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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子 第95節(jié)

    眾人哈哈大笑,回想起與這樣一名奇女子共事的辰光,自己平凡的人生也染上幾分傳奇色彩。

    類似的議論流傳在京城每一間茶館,每一座酒樓,無論信與不信,人們都津津樂道。

    太平盛世,需要綺麗動人的風(fēng)流韻事去點(diǎn)綴,比如大唐的步非煙,紅線女。毫無傳奇可言的王朝,縱然海晏河清,秩序井然,多少也有些黯淡。

    孟衍堅(jiān)持處死范荷時(shí),天子如是勸他道。

    安國公聽說流言,心知侄子干得出這樣的事,又驚又怒,恨不能打斷他的腿。

    夫人梁氏勸道:“老爺,事已至此,皇上都不計(jì)較了,您還計(jì)較什么?衡哥兒所為,雖然不成體統(tǒng),好歹這婚事是有著落了。要我說,一般的姑娘家也降伏不住他,這范姑娘倒是個(gè)有手段的,兩人成了親,咱們也省心?!?/br>
    安國公仔細(xì)想想,不禁豁然開朗,道:“說的也是,你明日去看看那位范姑娘,究竟是個(gè)什么妖精,把衡兒迷得暈頭轉(zhuǎn)向,命都不要了。”

    次日午后,章衡正在值房批閱公文,章徵忙忙地跑進(jìn)來道:“六哥,不好了,我娘去找你那相好的麻煩了!”

    章衡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斥道:“什么相好的,那是少貞的meimei,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禁得住你們這樣說?”

    章徵嘴上附和著,心里只有四個(gè)字:掩耳盜鈴。

    梁氏其實(shí)一點(diǎn)為難范荷的意思都無,她為章衡的婚事cao心多年,范荷的出現(xiàn)于她而言,簡直是一道圣光。風(fēng)流不羈的章徵時(shí)常被她責(zé)罵,便覺得母親是個(gè)兇神惡煞的夜叉,去找范荷必然不懷好意。

    章衡來到范寓,晚詞正送梁氏出門,梁氏見了滿頭是汗的章衡,露出一抹玩味的笑,道:“衡哥兒,你怎么來了?”

    章衡低頭行禮,道:“侄兒來看看范姑娘有甚需要之處。”

    梁氏點(diǎn)點(diǎn)頭,道:“我也想著范宣是你的門生,他走了,范姑娘無依無靠,咱們理該多幫襯些?!?/br>
    章衡道:“伯母有心了。”

    梁氏道:“既然你來了,我便走了,大熱天擠在一處,沒得惹人厭煩?!闭f罷,用手帕掩住唇角的笑意,登車而去。

    晚詞臊得滿臉通紅,轉(zhuǎn)身進(jìn)門,章衡跟著她道:“她可有為難你?”

    晚詞沒好氣道:“你不來,便沒有人為難我!”

    章衡怕她受委屈,丟下公務(wù),頂著烈日趕來,反被她沖了這么一句,心中不快,也沒說什么。走到屋里坐下,晚詞也不理他,自顧自地坐在榻上看書。

    章衡吃了兩口茶,幽幽道:“你在皇上和太子面前說我什么了?”

    晚詞神情一僵,目光并未離開書頁,有些不自在道:“我沒說什么?!?/br>
    章衡冷笑道:“沒說什么?那太子為何對我說,勿要總把救命之恩掛在嘴邊,讓你聽了不是滋味,難怪要走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風(fēng)流調(diào)(中)

    晚詞默然片刻,笑了笑,轉(zhuǎn)過臉來看著他,道:“我當(dāng)你多大度,終于憋不住了。我與你無名無分,也不曾賣給你,我要走你管得著么?你不過就是仗著救命之恩,覺得我是你的人,凡事都得聽你的,不能有絲毫違逆。還說沒把救命之恩掛在嘴邊,你這比掛在嘴邊還厲害呢!”這番話刻薄極了,卻有一部分是真的,章衡被刺中隱情,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氣沖沖道:“我管你是怕你出事,你小人之心才會覺得我以恩公自居轄制你。你這個(gè)人總是寬以待己,嚴(yán)以律人,我若不辭而別,你不知怎么鬧呢!”晚詞冷哼道:“你是什么稀罕物?要走便走,我若攔一下便是賤骨頭?!闭潞馀瓨O反笑,道:“好清高的大小姐,白眼狼都比你有良心。我若不是看你孤苦伶仃的可憐,才懶得管你!”晚詞最聽不得別人說自己可憐,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從榻上跳起來,渾身炸毛,雙目圓瞪,道:“我沒良心又怎么樣?當(dāng)初是我求著你來救我不成?實(shí)話告訴你,我若知道是你,寧愿死在那里也不會跟你走!”

