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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婳終究太小看二娘折騰人的本事。明明說好了今日只應(yīng)兩場陪席，二娘卻因為貪財，臨時在兩場筵席之間硬是插了一個詩會。

    她不是蘇幫、揚(yáng)幫那些長三堂子的倌人，出局一場三塊銀元，應(yīng)局像是蘸醬油似的，坐不到一會兒就趕局去。她和詞史一樣，說書、唱曲、侑酒，琴棋書畫一場下來最少也要一個鐘頭。

    李家擺宴已經(jīng)延遲了她離開時間，等到詩會結(jié)束后，趕著赴孔家的喜宴已經(jīng)遲到了。

    ──早該讓相幫大哥先去孔家通報一聲才是。

    只是何婳想到昨晚才出了賀公子的事，心有余悸，不敢讓相幫離她太遠(yuǎn)，造成了現(xiàn)在的局面，現(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

    「跑快些，師傅，我們急?！垢值拇蠼愦叽僦S包車師傅，詩會后叫黃包車的人多，相幫沒法子叫到另一臺黃包車，就由夏荷華和跟局的大姐先前往孔家。

    訂婚宴位在黃浦灘的理查德飯店，和詩會地點一北一南，除非駕駛汽車，否則不可能趕得及。

    于此同時，孔柳的喜宴已然開始，杯觥交錯，香檳儷影，幾乎上海知名世家、富賈齊聚，賓客中也包含了吳芙和闕扶蘇。

    新人孔麟和柳依依都是留洋歸國的學(xué)生，婚禮一派西化，連交換戒指的儀式都要在賓客面前進(jìn)行。

    婚禮請了交響樂團(tuán)，拉大提琴、小提琴和鋼琴一起鳴奏，聽得吳芙頭疼，側(cè)頭問身邊的隨員道：「大公子人呢？」

    隨員彎身附在吳芙耳畔說：「大公子在外頭的庭園，說是晚些再進(jìn)來?！?/br>
    吳芙皺眉，要闕扶蘇陪他過來就是想為他物色成親對象，闕扶蘇一個人待在外頭吹風(fēng)算什么事？

    恰巧他也被音樂炸得頭疼，便說：「走，我們找他去?！?/br>
    然而這音樂聽在闕扶蘇耳里卻是另一番感受。

    他手上端著一杯香檳，斜倚在庭園中一株喬木邊，望著金黃色的酒液中的氣泡發(fā)呆。

    大廳里傳來大提琴悠揚(yáng)的樂音，又緩又柔和，宛如情人之間暗夜相偎傾訴情意。

    他的回憶彷佛被拉回四年前，秀麗的少女坐在椅子上，雙腿夾著大提琴，拉著相同的樂曲。

    她神情恬淡，嘴角噙笑，沒有平日飛揚(yáng)跋扈的模樣，見他來到面前蹲下盤坐睞著她笑，樂聲陡然斷了，納悶問：「闕扶蘇，你蹲在這兒做什么？」

    「聽小姐拉曲子啊?！?/br>
    「聽就聽，干嘛盯著我看？」

    「我看小姐好看啊。」

    小姐怔了怔，雙頰發(fā)熱，輕叱一聲，「就愛貧嘴?！?/br>
    闕扶蘇笑得眉眼彎彎，沒有反駁。

    其實，他很想告訴她，他說的都是真心話，但卻怕驚擾了她，改變了兩人的關(guān)系，只能將心中的情意透過調(diào)笑偷偷傾訴。

    見她別開臉收起琴弓打算站起身，闕扶蘇湊上前，歪頭問：「這是什么曲子啊？」

    他的長發(fā)在小姐面前如瀑滑下，似絲綢錦緞擱在她的腿上，兩人之間距離不過一臂之距，小姐驀地紅了臉，收起琴弦擺擺手，「唔，說了你也不知道呢！別靠我這么近，打擾我練琴?！?/br>
    他笑著退了開來，看小姐耳根通紅站起身說：「你跟我來。」

