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第90節(jié)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五石散 明日便要回濟南,吃過午飯,宋允初站在廊下,看著下人們收拾東西。吳典——他的心腹,從月洞門轉(zhuǎn)出來,走上前來行了一禮,道:“王爺,昨日您讓小人去查的事情有結(jié)果了。”宋允初轉(zhuǎn)身進屋,在一把紅木雕花交椅上坐下,屏退左右,道:“說罷。”吳典站在他面前,低著頭道:“范宣是保定府金坡鎮(zhèn)人,十年前父母雙亡,留下他們兄妹二人。嘉佑三十七年六月,保定一帶山洪暴發(fā),金坡鎮(zhèn)首當其沖,鎮(zhèn)上的人不是死于洪水,就是死于瘟疫,活下來的寥寥無幾。范宣的meimei也死于洪災,一時找不到認識他的人?!币粋€可疑的范宣,偏偏找不著人來驗證他的真假,這事也忒巧了。宋允初望著頭頂?shù)囊槐K蓮花燈,手指敲擊著座椅的扶手,道:“那年前往保定府賑災的官員可是刑部侍郎章衡?” 明日便要回濟南,吃過午飯,宋允初站在廊下,看著下人們收拾東西。 吳典——他的心腹,從月洞門轉(zhuǎn)出來,走上前來行了一禮,道:“王爺,昨日您讓小人去查的事情有結(jié)果了?!?/br> 宋允初轉(zhuǎn)身進屋,在一把紅木雕花交椅上坐下,屏退左右,道:“說罷?!?/br> 吳典站在他面前,低著頭道:“范宣是保定府金坡鎮(zhèn)人,十年前父母雙亡,留下他們兄妹二人。嘉佑三十七年六月,保定一帶山洪暴發(fā),金坡鎮(zhèn)首當其沖,鎮(zhèn)上的人不是死于洪水,就是死于瘟疫,活下來的寥寥無幾。范宣的meimei也死于洪災,一時找不到認識他的人。” 一個可疑的范宣,偏偏找不著人來驗證他的真假,這事也忒巧了。 宋允初望著頭頂?shù)囊槐K蓮花燈,手指敲擊著座椅的扶手,道:“那年前往保定府賑災的官員可是刑部侍郎章衡?” 吳典點了點頭,道:“是他?!?/br> 宋允初沉默片刻,抬手一指旁邊的矮凳,示意他坐下,身子微微傾向他,道:“老吳,實不相瞞,我懷疑王妃還活著?!?/br> 吳典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心想莫不是五石散吃多了? 宋允初道:“你一定以為我瘋了,我也不知怎么和你解釋,但我覺得這個范宣是王妃假扮的?!?/br> 吳典道:“這怎么可能呢?王爺,且不說范宣是個男子,他和王妃長得絲毫不像啊!” 宋允初道:“若是你渾家換了張臉,坐在你對面,你能認不出來么?” 吳典想了想,實話實說道:“小人未必能認出來?!?/br> 宋允初看他一眼,道:“那是因為你渾家平平無奇,王妃不一樣,她……”他目光懸在半空,抬手摸了下臉頰,道:“好比一瓶配方獨特的香露,換了瓶子,還是那個味道,我不會認錯的。” 吳典道:“王妃自然是與眾不同,可就算她還活著,怎么會變成范宣呢?” 宋允初神情一冷,道:“此事必然與太子,章衡脫不了干系。我早就覺得王妃心里有人,此人多半是太子。” 太子與弟媳有私,這無疑是天大的丑聞,吳典驚得魂魄不全,斟酌半晌,頂著一頭冷汗道:“小人斗膽問一句,若范宣果真是王妃,王爺要她活還是死?” 宋允初道:“我當然要她活?!?/br> 吳典道:“那么依小人之見,此事不宜聲張,王爺回到濟南,先悄悄地開棺看王妃遺體在否。不在,再設(shè)法調(diào)范宣出京,施一個障眼法將人帶回王府。” 宋允初微微頷首,道:“也只能如此了。” 刑部衙門的值房里,彭主事和兩名書吏正在閑聊,晚詞一手支著下巴,把玩自己的官印。得知這一切為誰所贈,她再無之前的歡喜,只覺沉甸甸的拿不起。 彭主事叫她兩聲,她才聽見,茫然地看向他們,道:“怎么了?” 彭主事笑道:“少貞,那印快被你磨平角了。” 晚詞笑了笑,將官印放回匣子里,無聲嘆了口氣。不多時,章衡派人來請。晚詞走到他那里,說完正事,他握著她的手,笑吟吟道:“明日無事,我陪你去城外走走?!?/br> 謎社眾人明日在豐樂樓聚會,晚詞說好要去的,猶豫片刻,還是答應(yīng)了他。 不想次日太子有急事請章衡過去商議,直到午時事還未了,章衡抽不出身,便差人去告訴晚詞不必等了。 晚詞見人來說,和絳月吃了飯,騎馬出門往豐樂樓去。