    晚詞默然片刻,笑了笑,轉(zhuǎn)過臉來看著他,道:“我當(dāng)你多大度,終于憋不住了。我與你無名無分,也不曾賣給你,我要走你管得著么?你不過就是仗著救命之恩,覺得我是你的人,凡事都得聽你的,不能有絲毫違逆。還說沒把救命之恩掛在嘴邊,你這比掛在嘴邊還厲害呢!”

    這番話刻薄極了,卻有一部分是真的,章衡被刺中隱情,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氣沖沖道:“我管你是怕你出事,你小人之心才會覺得我以恩公自居轄制你。你這個(gè)人總是寬以待己,嚴(yán)以律人,我若不辭而別,你不知怎么鬧呢!”

    晚詞冷哼道:“你是什么稀罕物?要走便走,我若攔一下便是賤骨頭?!?/br>
    章衡怒極反笑,道:“好清高的大小姐,白眼狼都比你有良心。我若不是看你孤苦伶仃的可憐,才懶得管你!”

    晚詞最聽不得別人說自己可憐,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從榻上跳起來,渾身炸毛,雙目圓瞪,道:“我沒良心又怎么樣?當(dāng)初是我求著你來救我不成?實(shí)話告訴你,我若知道是你,寧愿死在那里也不會跟你走!”

    章衡臉色鐵青,真想掐死這沒良心的女子。他站起身,晚詞怕他動手,下意識地拿起旁邊桌上的花瓶。兩人實(shí)力懸殊,別說花瓶,就是給她一把菜刀,也不是章衡的對手。章衡看她一眼,出門而去。

    晚詞放下花瓶,泄氣似地坐在榻上,過了一會兒,才發(fā)覺自己的話有多過分。章衡其實(shí)無甚不是,縱然他心里有那么一點(diǎn)居功自傲,也是人之常情。是她太貪心了,受了恩惠,還不想認(rèn)賬,哪有這般便宜的事啊。

    在魯王府時(shí),她習(xí)慣了與宋允初惡言相向,如今不自覺地把這份遺留下來的惡氣施加在章衡身上。章衡何其無辜?若不是她,他本可以娶一個(gè)賢惠的妻子,生幾個(gè)乖巧的孩子,合家歡樂,美滿無缺。

    他偏偏想不開,要去魯王府看她,陪她陷進(jìn)這片不見天日,深不可測的沼澤。

    晚詞越想越愧疚,又拉不下臉去道歉,煩悶了幾日,章衡因一樁小事被御史彈劾,天子貶他去義州做知州。明眼人都看出這是他欺君的懲罰,晚詞益發(fā)過意不去,入夜由密道走到他房中。

    章衡剛洗完澡,只穿著一條月白紗褲坐在椅上擦頭發(fā),聽見響聲,眼角余光一瞥,起身便走。晚詞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他神情冷淡,身上卻熱騰騰的,散發(fā)著澡豆的香氣,潮濕的長發(fā)披散,襯得肌膚雪白。

    這樣好看的人,晚詞覺得自己當(dāng)時(shí)一定是被惡魔附身了才忍心出口傷他。

    擠了半晌,道歉的話還是擠不出口,低頭看著地面,問道:“你幾時(shí)動身去義州?”

    章衡甩開她的手,道:“我是什么稀罕物,你管我?guī)讜r(shí)走?”

    晚詞道:“這一去不知待多久,聽說那邊冬天冷得很,我只有一件狐貍皮襖子,你告訴我期限,我好讓裁縫再趕制一件。”

    章衡聽她的意思是要和自己一起走,面無表情道:“你去做什么?那邊窮鄉(xiāng)僻壤,有許多高麗人,日子不太平。”

    晚詞抬頭看他一眼,道:“我在浮山縣做師爺,破了許多陳年舊案,楊知縣佩服得五體投地,對我言聽計(jì)從。我那時(shí)好高興,沒有你,我才能體會到這種高興。我想我們就像兩棵樹,你太過高大,替我遮風(fēng)避雨,也擋住了我的陽光?!?/br>
    “可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們根連著根,分開久了,我便要枯萎,看什么都沒意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這畢竟是圣人的話,我不是圣人,做不到?!?/br>
    所以,我回來是形勢所迫,亦是思念所致,你可明白?

