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檸愣了幾秒, 她慢慢地蹲了下來, 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嘆氣。

    “這塊好像統(tǒng)稱邊緣系統(tǒng)，主要是控制情緒。”柳小姐說道, “我把東西發(fā)您吧, 太專業(yè)了說不清楚。”

    虞檸接受了她發(fā)過來的文檔。

    文檔里有副大腦的剖面圖，其中邊緣皮層被用紅線畫了出來。

    柳小姐：“我找醫(yī)生大概按照您的情況在圖上畫了一下, 您腦部變異的就是這塊區(qū)域, 您曾經(jīng)做過手術(shù)切除這塊部分?！?/br>
    虞檸看著那些紅線區(qū)域, 有部分在大腦外面, 也有部分在大腦內(nèi)部。

    柳小姐：“現(xiàn)有科技水平不能全部切掉這些組織, 只切了外面那部分……但是好像還是對您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br>
    柳小姐：“畢竟這部分腦組織和學習、記憶、行為也有一定的關(guān)系。”

    不用柳小姐說明, 虞檸在文檔里看到的病歷就寫得很清楚。

    后遺癥——記憶缺失，認知、智力水平下降。

    看到這里，虞檸還在想她從小看書就犯困，很多東西記不住是不是因為這個啊。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笑了會兒后又嘆了口氣。

    虞檸翻了翻文檔，柳小姐把她的就醫(yī)經(jīng)歷統(tǒng)計好，畫了一條時間線出來。

    手術(shù)切除異變腦組織時間在最后，前期是一眼數(shù)不出次數(shù)的看病史。

    虞檸一直不太能理解她爸媽對她的控制，依舊每次爭吵后露出的疲憊和難過。

    她那時總在想：既然覺得累，不管她不就好了嗎？

    直到現(xiàn)在她看到了這條時間線。

    虞檸心中五味雜陳。

    虞檸：“我去樓鳴生醫(yī)院治療的時間在做手術(shù)之前？”

    整條時間線，這兩次事件的時間是挨在一起的，她從樓鳴生的醫(yī)院出來立馬就去做了手術(shù)。

    虞檸：“中間發(fā)生了什么？”

    “虞檸在樓鳴生的醫(yī)院里做了什么？”王梅茹望向凌望今。

    “很多，她小時候就像是個……”他思索了片刻，“壞種?！?/br>
    小時候在樓鳴生的醫(yī)院里，在醫(yī)生護士茶余飯后的談資中，凌望今聽得最多的就是虞檸。

    凌望今：“他們總說這個小女孩有多么可怕，完全控制不了情緒，力氣還大得嚇人，針頭都會被她掰斷?！?/br>
    其實這些也算不了什么，樓鳴生開的醫(yī)院專門接收這種腦部變異、生理上不太正常的人，一些出格的談資凌望今聽得也不少。

    凌望今：“但虞檸有點不太一樣，她的異變和凌今秋太像了。”

    本來大腦異變也存活下來的個體就不多，但變異區(qū)域也差不多的情況更為罕見。

    凌望今：“我有時候會在想，會不會是命運？但仔細想想還有重生這種事情，或許會再次出現(xiàn)虞檸這樣的人，反倒不奇怪了?！?/br>
    在虞檸入院后沒多久，樓鳴生對她產(chǎn)生了極大的熱情。

    凌望今：“他像是把虞檸當作他和凌今秋的孩子了?！?/br>
    回想起當時自己的心理，凌望今內(nèi)心都會騰升起一股強烈的厭惡。

    凌望今：“小孩子難免會對父母產(chǎn)生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一開始?璍我跟蹤虞檸是因為嫉妒，樓鳴生對她可比對我好多了?！?/br>
    準確來說，樓鳴生對待虞檸幾乎到了溺愛的地步。

    “可惜了。”想到小時候虞檸對待樓鳴生的態(tài)度，凌望今笑了起來，“就算這樣，虞檸也不喜歡他?！?/br>
    王梅茹輕聲嘖了一下，擺了擺手，“把臉上的笑收一收，說正經(jīng)的，虞檸為什么不喜歡他？”

    說出這個問題后，王梅茹頓了頓，“直覺？”

    凌望今點頭。

    “真的和凌今秋很像啊?！蓖趺啡愀袊@道，“當年凌今秋那么難抓，除了她力氣大和當時刑偵技術(shù)原因以外，還有她的直覺，好幾次警方根據(jù)她的行動蹤跡開始圍捕她了，她就突然改變計劃去了別的地方?！?/br>
    凌望今笑，“大概樓鳴生也沒有想到這種直覺會用在他的身上吧？”

    王梅茹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收起你那個得瑟勁吧?！?/br>
    等氣氛變得輕松一些后，王梅茹問道。

    “你拒絕不了虞檸，就是因為她很像你的mama嗎？”