    他們?nèi)チ饲俜?，小姐在鋼琴前坐下，玉指在黑白鍵上輕快敲擊，音符在跳動，一掃方才的沉穩(wěn)溫柔。

    他奇怪地挑眉，小姐笑著解釋，「剛剛那首曲子是《約翰·帕海貝爾卡農(nóng)》，作于1680年，是巴洛克時期的音樂作品，伴隨吉格舞曲一起演奏?！?/br>
    吉格舞曲輕快，像是小鳥在陽光灑落的樹枝上跳躍，和她一樣。

    而他就是那個羨慕又衷情于小鳥自由自在的旅者，仰望著小姐，希冀她能垂眸看一看他。

    「可惜沒人陪我一起演奏?！剐〗爿p笑。

    闕扶蘇脫口說，「那我學(xué)。」

    小姐訝異地睞著他，半晌，目光溫柔下來，低聲應(yīng)了句：「好，我教你。你想學(xué)哪種樂器？大提琴還是鋼琴？」

    「大提琴！」闕扶蘇毫不猶豫說道。

    「咦？為什么？」小姐歪頭訝然問：「鋼琴比較好學(xué)呢?！?/br>
    闕扶蘇抿了抿唇，不好意思說她張著腿拉琴的姿態(tài)實在太過誘人，他不想其他男人也有像他一般齷齪的心思，干脆占據(jù)那一把大提琴，就沒有其他男人看到她的魅惑之色。

    「咳！」闕扶蘇輕咳一聲，正經(jīng)八百回道：「大提琴像是男低音，鋼琴像是女高音，彷佛錦緞托著翠玉，才顯得出珠玉敲擊的琳瑯?！?/br>
    小姐盯著他驀然笑了出聲，笑到闕扶蘇不自在地問：「小姐，我說錯了什么嗎？」

    「你說得很好，真是我的知音！」

    她笑得雙眸彎彎如月，眼底星光燦爛，貝齒白如珍珠，那一瞬間，闕扶蘇整顆心都飄了起來，明白了何謂「微睇綿藐，色授魂與」。

    還沒回神，小姐卻伸手扭住他的耳垂，嬌睨著他逼問，「闕扶蘇，你心底在想什么壞事？耳朵都紅了！」

    闕扶蘇吃痛，哪里敢說除了胡思亂想之外，他還對其他男人有著隱約的敵意？

    但瞧小姐面若夕霞，眼神閃爍不定，似是羞赧，他便開心了，忍不住逗她，「小姐又在想什么？你的耳根也是紅的，還說我啊?！?/br>
    小姐愣住，跺腳嗔了句：「誰和你一樣？」轉(zhuǎn)頭就跑了。

    她跑得飛快，栗色微卷的長發(fā)如浪在她身后翻飛，上頭綴著粉色、白色的玫瑰，看起來纖細(xì)又漂亮。

    花瓣隨風(fēng)而舞，向后飄落，被闕扶蘇一手撈進(jìn)掌心。花瓣冰涼，觸手卻是溫潤如絲絨，經(jīng)不起一壓，就如她一樣得捧在手心中細(xì)細(xì)呵護(hù)。

    小姐倘若跑得慢一些或許就會聽見闕扶蘇在她身后溫柔又纏綿地低喃：「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其實，他清楚她彈奏的是婚禮常用的曲子。他也知道老爺正在為她物色結(jié)婚的人選，但是卻不知道她是否有嫁人的意思。

    小姐才十五歲，才及笄──啊，還是老爺要他一手cao辦那該死的成年禮。

    ──她想嫁了嗎？

    意識到這點，闕扶蘇的心微微疼了起來。小姐越是成熟漂亮，他越是惶恐。遲早有一日她會出嫁，到時，他該怎么辦？

    他的眷戀，只能無聲無息耗死在時光里，磨死在兩人的階級差異中。

    他得進(jìn)取，他得改變，但──

    他是小姐的伴讀，夏家的司機(jī)，老爺?shù)幕镉嫞苓M(jìn)取到哪去？

    思及此，闕扶蘇無聲輕笑。

    那是他頭一次想要扭轉(zhuǎn)自己的頹勢，改變現(xiàn)狀。

    十九歲的青年幼稚無措，一意孤勇，也才有了今非昔比。

    但為什么想起從前的事還是讓他感到委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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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話：

    5/31啦，6/1開始二、四、六更新喔。

    每百珠、百留言、百收藏加更。

    謝謝寶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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