    這話不必說,章衡也明白,心像雪獅子向火,酥了半邊,抬手捏住她的下頜,左右端詳那兩瓣櫻唇。

    晚詞道:“你看什么?”

    “看你這嘴是怎么長的,一會兒比刀子還快,一會兒比蜜糖還甜?!闭潞庖Я艘豢冢謵塾趾薜溃骸爱?dāng)初在香鋪遇見你,我便想這姑娘尖酸刻薄,誰娶了誰倒霉?!?/br>
    晚詞翻他一眼,道:“那你還不離我遠(yuǎn)點(diǎn)?!?/br>
    章衡抱起她走到床邊,丟在竹簟上,一邊寬衣解帶,一邊笑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她這地獄緊暖濕滑,令人飄飄欲仙,又無限沉淪。床頭瓷盆里的冰塊禁不住春情炙烤,融化碎裂,變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浮冰,被摁在晚詞guntang的胸口。涼意沁膚,她嚶嚀一聲,紅梅傲立,水漬順著玉峰蜿蜒流下。

    章衡低頭吮吸,意亂情迷之際,她一聲又一聲地喚著他的名字,麗泉,麗泉,好像這是一道能超度自己的咒語。

    他們歷經(jīng)劫難,終于要修成正果,思前想后,宋允初是唯一的隱患。

    無論他是否疑心她的身份,她都必須想法子,不留痕跡地除掉他。

    宋允初聽說范宣病逝,晚詞變成了范荷,倒是松了口氣。范荷沒有官職在身,只是一介平民女子,他行動便少了許多顧忌,當(dāng)即派了兩名親隨去京城,將她悄悄帶回來。

    這兩人來到京城,晚詞已經(jīng)跟著章衡前往義州上任了。義州離曹經(jīng)略的行轅不遠(yuǎn),章衡等人在知州衙門住下,沒過兩日,嫻嫻小姐便帶著許多禮物登門拜訪。

    雖是八月里,義州比京城涼爽許多,晚詞穿著白羅銀泥襖子,玉色綢裙,娉娉裊裊走到廳上,頭上斜插著兩對金絞絲西番蓮俏簪,十分素艷。

    嫻嫻將她看了又看,難以置信道:“范宣,你當(dāng)真是個(gè)女子?”

    晚詞抿嘴一笑,道:“曹小姐,我不是范宣,是范荷?!?/br>
    嫻嫻知道這是假話,捏捏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腰,喃喃自語道:“我真傻,居然沒看出來,還因?yàn)槟悴豢先⑽遥y過了許久?!?/br>
    晚詞歉然道:“小姐巾幗不讓須眉,我若是個(gè)男子,能娶你為妻不知多歡喜呢?!?/br>
    嫻嫻笑道:“你才是巾幗不讓須眉呢,咱們雖然做不成夫妻,可以做姐妹。我爹爹聽說你是女子,一心想收你做義女呢,讓我來問你愿不愿意?”

    不等晚詞回答,章衡在旁笑道:“這是天大的好事,小荷怎么會不愿意?有曹經(jīng)略這樣的干爹,曹小姐這樣的meimei,今后誰還敢欺負(fù)小荷?我也放心許多?!?/br>
    嫻嫻斜眼睨視他,道:“章大人,你若敢欺負(fù)我jiejie,我也是不依的?!?/br>
    章衡道:“小姨說的哪里話,你這jiejie厲害得很,向來只有她欺負(fù)我,哪有我欺負(fù)她的份?!?/br>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這親就認(rèn)下了。

    嫻嫻一直自以為膽大,如今遇見一個(gè)比自己更膽大的女子,高興極了,是夜與晚詞同寢,唧唧呱呱說到半夜還無睡意。

    晚詞道:“嫻嫻,你在軍營長大,對草藥想必并不陌生?!?/br>
    嫻嫻道:“那是自然,我五歲便跟著大哥上山采藥,附近山上的草藥沒有我不認(rèn)識的?!?/br>
    晚詞面色一喜,道:“那你可知哪里有蛇床子?”

    嫻嫻想了想,道:“大凌山上有,不過很少見,你要給誰治???”

