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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子 第93節(jié)

    吳典神色躊躇,道:“王爺,有些話您不愛聽,小人還是要說。章衡是太子的左膀右臂,除掉他,就算呂慈回京,許多事他們也辦不成。這于您于孟相都百利而無一害,何必為了一個范宣,錯過這等天賜良機(jī)?”

    宋允初目光沉沉地看著他,道:“你讓我用王妃的命去將太子的軍?”

    吳典額頭又開始冒汗,這回不是熱汗,而是冷汗。他咬了咬牙,鼓足勇氣道:“王爺,婦人貴在一個貞字,就算范宣是王妃,她也不值得您再為她做什么了。”

    宋允初神情晦暗,忽而偏過頭,微微笑了。

    “越老實的女人越無趣,吳典,你也是男人,怎么不明白這個道理?。”

    吳典并非不明白,只是覺得再有趣的女人也不及除掉政敵的利益,因小失大不劃算。顯然,他的主子不這么想。

    他也知道這位主子喜怒無常,行事怪誕,暗自嘆息一聲,道:“小人這就去找范宣?!?/br>
    左山帶著六名兵士扮作商旅,日夜兼程來到浮山縣衙,將一封蓋有相印的書信交給門吏。不多時,便有人出來請他們到廳上坐。

    楊京霄穿著藍(lán)緞官袍,頭戴紗帽,滿臉堆笑地走過來,作揖道:“不知幾位貴客駕到,有失遠(yuǎn)迎,恕罪,恕罪!”

    左山也不與他寒暄,直接問道:“楊知縣,范宣現(xiàn)在何處?”

    楊京霄眼也不眨道:“他去成都了?!?/br>
    “成都?”左山狐疑地看著他,道:“他幾時去的?去做什么?”

    “日前有個游方僧人對范兄說,成都的慈云寺里有一幅壁畫,是舊唐名家所作。范兄想去看看,又說此地不宜久留,七日前便走了?!?/br>
    “楊知縣,不瞞你說,范宣是一樁大案的重要證人,相爺對此十分上心,你休要自作聰明,替她亦或是替她背后的什么人隱瞞?!弊笊侥槣惤Z氣咄咄逼人,目光犀利,似能照見肺腑。

    楊京霄臉不紅,氣不喘,神情誠懇道:“下官明白,絕不敢有所隱瞞?!?/br>
    左山看他半晌,退后一步,道:“既如此,我等便告辭了,若有不對,再來向楊知縣請教?!闭f完,忙忙地帶著手下走了。

    楊京霄送他們出門,回身嗤笑一聲,心道這幫狗仗人勢的東西,小爺怕你們就不姓楊,大不了罷官回家做生意。這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浮山知縣他早就做夠了,走到房中寫了一封信,交給心腹送去汾陽縣衙。

    他不惜得罪孟相幫助范宣,一面是感念范宣幫過自己,一面是隱隱期待鬧出點風(fēng)波,將自己從這一潭死水中解救出來。只是后者他并不曾意識到,也沒想到自己的命運(yùn)會隨著這封信的寄出悄然改寫。

    正在汾陽縣衙做師爺?shù)耐碓~收到信,得知孟相派人找自己,甚是詫異,心想他們怎么知道我在浮山縣?一張如花笑靨浮現(xiàn)眼前,她如墜寒潭,渾身冰冷。

    一定是冷碧筠告密,他們要抓我回去做文章,攀扯麗泉和太子,我萬萬不能落入他們手中。麗泉此時恐怕還不知情,我必須想個法子告訴他。

    晚詞蹙著眉頭,思量半晌,對絳月道:“收拾東西,我們現(xiàn)在回京!”

    絳月又驚又喜,道:“姑娘,您可算想通了,再不回去,奴怕少爺要得相思病了?!?/br>
    晚詞苦笑道:“相思病倒沒什么,我只怕他有牢獄之災(zāi)。孟相似乎已經(jīng)知道我是女子,正派人尋我,我們回去的路上務(wù)必小心,不能暴露身份。”

    絳月聞言,嚇得面無人色,顫聲道:“他們要抓姑娘,姑娘還要回京,不是自投羅網(wǎng)么?”

