認自己被另一個男人感動,也不能否認自己確實很感動。章衡冷哼一聲,剝了她的衣褲,分開兩條粉腿,徑直往里闖。 晚詞好氣又好笑,一面扭腰閃躲,一面道:“你自己告訴我,又不許我感動,這是什么道理?” 章衡自有其道理,只是說不得,心中憋悶,展臂圈住她的腰,道:“你也別太感動,我看正林另有心上人了?!?/br> 晚詞撲哧笑了,道:“我說你這個醋壇子怎么肯說實話了,原來如此!” 章衡心思被她道破,有些羞惱地將她用力一按,緊緊地皮rou相貼。她一點都不干澀,抹了層油般,叫他險些滑到底。 晚詞憋了口氣,徐徐地吐出來,看著黑暗中他起伏的輪廓,低聲道:“其實在我心里,誰也比不過jiejie?!?/br> 章衡動作一頓,道:“我也比不過么?” 晚詞很不屑地笑了一聲,他低頭咬她的唇瓣,道:“你那好jiejie能讓你這樣快活?” 晚詞使勁掐他的腰,他哈哈笑起來,兀自暢快地顛鸞倒鳳,曲盡其趣。 次日章衡告訴劉密,晚詞已經(jīng)知情,約他傍晚去范寓吃飯,又叮囑道:“她并不知道我去過魯王府,你莫要說漏嘴。” 劉密笑道:“你難道要瞞她一輩子?” 章衡嘆了口氣,沒有說話。他隱約覺得晚詞猜到了幾分,可是她要裝糊涂,他也不敢點破。 兩人來到范寓,晚詞并未像平日那樣出來迎接。走進后院西面的花廳,只聽一陣輕微的衣料摩擦聲,珠簾后顯出一道麗影,滿頭青絲挽疊如云,斜簪著兩股紫鸞釵,身上藕荷畫衣,銷金羅裙,行動處波紋簇簇,風流暗生。 絳月搴起簾子,扶著她走將出來,她笑靨盈盈,嬌奪芙蓉,與男裝的模樣判若兩人。 饒是來時做足準備,劉密親眼見她如此打扮,還是呆住了。他曾經(jīng)有幸見過一次,在八年前的雙泉觀后殿,她翠冠珠履,一襲青縐花裙,春妝成美臉,玉捻就精神,一顰一笑歷歷在目。 晚詞注視著他,不加掩飾的眼神蘊著千言萬語,口中道:“正林,你們兩個瞞得我好苦!” 一聲正林,那張易容后的臉與記憶中重疊,劉密怔怔地看著她,壓抑已久的情緒齊涌上心頭,不覺紅了眼眶。 怕章衡多心,他忙低頭作揖,笑道:“我該叫你趙小姐,還是嫂夫人?” 章衡道:“還是叫晚詞罷,如今記得這個名字的人不多了,等成了親再叫嫂夫人不遲?!?/br> 劉密道:“晚詞,你莫怪我讓麗泉瞞著你,實在是有些事,提起來怕你傷心。” 晚詞忙道:“我明白,我原也不該瞞著你,只是茲事體大,連累麗泉已是情非得已,又怎么能再連累你?!?/br> 劉密笑道:“大家同窗一場,說什么連累不連累。你還活著,便再好不過了?!?/br> 三人坐下共飲一杯,皆是滿心歡喜,章衡道:“這下好了,你們有什么話也不必遮遮掩掩,其實我早就想讓你們相認,省得我左右為難,勞神費力?!?/br> 晚詞和劉密都在心里笑他這話虛偽,明明一開始,他也不想他二人相認,眼見遮不住了,便裝起大度來。 三人拋開顧忌,便有說不完的話,這頓飯直吃到二更天氣。晚詞有了幾分酒意,劉密告辭離開,章衡也要走。晚詞不便送出門,扶著絳月的手,站在池塘邊目送他們。 章衡走在回廊上,忽想起一事,讓劉密稍等,轉(zhuǎn)身走向她。 劉密透過旁邊的海棠漏窗,看見章衡走到晚詞面前,從袖中拿出什么東西,月光下熠熠生輝。晚詞接過來看了看,又遞到他手上。章衡替她簪在鬢邊,端詳一回,笑著走回來了。 劉密心中前所未有的寧靜,對晚詞僅存的一絲遺憾就在今夜的酒中消融了。 晚詞自從與劉密相認,感覺這世間又多了一個親人。宋允初不日便要回濟南,她更是歡喜,這日帶著絳月和無病去郊外泛舟。 已是五月末,西山腳下的芙蓉浦蓮葉舒展,擠擠挨挨,滿眼翠綠。宋允初枕著雙臂,仰面躺在蘭舟上,用一片蓮葉擋著臉,昏昏欲睡。四周蟬鳴陣陣,時而有魚躍出水面,青蛙跳入水中,撲通撲通。 氤氳的菡萏香氣帶著一絲清苦,他原本不喜歡這種味道,只因常常在她房中聞見,頗有幾分懷戀。 絳月舉著一把遮陽的紅綢傘,與晚詞并肩坐在舟頭,道:“公子常念的那首詞,又有鳥雀,又有荷葉,可是說這兒么?” 晚詞想了想,笑道:“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你說的是這首么?” 絳月點頭道:“就是這首,奴記得后面還有一句,什么夢入芙蓉浦來著。” 晚詞道:“是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闭f著想起昔年在留仙湖上遇見章衡的情形,不覺一笑,看見左前方有一枝紅蓮開得正好,便叫無病撐舟過去。 宋允初聽著那公子的聲音,真?zhèn)€水面清圓,心中一動,暗道莫不是哪家小姐女扮男裝出來玩耍?于是悄悄地扭頭看去,隔著亭亭筆直的葉柄,一只素白如雪的手伸將出來,五指纖纖,握住了一枝紅蓮,輕輕折下,牽出細長的絲。 他不知為何,覺得這一幕極美,急忙坐起身,欲看這紅酥手的主人是何模樣。 晚詞擎著花一抬頭,與他看個正著,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僵了片刻,放下花,起身隔舟作揖道:“下官見過王爺?!?/br> 第一百五十章 李師父 絳月和無病也跟著行禮,絳月不知晚詞的來歷,還不覺怎樣,無病卻是知道的,見了魯王,如臨大敵,渾身汗毛都豎起來?!胺缎??”宋允初有些失望,擺了擺手,淡淡道:“你賞花為何不去留仙湖?”晚詞道:“留仙湖人太多了,不比這里清凈。”宋允初道:“這里位置偏僻,一向少人來,我記得你并非京城人氏,怎么知道的?”晚詞心頭一跳,忙道:“是同僚告訴下官的?!?/br> 絳月和無病也跟著行禮,絳月不知晚詞的來歷,還不覺怎樣,無病卻是知道的,見了魯王,如臨大敵,渾身汗毛都豎起來。 “范宣?”宋允初有些失望,擺了擺手,淡淡道:“你賞花為何不去留仙湖?” 晚詞道:“留仙湖人太多了,不比這里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