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影草(四)【500珠加更】
舒明德到了車前,屈起手指敲了敲車壁。 舒薇回過神,提聲道:“是明德到了么?快些上車來!” 舒明德在車外聽了這話才拉開車門,見坐在里頭的人是舒薇,先是愣了一愣,然后連忙揖了一禮:“長姊。” “自家人面前哪來這么多禮數(shù),”舒薇拉他上車,又吩咐絮兒從食盒里拿出早備好的餅點供他挑揀,“聽聞你們書院學子大都是放課后第二日早晨下山回城,阿姊猜你還未用過朝食,又不曉得你往日里愛吃些什么,便各樣式都帶了些來?!?/br> 舒明德面對舒薇突如其來的示好感到有些無所適從,卻仍礙于姊弟情分挑了自己往日愛吃的牛乳餅喂入口中。 “多謝長姊美意,這些糕點極合我胃口?!?/br> 舒薇也就著香茶用了一塊玉露團,見舒明德吃得心不在焉,笑問道:“幺郎想什么事情想得出神,餅渣子都漏到領口上了?!闭f著,又令身邊陪侍的絮兒為他遞上一塊絹布。 舒明德臉一紅,連忙接過手絹擦凈衣領上的渣子:“讓長姊看笑話了,無非就是一些學問上的事?!?/br> “幺郎若愿意,不如說與長姊聽聽,興許能有些啟發(fā)也未可知?!?/br> 舒明德稍一思忖,還是徐徐道:“原是夫子放課前遺下一問,曰,明知不可為之事,該為該不為?書院里同窗分作了兩派,倘若長姊不來接我,我們正準備去城中包下一間茶肆坐論?!?/br> 舒薇一怔,眼前忽而浮現(xiàn)出一番前世的景象來。 前世迎春宴上并沒有舒茵與梁之衍這一遭,于是舒芙就這樣無知無覺地嫁進了梁家。 那時舒薇自己也出了閣,只是偶爾從陪房侍婢那里聽說一些舒芙的境況。 舒芙入了梁府后才知道原來昔日的溫文郎君早已背盟毀約,房中已然婢妾成群花團錦簇。 她最先想過依循大歷新令向梁之衍提出和離,誰知羅氏聽后卻大怒不已,罵她天真愚鈍:帝后雖推行新令,可自新令成文以來又有哪個女子當真敢親試此法? ——前人都不做的事自有它的道理,你又何苦去做那只出頭鳥? 當時她身邊的婢女有樣學樣地模仿羅氏說話的語氣向她復述這件事兒。 她一邊聽,一邊也覺得好笑。 不過是家里郎君納了幾房姬妾,何至于鬧成這般模樣? 后來她奉家中的指示去梁府勸解舒芙,舒芙煮了一盅茶迎她上坐。 長安地偏西北,循年以來雨水都是不多的,卻偏在那一年暮春落了好大的一場雨。 庭外檐下雨色淅瀝纏綿,漸次織成一段促長雨幕。 舒薇一邊抿著杯中清潤的茶,一邊聽著面前的人說話,仿佛連聽到的字句也被這漫天徹地的雨霧淋得濕漉漉的。 “世上不可為之事分作兩類,一類是確不可為,譬如日宿東起、星辰西落,天地法則自有定論,非人力所能改。非要做此類不可為之事,是為愚; “另一類則是,可為而無前人所為,要做此類事是敢為人先,是為勇?!?/br> 舒明德本來并不真的盼望著舒薇能說出些什么,故而低垂著眉眼專心一意地嘬茶漱口,豈料茶才入口,耳畔就響起了舒薇這落落拓拓的一番話。 他“咕咚”一聲將口中茶水全部咽下,抬起眼來直直盯著舒薇看:“長姊這說法十分新奇,能不能再多與我說些?” “凡天下事皆有其性,或有相類或有相悖,卻終為一體,為何非要分立兩派而論呢?” 舒明德雙目驟亮。 對啊,夫子大才如斯,特意遺留的問題難道僅僅只為讓他們這些學生相互爭論愚直和鉆營到底誰更勝一籌么? 恐怕并不見得。 說到底他們嵐山書院的學子泰半都是沖著做官去的,身處官場之中又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道理,能夠及時警醒自己抽身出來博覽全局,不拘泥于任何一面才是至關重要。 想必悟出這一層才是夫子真正的意圖,舒明德長出一口氣,有種豁然開朗的通透之感。 他感激地看了舒薇一眼:“長姊大才,從前是明德小瞧了姊姊,還請姊姊原諒?!?/br> 他一面說著,一面站起來,幸得身量矮小才得以端端正正地立在馬車里朝舒薇揖了個大禮。 舒薇連忙將舒明德拉起來,讓他與自己促膝而坐。 舒明德又陸續(xù)說了幾件這些時日書院里的趣事,舒薇能明顯地感覺到對方對自己強于以往任何一個時候的親近之意。 她含著笑側頭傾聽,卻在心底向舒芙告了個歉: 阿芙,阿姊并非存心竊你上一世說的話來與你最疼愛的幼弟親近,可我若想與那人恩愛白頭,母家的支持絕不可少。 我知你外柔內韌,心性遠非常人可比,又有華陽郡主時時為你撐腰,這一世就由我來做幺郎最愛重的姊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