    晚詞紅著臉道:“我身上不好,聽說用蛇床子和白礬煎湯最見效,你莫告訴別人?!?/br>
    嫻嫻會意,道:“你放心,回去我上山替你找,找到了送給你,保管沒人知道?!?/br>
    晚詞感激不已,嫻嫻抱著她的胳膊,道:“咱們今后便是一家人了,勿要如此見外。你不知道,其實(shí)我也不想嫁人,我想做個(gè)領(lǐng)兵打仗的女將軍。爹爹總說這是傻話,那日我對他說,既然范荷能做官,我怎么不能做女將軍?”

    “爹爹禁不住我軟磨硬泡,答應(yīng)讓我試一試,jiejie,這都是你的功勞!”嫻嫻兩眼晶晶,滿是喜悅。

    晚詞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也是經(jīng)略疼你,知道你有本事,才會答應(yīng)你?!?/br>
    兩人笑了一會兒,吹熄了燈,嫻嫻閉上眼睛,感慨道:“jiejie,咱們女子做自己想做的事真難啊?!?/br>
    晚詞沉默片刻,嘆息道:“是啊?!?/br>
    嫻嫻住了幾日,章衡和晚詞送她回遼東大營,順便拜見曹經(jīng)略。晚詞認(rèn)了義父,曹經(jīng)略歡喜不盡,對章衡道:“將來你們成了親,你也該叫我一聲岳父?!?/br>
    章衡笑道:“下官榮幸之至?!?/br>
    嫻嫻次日一早上山,傍晚才回來,將一包蛇床子交給晚詞?;氐搅x州,章衡也不怎么待在衙門里,整日帶著人出去閑逛,公務(wù)都丟給晚詞處理。

    兩個(gè)月后,宋允煦收到章衡的密信,信上說飛鵬幫的總壇找到了。宋允煦大喜,兩邊約定日期,準(zhǔn)備同時(shí)動手。

    原來暗中盯著葛宅的捕快發(fā)現(xiàn)葛玉芝常借生意之便與京城,滄州的幾家商號來往。這些商號都是飛鵬幫的窩點(diǎn),捕快們將搜集到的線索上報(bào)章衡,章衡推測飛鵬幫總壇在義州附近。天子便借著懲罰他的由頭,將他貶去義州做知州。

    這番計(jì)劃,晚詞來義州的路上才知道,而劉密在章衡被貶之前便知道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風(fēng)流調(diào)(下)

    章衡布置周密,饒是飛鵬幫耳目眾多,一點(diǎn)風(fēng)聲也未收到。月仙照舊去春柳棚唱戲,劉密看她好像落入陷阱而不自知的獵物,好生不忍。他知道月仙殺人無數(shù),罪大惡極,可是她若生在一個(gè)好人家,怎么會走上這條路?人生看似有無限選擇,其實(shí)許多事從呱呱墜地的一刻起便難以改變了。出淤泥而不染的,畢竟是鳳毛麟角,月仙做不到便該死么?連日來,劉密感覺自己分裂成了兩半,圍繞著月仙的問題,爭吵不休。劉父劉母則對范荷的事好奇至極,整日向兒子打聽內(nèi)情,并且保證不告訴街坊鄰居。這種保證當(dāng)然不可信,劉密總是敷衍搪塞,有時(shí)干脆裝聾作啞。

    章衡布置周密,饒是飛鵬幫耳目眾多,一點(diǎn)風(fēng)聲也未收到。月仙照舊去春柳棚唱戲,劉密看她好像落入陷阱而不自知的獵物,好生不忍。

    他知道月仙殺人無數(shù),罪大惡極,可是她若生在一個(gè)好人家,怎么會走上這條路?

    人生看似有無限選擇,其實(shí)許多事從呱呱墜地的一刻起便難以改變了。出淤泥而不染的,畢竟是鳳毛麟角,月仙做不到便該死么?

    連日來,劉密感覺自己分裂成了兩半,圍繞著月仙的問題,爭吵不休。

    劉父劉母則對范荷的事好奇至極,整日向兒子打聽內(nèi)情,并且保證不告訴街坊鄰居。這種保證當(dāng)然不可信,劉密總是敷衍搪塞,有時(shí)干脆裝聾作啞。

    劉父劉母看出他心事重重,又見他不愿多談范荷的事,便以為他也中意范荷,只是被章衡捷足先登了,私下說起來,都很心疼兒子。

    劉密這日散班回來,坐在院子里撿一大筐制香用的玫瑰花。他被兩個(gè)自己吵得精疲力盡,很沒出息地想把難題交給天意去解決。

    這筐花若是奇數(shù)便救月仙。

    一朵,兩朵,三朵……他看著手里嬌艷欲滴的玫瑰,不知自己究竟期待哪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