    晚詞道:“傻丫頭,回京事情才有轉(zhuǎn)機(jī),躲在外面只能任人宰割,快走罷?!?/br>
    絳月似懂非懂,忙不迭地收拾行李。兩人辭了縣主,連夜離開汾陽縣,一路避人耳目,來到趙縣境內(nèi)。天色已暮,不敢向客店投宿,見路邊人家屋舍整潔,就敲門借宿。次日天不亮,便繼續(xù)趕路。

    正午時分,一大片陰云飄過來,遮住了日頭。風(fēng)里添了幾許涼意,云越聚越多,沉沉地吸滿了水。晚詞恐要下雨,讓車夫在附近的一座破廟前停下,進(jìn)去避雨。

    三人前腳進(jìn)門,黃豆大的雨點后腳落下,一顆接著一顆,漸漸連成線,從半塌的院墻望出去,渺渺水汽氤氳。

    絳月拿出rou干和面餅,遞給晚詞,道:“公子吃點東西罷。”

    晚詞坐在一塊擦干凈的臺基上嚼著rou干,四名騎馬的男子在門前停下,拴住馬,大步走了進(jìn)來。他們頭戴斗笠,穿著布衣草鞋,渾身濕透,看起來像做粗活的人。

    晚詞打量著他們,他們也打量著晚詞,片刻后,其中一人拱手道:“敢問閣下可是刑部主事范宣?”

    第一百五十八章

    行路難(下)

    晚詞把眉毛涂粗,頷下粘了假胡須,與平日的模樣大不相同,沒想到一個陌生人輕而易舉便認(rèn)了出來,心下一驚,從容起身還禮道:“尊駕認(rèn)錯人了,在下是大同府的秀才賀云。”那人面無表情道:“我在京城見過范主事,錯不了。聽說范主事惹上了麻煩,魯王派我們來護(hù)送你去濟(jì)南,等雨停了,便走罷?!闭Z氣平和,卻透著不容拒絕的意味。魯王?晚詞駭然非常,眼見抵賴不過,索性問道:“我與魯王素?zé)o來往,他為何事找我?”“我們也不知道?!彼娜苏驹陂芟拢叽蟮纳硇蜗褚欢码y以逾越的墻擋住她的去路。晚詞想宋允初這當(dāng)口派人來,勢必也已知道我是女子。

    若是為了打擊太子和麗泉,孟相與他目的一致,他何必多此一舉?若不是,又是為了什么呢?

    晚詞把眉毛涂粗,頷下粘了假胡須,與平日的模樣大不相同,沒想到一個陌生人輕而易舉便認(rèn)了出來,心下一驚,從容起身還禮道:“尊駕認(rèn)錯人了,在下是大同府的秀才賀云。”

    那人面無表情道:“我在京城見過范主事,錯不了。聽說范主事惹上了麻煩,魯王派我們來護(hù)送你去濟(jì)南,等雨停了,便走罷。”語氣平和,卻透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魯王?晚詞駭然非常,眼見抵賴不過,索性問道:“我與魯王素?zé)o來往,他為何事找我?”

    “我們也不知道?!彼娜苏驹陂芟?,高大的身形像一堵難以逾越的墻擋住她的去路。

    晚詞想宋允初這當(dāng)口派人來,勢必也已知道我是女子,若是為了打擊太子和麗泉,孟相與他目的一致,他何必多此一舉?若不是,又是為了什么呢?

    不管為了什么,落在宋允初手里的下場絕不會比落在孟相手里好多少。

    晚詞看著這四個人,他們應(yīng)該是宋允初的親兵,自己雖有梅花筒,一對四也毫無勝算。尋思之際,門外又傳來馬嘶聲,三名身披蓑衣的男子下馬走進(jìn)來,領(lǐng)頭的又矮又胖,滾圓身軀撐開蓑衣,活像一只豪彘,后面兩人不胖不瘦,都在三十出頭的年紀(jì)。

    他們是左山的手下,原來左山想范宣心里有鬼,對楊京霄說去成都這話多半是假的,依舊讓手下在浮山縣周圍搜尋。

    “這該死的雨,下個不了!”三人抱怨著,見檐下站著四名男子,以為只是避雨的行人,再看臺基上的晚詞,豪彘眼睛一亮,好像盜賊看見了黃白之物,狂喜道:“范宣!”

    晚詞摸了摸頷下的假胡須,心中好不郁悶,怎么一個兩個都能認(rèn)出我?面上苦笑道:“尊駕又是哪位?我們幾時見過?”

