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離開】
秋季的十一月初,午后的秋風即使感到沁涼,卻有著一股濃愁。暖春閣里,三爺及六爺待在外間,想著不久前他們兄弟才在主事殿議完事,正用著午膳時,就看到小妮子的貼身暗衛(wèi)急忙來報府里出事,一行人風風火火的帶著胡太醫(yī)趕回來,卻見到方沐柔臉色慘白、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令人感到憂傷的消息卻是孩子沒了… 氣氛是一陣死寂,胡太醫(yī)仍然在里面搶救,春夏二人和眾多女婢是一盆盆的熱水進,又是一盆盆的血水出,那場面實在令他們心驚。 允佳拉著從內間出來的春喜問著,「如何了?」看這場面他實在是驚慌。 春喜淚眼婆娑的哀聲道,「毒是解了,可那惡毒的落胎藥下的太重,福晉…福晉…血崩了,胡太醫(yī)還在治著,只是這血一直止不住?!拐f完,放聲哭了起來… 允言連忙上前,「怎么會這樣?到底是吃了什么,又是下毒又是落胎藥的,真是太狠毒了?!瓜氲饺醿好鼞乙幌?,這該死的…一定得把這歹毒之人找出來。 春喜拭著淚,「福晉最后吃的東西是邵紫寧小姐給的甜湯,魅影和無痕已經(jīng)去追人了??涩F(xiàn)下就怕福晉…福晉…醒不來了…」一邊解釋卻又止不住濃厚的感傷。 「住口!」就見允祈從內間走了出來,臉上表情是那樣的冷峻又令人畏懼。 他實在無法想像昨日還活潑亂跳的可人兒,今日是那樣虛弱的躺在那邊,看著那止不住的血,他實在無法想像小妮子醒來若知道孩子沒了會是如何。 允佳看著他的面無表情,知道他是壓抑又痛苦,他們又何嘗不是呢!他上前拍拍他的肩,「四哥,柔兒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的。」他努力安慰著。 允言也認真地看著他,「六弟說的對,柔兒一定沒事。但是你一定得堅強,你得做她強烈的后盾才行,明白嗎?」他的語氣嚴肅且真切。 允祈明白他們的意思,只是他的心也疼,很疼,但看著還在與死神搏斗的妻子,他實在恨死自己了。 「飛影,有沒有消息了?」他依舊強忍住心情,也要盡快把事情處理好。 飛影行著禮,表情也是嚴肅道著:「快了,魅影和無痕已在客棧逮到人了。至于證據(jù),福晉喝的那碗已經(jīng)清掉了,但是小廚房里的鍋碗瓢盆沒清洗,已讓人去查了?!顾阉姓{查的狀況一一報告著,這心里也是極擔憂那調皮的主子。 允祈擺著手要他退下,隨后又走進了內寢去守著方沐柔。 方沐柔這一落胎,整整昏迷了十天才醒了過來。這些日子允祈衣不解帶的守在床前照顧,不管誰來勸他歇息,全被他吼了出去。 他想著方沐柔說從溺水后醒來的她才是真正的她,想到那之后她受了風寒、被元氏推下水、中毒、再到東北的那一刀,這樁樁件件都是差點要了她的命,只是這次…孩子沒了… 彷彿大夢初醒般,方沐柔只覺得疲憊??粗l(fā)絲凌亂、鬍渣滿面的允祈,只是蹙眉疑惑:「我…這是睡了多久呀?」她使著力說著。 在允祈身后還有一下朝也趕過來的允言和允佳,看到方沐柔好不容易度過難關還醒了過來,實在喜不自禁。 允祈握著她的手,「十天了。胡太醫(yī)說了,你必須先吃點東西,不然身子太虛了?!?/br> 方沐柔輕輕的點頭,隨后像是想到什么又拉著允祈,「孩子呢…?」 見她如此虛弱,大家實在不忍心,允言趕緊哄著:「柔兒聽話,我們先吃東西。」 允佳點頭,想趕緊轉移話題,「對,沒錯。我馬上讓人備點心過來?!?/br> 看著他們顧左右而言他,再看著允祈那強忍傷悲的表情,方沐柔只覺得心一揪,難不成…難不成…「孩子…沒了…對不對…」她眼眶立即紅了起來。 