走到門首,又想大家都快散了,自己才來,有點不合時宜,便沒有進去,信馬由韁走了一段,在河邊的亭子里坐下,望著河面上來來往往的船只出神。 劉密從豐樂樓出來,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見不遠處的亭子里坐著一個人,好像是晚詞,走上前叫了一聲:“少貞!” 晚詞回過頭,見是他,笑道:“劉大人,你們今日玩得怎樣?” 劉密道:“一幫人醉得三不知,都在席上唱起來,好不熱鬧。你怎么在這里坐著,不去玩?” 晚詞道:“我中午睡過了頭,不好意思進去了。” 劉密笑道:“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還念叨你呢?!币蛞娝θ萏摳?,沒精打采的樣子,問道:“怎的,麗泉惹你生氣了?” 晚詞扭頭看向一旁,道:“他再好不過了,怎么會惹我生氣呢?” 劉密看著她棱角分明的側(cè)臉,嘆息道:“你們倆好像兩只老虎,都喜歡占山為王,幸而是一公一母,不然非斗得你死我活不可?!?/br> 晚詞撲哧一笑,道:“我聽他說你有了心上人,她是個什么樣的女子?劉密想起月仙,神情有些模糊,也沒解釋她不算自己的心上人,只說道:“她像野玫瑰,芬芳艷麗,卻生于荊棘?!?/br> “難怪劉大人心動?!蓖碓~目光清亮,看著他道:“正林是惜花之人,愿你們早結(jié)連理,琴瑟和鳴?!?/br> 劉密笑了笑,道:“天不早了,我順道送你回去罷?!?/br> 兩人走到明殿坊附近的一處巷口,見巷子里有個人趴在地上,似乎在找什么東西。此時天色已暗,劉密提著燈籠走上前,問道:“兄臺,可要在下幫忙?” 那人穿著半舊素白衫,抬起頭,一張年輕的臉泛著異樣的潮紅,目光渙散地看著他,語無倫次道:“藥……我的藥丟了……快拿給我!” 劉密見他這樣,心知是犯病了,忙問道:“怎樣包裝的藥?” 那人比劃道:“這么大的小銀盒?!?/br> 劉密和無病幫著他四下尋找,晚詞卻站著不動,神情疑惑地看著那人。 墻根下的縫隙里閃過一點銀光,無病定睛細看,一個銀鏨花圓盒掉在里面,叫了一聲:“在這里!” 那人聽見,跌跌撞撞地奔過來,伸手去摳那圓盒??p隙只有一指來寬,他摳不出來,急得滿頭大汗,胡言亂語謾罵起來。 劉密道:“兄臺,你先別急,我去附近人家借家伙,馬上就來?!闭f著去了。 “藥……我的藥!”那人眼淚汪汪,鼻涕橫流,拿起一塊石頭,對著墻縫狠狠砸了幾下,忽然渾身痙攣,倒在地上喘息困難。 無病看著他,詫異道:“這是得了什么?。恳膊幌癜d癇?!?/br> 晚詞不作聲,等劉密拿著一把火鉗扒拉出那只銀盒,晚詞接過來打開,借著燈光端詳里面的淡紅色粉末,又聞了聞,眉頭微蹙,若有所思。 劉密撐開那人的嘴,道:“少貞,別管那是什么了,快給他服下罷?!?/br> 晚詞倒了些許粉末進去,喂他喝了幾口水,他漸漸平復下來,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道謝。 劉密看著他,這才覺得眼熟,想了想,道:“閣下可是楊姑娘的表兄?” “楊姑娘?”葛玉芝想起月仙的化名,忙道:“我表妹是姓楊,不知尊駕是哪位?” “在下劉密,是楊姑娘的朋友,曾見你去春柳棚找過她?!?/br> 葛玉芝笑道:“原來是劉大人,我常聽表妹提起您,說您對她極是照顧,我一直想當面謝您?!闭f著勉強站起身,擦了把臉,向劉密作揖。 劉密擺了擺手,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你能回家么?要不要叫人送你?” 葛玉芝婉言謝拒,又道:“今日天晚了,改日請大人上門坐坐,還望大人莫要推辭?!?/br> 劉密道:“聽說楊姑娘病了,我也想去看看她呢。” 葛玉芝與他說定,作辭而去。晚詞看著葛玉芝的背影,臉上透出古怪的神色。 劉密道:“怎么了?” 晚詞道:“玉珊姑娘這位表兄是做什么的?” 劉密道:“我聽她說是販布的行商?!?/br> 晚詞道:“尋常行商怎么吃得起五石散?而且他吃的五石散味道很獨特,其中有幾味藥,都是西域才有的。宋允初吃的五石散也是這個味道,我聽他說過,這是西域藥師的秘方。”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未有期 劉密聞言愕然,一個販布的行商和魯王吃著同樣的五石散,這絕不是巧合。