    “總算找到你了!”豪彘惡狠狠道:“相爺想見你,請你跟我們回京?!?/br>
    “魯王才派人來請我去濟(jì)南,你們又來請我回京,不如你們商量一下,我到底該去哪里?”

    三人齊齊一怔,再度打量旁邊四人,神情謙卑了許多,豪彘作揖道:“原來是魯王府的弟兄,失敬失敬。相爺確實有急事要見范宣,還望四位行個方便。”

    四名親兵一言不發(fā),之前與晚詞說話的那個,大約是頭領(lǐng),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前抽出豪彘腰間的佩刀,向他咽喉一抹,鮮血噴出老遠(yuǎn)。豪彘的兩名同伴臉色遽變,急忙拔刀自衛(wèi)。

    晚詞不想宋允初的親兵會對孟相的人下手,見狀呆了一呆,正欲乘亂逃跑,只聽兩聲慘叫,亂已平息,那兩人也倒在了地上。

    雨水沖刷著尸體,血腥味濃重,一道道殷紅蜿蜒流向低洼處。晚詞暗自埋怨孟相的人不中用,死則死矣,也不給活人創(chuàng)造一點機(jī)會。絳月挨著她渾身亂顫,車夫縮在墻角尿濕了褲子。

    四名親兵依舊面無表情,等雨停了,頭領(lǐng)方道:“范主事,我們走罷?!?/br>
    晚詞給車夫一錠銀子,一匹馬,打發(fā)他走。她和絳月上了馬車,一名親兵替她們趕車。走了一個多時辰,到了沙河邊,一只大船停泊在此。

    吳典見他們來了,急忙下船,笑容滿面迎上前,作揖道:“范主事受驚了。”

    宋允初的心腹長史官,晚詞當(dāng)然認(rèn)得,打量他一番,卻問道:“閣下是哪位?”

    吳典報上姓名,晚詞還禮道:“吳先生,這幾位小將適才殺了孟相的三名手下,我小小一名刑部主事,敢問何德何能值得魯王如此相待?”

    吳典道:“范主事才高八斗,王爺不忍你被人斷送,再三叮囑我不惜代價,也要將你平安護(hù)送到濟(jì)南。”

    晚詞不信宋允初有什么惜才之心,這個人劣跡斑斑,任何美好的品性都和他沾不上邊。她見吳典態(tài)度殷勤,近乎諂媚,心中有數(shù),宋允初想必是看上女扮男裝的范宣了,忍住一聲冷笑。

    上了船,說了會兒話,吳典讓一名丫鬟送她和絳月去中艙休息。艙房布置得精致華麗,晚詞卻感覺身在逼仄幽暗的死牢,明明是七月里,冰冷的氣息籠罩四周。

    吃過晚飯,那丫鬟出去打水,絳月無措地看著晚詞,道:“姑娘,這下如何是好?”

    晚詞低聲道:“稍安勿躁,我們現(xiàn)在就算逃出去,也會被孟相的人抓住。不如讓他們送我們一程,到了通州再說?!?/br>
    絳月點點頭,道:“姑娘,您說魯王是不是上回在芙蓉浦見色起意,如今得知您是女子,想將您占為己有?”

    晚詞不做聲,心想若果真只是如此,還不算最糟。她總覺得吳典的態(tài)度有些不對勁,這個人很講分寸,以往對宋允初的寵妾也沒有這般殷勤。

    “說起來,我家里也出過幾樁怪事,范主事想不想聽?”

    回想那日宋允初說話的神情,莫非他認(rèn)出來了?晚詞心下覺得不可能,卻忍不住害怕。她和十一娘的計劃,要說破綻,只有一個,就是棺材里的石頭。尋常人絕不會去開棺,可是宋允初不一定。

    她不怕自己受難,當(dāng)初選擇這條路,她便想好了,十一娘來去無蹤,誰也捉不住,至于自己,搭上性命也值得。哪知十一娘不是浪跡江湖的飛賊,而是朝堂之上的章侍郎。她若知道,怎么會答應(yīng)他!

    這個滿嘴謊話的賊囚,早就算計好了,根本不給她選擇的余地。

    “姑娘……”絳月見她淚流滿面,自家心里也是酸楚,拿出手帕替她拭淚,安慰道:“姑娘是文曲星下凡,有太上老君,文殊菩薩,文昌帝君,滿天神佛保佑,定能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保佑,就算有,也是有情人假扮的。他并非無所不能,他也會遭人算計,受傷流血。倘若連累他,如何是好?