看著她想要強迫自己起身,允祈馬上抱緊她在懷里,「對不起…對不起…」,方沐柔聽著他的道歉帶著哽咽地哭泣,她表情一怔也放肆地哭了出來… 看著深愛彼此的二人心傷擁抱求著安慰,在場的人無不動容,也默默地流下淚水。 幾日后,十爺?shù)情T拜訪了。方沐柔還在病臥期間,允祈一律謝絕所有人的探訪,唯有允言和允佳,一來朝堂上的事情得忙著并作了解、二來也是希望這二人能給方沐柔打氣。雖然允祈知道這個十弟并非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人,但他實在不希望讓小福晉見劉以杰,畢竟那日大家坦白說清楚時,他了解劉以杰并不是贊同方沐柔留在這里。眼下方沐柔正睡著,他獨自前往書房和劉以杰碰面。 當他走到書房時,卻見著劉以杰正站在院外石椅旁望著天空,那位置竟和方沐柔一樣。劉以杰聽見腳步聲回頭,「這個位置很特別…」他若有所思的說。 隨后進了書房,他開口就問,「沐柔身體如何了?」眼神卻是銳利的看著允祈。 允祈淡淡的答著,「度過難關了,可孩子沒了?!顾囊浑p眼眸也直盯著他。 劉以杰嘆了口氣,「我自然聽說了你那表妹做的好事。」隨后像是把心里的憂慮,一股腦都傾訴了出來,「沐柔受的苦太多了,她本就不屬于你們這個時代的人,你說她這幾次在危險關頭里,哪件不是因為后院侍妾多而惹出來的呢?新丹佳爾允祈你一定會是未來的皇帝,可我算不出你的福晉能不能成為那個皇后,她太單純、太善良,太會招人妒忌;你對她的好、她的寵愛,最后都會變成一把殺人的刀。你清楚她的個性,她無法接受和別人共享你,你若強留她,她往后的日子只會在掙扎跟痛苦中徘徊,倒不如放了她吧…」劉以杰說的直白卻是肺腑之言。 允祈震驚的抽了幾口涼氣,「我不可能放她走的?!顾^對無法接受她離開他。 「你不捨得也得捨,她這次命大活了下來,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劉以杰悲切的幾乎是用喊的?!讣僭O你原本的那個福晉還在,恐怕現(xiàn)下也香消玉殞了。允祈,你放了方沐柔吧…如果你愛她,那就讓她好好活著,別再讓她心傷了?!?/br> 許久,允祈只是呆愣的坐著。劉以杰知道他需要時間思考,站起身便示意離去,走到門前,又轉身看著仍坐在位置上的他。 「你書房外的這個院子,它會是我們回去的通道?!拐f完,劉以杰便自顧的離開。 由于方沐柔血崩的厲害,即使止住了血,但也造成身體上很大的損傷。在她醒來之后,接下來的日子總是昏昏沉沉,府邸上下每天都祈禱著自家福晉能夠快快康健,由于狀況一直不好,胡太醫(yī)也就宿在了祈王府,以便隨身侍候。 深夜,允祈和允言還有允佳一同在書房議事,高公公敲著門領著胡太醫(yī)進來。 「胡太醫(yī),今日福晉狀況如何?」允祈問著。 胡太醫(yī)眉頭深鎖的答著,「回王爺,福晉已度過難關,只是那藥性厲害,傷了基底,恐怕日后要再懷上子嗣怕是難呀。」 允佳驚訝著無法置信,「胡太醫(yī),你說的可當真?對于女子來說,子嗣才是最好的盼望。這無非不是把柔兒推下深淵嘛…」他實在難以接受。 允祈深吸了口氣,他知道柔兒不是這里的人定不會這樣想,但知道自己可能無法再懷上孩子,這對每個女子來說,的確是很大的傷害。 「知道了。調理一事還得有勞胡太醫(yī)了?!故乱阎链耍势沓藗慈允莻?。 胡太醫(yī)退了出去。允言跟允佳也是心情沉重,許久,三人都沒有說話。 看著這氛圍,允言打破沉默的說:「那邵紫寧不是拘在柴房了嗎?」他問著允祈。 允祈抬頭看著他,「嗯。她已經(jīng)認了。飛影也和太醫(yī)在小廚房剩馀的甜湯里用銀針驗到了毒,城里的每家藥舖也都查了,只是沒想到這落胎藥竟是我府邸經(jīng)營的百濟堂賣的…」說到這里,他悲切的苦笑卻帶著深深的愧疚。 突然,外頭傳來高公公著急的聲音,「福晉,外面天涼,各位爺都在里頭,要不您進去里面歇著?!?