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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陣子 第97節(jié)

    宋允初聽了這個戲文般的故事,方知自己比章衡差了一樣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這東西叫先機(jī)。章衡因?yàn)檎剂讼葯C(jī),所以贏得美人心,宋允煦因?yàn)檎剂讼葯C(jī),所以贏得太子位。

    而自己失了先機(jī),再怎么追趕,也只落得滿盤皆輸。

    這樣的人生,想來真是無趣。宋允初頹然一笑,端起酒杯,這酒中的藥,是成親以來,她唯一費(fèi)心給他準(zhǔn)備的東西,焉能不飲?

    章衡看著他倒在地上,抽搐漸至不動,持燈近前照看他的瞳孔,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搏,將酒杯洗滌干凈,確保一點(diǎn)痕跡不留,出門隱入夜色中。

    次日下午,晚詞應(yīng)邀來到安國公府,和一眾女眷坐在暖閣里聽?wèi)颉?/br>
    前排二小姐章瓊側(cè)頭對梁氏道:“母親,聽說魯王昨晚歿了?!?/br>
    梁氏與梁貴妃沾著點(diǎn)親,嘆息道:“我也聽說了,好像是藥癮發(fā)作,身邊又沒個人,生生把一條命斷送了?!?/br>
    晚詞耳邊似有一串驚雷炸響,下意識地不去看她們,目光呆滯地看著臺上。

    四小姐章珮坐在她旁邊,接話道:“興許是畏罪自盡呢,他逼死了太子的相好,又圖謀太子的位置,等太子即位,哪有他的好果子吃?”

    梁氏橫她一眼,道:“就你知道的多。”

    三小姐也湊過來議論此事,章珮見晚詞不作聲,恐冷落了她,轉(zhuǎn)頭問道:“范姑娘,你和六哥婚期定下不曾?”

    晚詞倏忽回神,看了看她,扭捏道:“他近來忙得很,我還不曾問過他。”

    章珮道:“六哥這人別的都好,只在這些事上稀里糊涂的,范姑娘,你多擔(dān)待些。”

    晚詞道:“這些都是小事,我也不在意的。”

    章珮禁不住笑道:“男婚女嫁怎么是小事,你們兩個真是天生一對!”

    嫁娶之禮,原是為了名正言順,然而名正言順的未必是好姻緣。比起山高海深的真情,這些禮數(shù)名分難道不是小事么?

    回去時,天空飄起紛紛細(xì)雪,晚詞坐在轎子里,忍耐多時的淚水一發(fā)不可收拾。

    晚上章衡過來,兩人對面吃著飯,晚詞道:“聽說宋允初死了?!?/br>
    章衡點(diǎn)點(diǎn)頭,神情平靜道:“看樣子是藥癮發(fā)作而死,也有可能是自盡,已經(jīng)收殮了。太子在旁,還哭了一場?!?/br>
    晚詞沒再說什么,這份情注定還不起,只能賴著了。

    正月后,新法施行,孟黨接二連三被貶出京,取而代之的是宋允煦和呂慈等人提拔的一幫年輕官員。三月里,天子身體抱恙,難以處理國事,決定讓位于太子。

    宋允煦即位,改年號為元景,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因曹經(jīng)略來信說五月里要帶著嫻嫻回京朝見新君,章衡便把婚期定在五月二十七。

    到了這日,晚詞從曹府出嫁,她雖不是正頭小姐,曹家人也樂得與章家結(jié)親,兩邊親朋無有不來的。且天子賞賜豐厚,喜筵辦得甚是隆重。

    婚后不久,宋允煦破例授予晚詞館閣編修一職,因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閑職,眾人雖然頗有微詞,也沒掀起多大風(fēng)浪。

    晚詞高高興興地穿上新官袍,戴上烏紗帽,進(jìn)宮謝恩回來,章衡正在門口下轎,看見她笑道:“范編修回來了!”