思量片刻,他對晚詞道:“你見了麗泉,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他。這當中若有甚貓膩,他一定能發(fā)掘出來。”晚詞回到家,在房中坐了一會兒,章衡來了,手里提著一籃荔枝,葉子還是綠的。晚詞問道:“可曾用過晚飯?”章衡道:“在太子那里吃過了,日前的葡萄酒可還有?” 劉密聞言愕然,一個販布的行商和魯王吃著同樣的五石散,這絕不是巧合。 思量片刻,他對晚詞道:“你見了麗泉,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他。這當中若有甚貓膩,他一定能發(fā)掘出來?!?/br> 晚詞回到家,在房中坐了一會兒,章衡來了,手里提著一籃荔枝,葉子還是綠的。 晚詞問道:“可曾用過晚飯?” 章衡道:“在太子那里吃過了,日前的葡萄酒可還有?” 晚詞道:“有,在冰窖里放著呢?!北阕尳{月將籃子里的荔枝用水晶菱花盤裝了一半,另一半放在冰窖里,拿了葡萄酒來,用小銀菊花杯陪章衡吃了兩杯,洗了手,坐在榻邊剝荔枝。 章衡拿起榻上一把素紗團扇替她扇著,道:“下午做什么了?” 晚詞道:“沒做什么,本來今日謎社在豐樂樓聚會,你說不來,我去時也晚了。正在外面閑逛,遇見正林,他要送我回來,卻在羊皮巷撞上一件怪事?!?/br> 章衡聽她說了葛玉芝和五石散的事,神色也很疑惑,看著案頭的燈火沉思半晌,燈花一爆,在他眼中綻開異彩。 他攥著象牙扇柄,指腹摩挲著上面的雕花,鋒利的唇角上翹,轉(zhuǎn)頭對晚詞道:“此事恐怕牽連甚廣,你不必理會,我自有處?!?/br> 晚詞欲言又止,依順地點了點頭。面對這樣一個心機無雙的人,她能說什么呢? 章衡隱約感覺摸到了宋允初致命的把柄,越想越興奮,無數(shù)念頭在腦海中盤旋,像一群鴿子,撲簌簌地扇動著翅膀。 他看看晚詞,謀殺她的前夫,這件事太惡毒了,他不要她來分擔,于是只能保持沉默。晚詞瞥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鋒芒,未嘗不知那是對宋允初的殺意。過去她還不敢相信,如今還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這天大的恩情,已叫她難以喘息,若再添上宋允初一條命,真要把她壓垮了。 銀烏東升,陵寢周圍一片蟲鳴,宋允初背著手站在大殿內(nèi),看著幾名隨從打開沉重的石棺,一股異香彌散,里面的楠木棺蓋燈下光彩奪目。 隨從啟出長釘,宋允初揮了揮手,眾人退出大殿。他獨自走上前,深吸一口氣,用力推開棺蓋。陪葬的珠寶和幾塊石頭映入眼簾,他呆了片刻,扶著棺沿大笑起來。 癲狂的笑聲回蕩在大殿中,重疊交錯,令人毛骨悚然。燭火搖動,宋允初的臉明滅不定,那細長的眉眼顯出幾分詭艷。 從小金尊玉貴的四皇子,活了廿四年,從未被人如此玩弄過。他憤怒至極,又覺得新鮮有趣,就像七年前她在橋上打他那一巴掌,永生難忘。 他拿起棺材里的一塊石頭,左看右看,道:“好,好你個趙晚詞,好你個范宣!等我抓你回來,定叫你后悔莫及!” 粉青帳內(nèi),描金床上,章衡抱著晚詞翻了個身,扶著她盈盈一握的柳腰在身上起伏。晚詞對這個姿勢極為排斥,今晚卻很順從。章衡心知為何,真相令她收起渾身的刺,對他溫柔體貼。他嘴上說著不要她報恩,做了幾日恩公,還是受用無窮。 汗水順著她緋紅的臉頰,纖長的粉頸,流入胸前那一道溝壑中。章衡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一面挺胯汲取更多快意。 宋允初倚著石棺,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頭腦一陣陣發(fā)脹,眼前出現(xiàn)光怪陸離的幻象。 他的王妃一絲不掛,白馥馥的身子纏著男人,水蛇也似,做出種種妖媚姿態(tài)。那男人卻面目不清,宋允初走上前,狠命一腳,踹得燈架翻倒,他們又出現(xiàn)在別處。 他怒發(fā)沖冠,目眥欲裂,大叫道:“吳典!” 吳典疾步走進大殿,躬身道:“王爺有何吩咐?” 宋允初厲聲道:“即刻派人去京城,不管用什么法子,把范宣給我?guī)Щ貋?!?/br> 吳典瞥了眼打開的棺柩,道:“王爺,若是驚動了皇上,范宣可就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