    “有一部分這樣的原因?！?/br>
    凌望今曾經(jīng)非常排斥樓鳴生和凌今秋的一切，樓鳴生時常在他耳邊念叨凌今秋，久而久之都有了些許逆反心理。

    于是乎，他幼年就帶著這種嫉妒和逆反的心思開始跟蹤虞檸。

    凌望今：“小時候的虞檸確實和樓鳴生描述的那個凌今秋很像，但也有不一樣的地方?！?/br>
    小時候的凌望今其實有些怕虞檸，他不敢跟得太近，被發(fā)現(xiàn)了一定會被她按在地上欺負直到哭出來為止。

    事實上，十次的跟蹤里面九次都會被發(fā)現(xiàn)。

    凌望今：“她的直覺很厲害，可惜長大之后這種直覺消退了很多?！?/br>
    被欺負多了，小凌望今也總結(jié)出了經(jīng)驗，跟在后面容易被逮到，那就提前總結(jié)好她的行蹤規(guī)律，提前守株待兔觀察就行了，再配合一下那天要做的事情隱蔽性很強。

    凌望今：“她被她爸媽教得挺好的，情緒正常的情況下，她很有禮貌，所以在人多的場合她并不會欺負我?！?/br>
    王梅茹笑著調(diào)侃了一句，“你確定這是有禮貌？”

    “很奇怪的感覺?！绷柰裥Γ案杏X她很壞，但又沒那么壞，我還記得有次她好像是發(fā)病了?！?/br>
    那次小凌望今在小虞檸常去的地方都沒看見她，于是問了一路的醫(yī)生和護士，在后面花園里看到虞檸。

    她抱著頭正在地上打滾。

    小凌望今嚇了一跳，跑上去伸手牽她。

    凌望今：“把她牽起來后，我問她為什么要在地上打滾?！?/br>
    被牽起來的虞檸小小一只，臉也是圓鼓鼓的，兩只眼睛泛著紅。

    小孩子發(fā)病狀態(tài)挺可愛的。

    凌望今：“她把一只松鼠塞給了我?！?/br>
    是樹上掉下來的小松鼠，眼睛都沒有睜開。

    而小虞檸眨了眨眼，她煩躁地在原地不斷跺腳，嘴里還不停嘀咕著。

    凌望今：“‘不能摔不能摔’，她是這么說的，她有不正常的一面，但是她控制住了。”

    聽到這里，王梅茹也漸漸坐直了身體。

    “和凌今秋不同。”

    “對，或許是她父母的教育起到了作用。”凌望今想到那些畫面，就會控制不住地想笑，“挺可愛的?！?/br>
    王梅茹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凌望今：“我后來把小松鼠送回了樹上，那是我第一次幫她。”

    有些事情開了一次頭，就會有第二次。

    小虞檸就是那種很不客氣的孩子，使喚起人來沒有任何顧慮。

    王梅茹笑道，“覺得女孩子可愛，就是拒絕不了的開端啦。”

    如果事情一直按照這樣發(fā)展下去，那將會是凌望今幼年美好的記憶。

    凌望今：“我被樓鳴生關(guān)了禁閉。”

    樓鳴生并不會打他，也不會罵他。

    他將凌今秋那句控制情緒視作真理，絕不會做出暴力的行徑。

    凌望今：“虞檸小時候精力比現(xiàn)在充沛多了，她大部分時間都在醫(yī)院里上躥下跳，然后她發(fā)現(xiàn)了禁閉室的存在……我當時哭得很慘?！?/br>
    他當時被從通風管道里跳出來的小虞檸嚇了一跳。

    凌望今：“被關(guān)禁閉的原因，我早就不記得了，可我還記得她的臉?！?/br>
    小虞檸從外面踹開了禁閉室的門。

    她雙眼通紅，又開始不停地在原地跺腳，腦袋上的頭發(fā)都炸著鼓了起來。

    凌望今：“她問我，‘你被欺負了嗎？’‘你爸爸是壞人嗎？’”

    小凌望今并不知道她這句話背后的涵義，可被關(guān)了一天，他又餓又怕，情不自禁地對自己爸爸產(chǎn)生了怨恨。

    凌望今：“我說是……”

    然后再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樓鳴生的辦公室。

    小虞檸拿著小餐刀捅進了樓鳴生的肚子里。

    凌望今笑了笑，“餐刀還是樓鳴生送她的?！?/br>
    那時小凌望今在花園里，忽然聽到醫(yī)院里拉起了警報。

    他跟著擁擠奔跑的人群跑到了辦公室。

    凌望今：“我看到了很多血，還有丟在一邊的餐刀，大人們都在說叫救護車、報警，我腦袋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她被警察抓走?！?/br>
    接著他偷走了小餐刀。

    一路上都在哭。

    躲開人群的時候在哭，在花園里挖坑埋刀的時候也在哭。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東西?！庇輽幋驍嗔肆〗愕臄⑹?。

    一個小小的男孩子穿過人群跑到他的面前。

    他手上臟兮兮的，連臉上都被抹了一層褐色的土印子。

    然后在看到她的時候，似乎是想擠出笑，可圓圓的眼睛被笑著一擠，本就包不住的淚包稀里嘩啦地涌了出來。

    他哭著用手抹了抹眼淚，在臉上又抹出了一條泥線。

    那一瞬間，周遭人群叫喊著救護車報警的吼聲忽然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