    晚詞越想越怕,低頭靠在絳月單薄的肩上,泣不成聲。

    吳典知道范宣多半便是王妃趙氏,想她金蟬脫殼,與人私奔,搖身一變成了范宣,女扮男裝,欺君罔上,還叫王爺念念不忘,簡直有些佩服。

    起初對她看得緊,后來聽她旁敲側(cè)擊打探王爺?shù)钠鹁尤粘?,眉目間大有懷念之意,心中又鄙夷起來。

    到底是個女人,外面日子難過,便想著做王妃的好了。料定她不會逃跑,漸漸放松了。

    宋允初收到吳典從趙州傳來的信,說范宣找到了,正在回來的路上,興奮得片刻都坐不住,想早點見到她,又怕途中出岔子,竟帶了一隊人馬,親自前往通州迎她。

    這日侵晨,到了通州附近,官道上霧氣彌漫,還沒什么人走動。鐸聲由遠(yuǎn)及近,一輛馬車從輕紗般的白霧中迎面駛來,宋允初沒有在意,策馬飛馳而過。

    死別又重逢,這是何等的喜悅。

    他心里好像揣了只兔子,撲騰撲騰跳個不住,略帶涼意的晨風(fēng)拂在臉上,反而愈覺燥熱。他恨不能縮地成寸,下一刻便趕到她身邊,只要她肯低頭認(rèn)錯,過去的賬便一筆勾銷。他如此大度,她總該死心塌地了罷。

    從此,他們或許能舉案齊眉,不再爭吵,做一對恩愛夫妻。

    船上吳典等人亂作一團(tuán),忽見宋允初駕到,一個個嚇得面如死灰,跪成一片。

    宋允初擰起眉頭,道:“出什么事了?”

    吳典抖抖索索道:“王爺,范宣不見了!”

    宋允初渾身僵住,道:“怎么不見的?”

    “昨晚值夜的人吃了幾杯酒,一時大意,中了她的暗器,讓她跑了。她那暗器好不厲害,幾個人現(xiàn)在還昏迷不醒呢?!?/br>
    緊趕慢趕,終究是錯過。他的心意,她全然不在乎,從頭到尾,她對他只有厭惡。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宋允初眼前發(fā)黑,臉色發(fā)白,歡喜如云煙散去,連日來的勞累涌遍全身,竟一頭栽下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朝天子

    梅花筒里還剩下二十幾枚鋼針,只能再發(fā)射一次。晚詞雙手顫抖,和絳月坐上這輛雇來的馬車,好半晌才從極度緊張和恐懼中恢復(fù)過來,癱倒在座位上。天蒙蒙亮,車內(nèi)光線昏暗,一串急促的馬蹄聲掠過窗外,是誰這么早趕路?或許是和她一樣疲于奔命的人。車夫收了三倍的車資,趕車十分賣力,路上沒怎么停歇,天黑之前進(jìn)了京城。晚詞不敢回范寓,怕孟相的人守株待兔,也不敢貿(mào)然去找章衡,想了又想,讓車夫去胭脂巷的一家妓館。妓館人來人往,且不用登記身份姓名,比客店更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晚詞向老鴇要了一間空房,和絳月吃了點東西,正欲寫信給章衡,敲門聲響起。

    梅花筒里還剩下二十幾枚鋼針,只能再發(fā)射一次。

    晚詞雙手顫抖,和絳月坐上這輛雇來的馬車,好半晌才從極度緊張和恐懼中恢復(fù)過來,癱倒在座位上。

    天蒙蒙亮,車內(nèi)光線昏暗,一串急促的馬蹄聲掠過窗外,是誰這么早趕路?或許是和她一樣疲于奔命的人。

    車夫收了三倍的車資,趕車十分賣力,路上沒怎么停歇,天黑之前進(jìn)了京城。晚詞不敢回范寓,怕孟相的人守株待兔,也不敢貿(mào)然去找章衡,想了又想,讓車夫去胭脂巷的一家妓館。

    妓館人來人往,且不用登記身份姓名,比客店更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晚詞向老鴇要了一間空房,和絳月吃了點東西,正欲寫信給章衡,敲門聲響起。

    絳月問是誰,對方道:“是我,賀柳南?!?/br>
    晚詞愣了愣,打開門道:“賀千戶,你是來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