    晚詞一本正經(jīng)地走上前,拱手道:“章大人有禮。”

    章衡還禮道:“夫人客氣了?!?/br>
    這光景誰見了不夸一句相敬如賓,雖然閨房里全然不是這么回事。晚詞撲哧一笑,提著袍角進(jìn)了門。

    次日夫妻二人與劉密在豐樂樓相聚,一是慶祝晚詞做了館閣編修,二是慶祝劉密做了湖州知府,三是為他踐行。

    章衡道:“湖州民淳俗厚,政化易施,是個好地方,正林到了那里,必能有所建樹?!?/br>
    劉密道:“承你吉言,我家人留在京城,還望你多多照看?!?/br>
    章衡道:“這是自然,你不必?fù)?dān)心,保重自己就是了?!?/br>
    晚詞笑道:“我近來學(xué)著算卦,昨日替你算了一卦,乃是姤卦:他鄉(xiāng)遇友喜氣歡,須知運(yùn)勢福重添。桃花逐水戲鴛鴦,紅鸞星動助姻緣。你這一去,必得佳人!”

    劉密一笑置之,并未把這話放在心上。

    湖州多雨,這日他和顧師爺走在街頭,一名白衣女子戴著帷帽,手持一把青油絹傘,步履蹣跚,迎面走來,似乎腿腳有些不便。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劉密聞到熟悉的玫瑰花香,心漏跳一拍,不由停住腳步,扭頭注視那把傘上的灼灼桃花,傘下的窈窕身影。

    顧師爺好奇道:“府尊,您在看什么?”

    劉密壓著涌上心頭的狂喜,平靜道:“沒什么?!?/br>
    卻說晚詞做了館閣編修,宋允煦還時常讓她進(jìn)宮教授幾位公主讀書,比起困在深宅大院里的婦人,她的日子過得飛快。一轉(zhuǎn)眼入了冬,這日彤云密布,乍飄數(shù)點(diǎn)雪花,俄而搓棉扯絮,不消半日功夫,宮殿皆化作玉宇瓊樓。

    晚詞授完課出來,一邊走,一邊看,小黃門跟在旁邊撐著青綢傘。經(jīng)過崇文院,章衡從里面出來,晚詞欲叫住他,不防腳下一滑,臉朝下摔在地上。

    章衡聞聲轉(zhuǎn)頭,疾步過來扶她,笑道:“范編修,這還沒過節(jié),何必行此大禮?”

    晚詞瞪他一眼,站起來拍著身上的雪,道:“我要回去了,你回不回?”

    章衡點(diǎn)頭,揮了揮手,小黃門便離開了。他撐傘扶著晚詞走,道:“你替正林算的卦還挺準(zhǔn),我今日收到他的信,他說他成親了?!?/br>
    晚詞驚訝道:“那女子是什么人?”

    章衡道:“信上沒說,想必不是什么高門大戶的千金,我們得補(bǔ)一份賀禮送去?!?/br>
    兩人商議著送什么禮,回到家,圍爐吃酒賞雪。將及二鼓,晚詞吃得臉紅,收拾一番,寬衣就寢。暗夜中,她忽叫了一聲麗泉,輕飄飄的,好似夢中呢喃。

    章衡還未睡著,下意識地答應(yīng)道:“嗯?”

    “倘若重來一次,你還會去魯王府看我么?”

    章衡愣了片刻,才明白這話中的含義。彼時他去看她,并不知道會被卷入怎樣的麻煩里。倘若知道這一切,還會去么?

    恍惚間,他身子騰空而起,越過六年前魯王府高高的院墻,落在她窗外的樹上。正是夏月,天道炎熱,她開著窗子坐在房中看書,烏云斜墮,羅裙拂地。他望著燈影里的她,好似水中望月,近在咫尺,遠(yuǎn)在天邊。

    他想她怎么比以前還瘦,臉色也不好看,是自己的錯覺,還是生病了?

    少頃,宋允初來了,他轉(zhuǎn)身便走。出了儀門,一聲凄厲的慘叫從身后傳來。事后想來,可是作怪,隔著幾重庭院,他偏偏聽見了。但當(dāng)時無暇多想,他直覺是她,心跟著一懸,毫不猶豫地回去,便看見她頭破血流,倒在地上。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攥著她頭發(fā),笑容冷酷的宋允初,不明白他怎么忍心對這樣一個弱女子大打出手。

    自己日思夜想不可得的人,別人卻不知珍惜,隨意作踐,除了救她,還有別的選擇么?

    積雪壓斷窗外的樹枝,咔嚓一聲輕響,章衡回過神,抱緊懷中的人,道:“不管重來多少次,我都會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