/br> 「主子,已經(jīng)要入冬了。您身子還虛弱,咱們回房去,好嗎?」春喜哽咽的哀求。 夏香也是著急的喊著,「是啊,主子…我把格格阿哥他們叫來,他們可想額娘了?!?/br> 允祈一行人聽到外間的聲響,相互看了一會兒,便趕緊起身走出。 就見秋風瑟瑟吹拂,那浩瀚星光下一個嬌小脆弱的身影。 「不要管我,我想在這里待一下?!狗姐迦嵬现林氐纳碜?,虛弱的說著。 春夏二人看著允祈一行人出來,連忙要行禮,卻被身后的允言用手指口示意噤聲,允佳知道允祈著急但也拉著他的手,要他先不要過去,一行人安靜地站在角落看著那傷心的身影豎立在皎潔明亮的星光下。 方沐柔抬頭望著天空,她的思緒很混亂,自從來到這里,她就像過關斬將般的度過一次次的危機,可這次她卻沒安然度過。她知道自己沒有太多心機去猜疑別人的好壞,可也因為邵紫寧的刻意示好、假裝反省而讓她以為她是真心向善,才喝下那碗要了她肚里孩子的毒藥,想到這她的心還是很疼很痛…孩子何其無辜,而她又該如何度過,想到后宮中的明爭暗斗,她還要遇到多少個邵紫寧?想到子嗣一多,爭位奪權,還會有多少像先前的皇后那樣來設計陷害?這次亡的是她腹里的胎兒,那下次呢?她是否就已賠上她的命了呢? 想到這里,雙眼朦朧又是滿眶的淚水。她知道允祈很努力在說服武嚴帝和額娘,也知道他是真的很愛她,可是她卻沒有信心了… 「我累了…真的累了…我想回去…」冷風拂過她單薄的身子,她毫無知覺的說著。 大家屏息在她身后站著,自然也聽到她這喃喃的低訴。春夏二人以為福晉是在向她們發(fā)號施令,可看向王爺那震驚錯愕的神情,卻躊躇不敢上前。 允祈聽著那無奈的傾訴,想起了劉以杰說的通道,他實在捨不得,卻又只能呆站著不敢上前,允佳和允言看他如此驚愕的神情,那是從沒見過的恐慌和無助。 就見下一秒眼前的小妮子傷心欲絕的昏了過去,大家慌張的連忙上前。 隔日下完朝就見允祈和允言還有允佳一起前往皇后宮殿,武嚴帝坐在正殿主位上看著底下跪著的三個兒子,旁邊則是無痕押著一身凌亂有些瘋癲的邵紫寧。 皇后看著他們又看著邵紫寧,這段日子她和武嚴帝也是感傷,想到柔兒因為邵紫寧失去了孩子,現(xiàn)下還是昏沉的臥病在床,他們心里也是煎熬。 武嚴帝威嚴的瞅著允祈說著:「祈兒,你這是要做什么?把這罪婦直接交由官府查辦即可,也算是給柔兒一個交代,何必帶到這里,臟了彼此的眼?!?/br> 允祈一副不寒而慄的表情,「兒臣是想讓皇阿瑪親自審這毒婦?!顾㈨币曋?。 武嚴帝見他這冷峻氣勢,心里也是震懾,但不免自豪起這個兒子的確有帝王之尊。 半響,他淡漠的開口,「邵紫寧,朕已經(jīng)知道你所有的罪行,你可有話要說?」 連日被關押在柴房已讓這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千金小姐極其不適應,加上第一次出手害人便讓方沐柔失了孩子,這內心也是痛苦煎熬也顯得瘋癲,「不!我沒有罪,是她該死。誰叫她獨享了祈哥哥的寵愛,在府邸的這段日子,祈哥哥正眼也沒看過我,那我算什么?憑什么齊爾濟沐柔可以擁有他的愛,還懷上了孩子,擁有眾位爺?shù)南矏邸也环膊桓市?!」她雙眼猙獰,憤怒至極的說著。再看向允祈,又是冷笑狂妄地說:「你還許給她唯有她一人的承諾,可笑,真是可笑…哈哈哈…就算之后沒有我還會有別人,那日我沒有害死她,他日也定有別人來奪她的命?;屎笠棠锬阏f是不是,這件事你也是幫兇,你說我可以成為祈哥哥的側福晉,可你食言,齊爾濟沐柔肚里的孩子沒了,你也是幫兇。你們都是?!箍粗橇鑱y猙獰的樣子,一個美麗的千金之驅,此時是如此的丑陋狠毒??伤f的每句話,字字句句卻是像刺進了皇后的心。 武嚴帝憤怒的喝斥著:「大膽,你這毒婦!」看著臉色慘白的皇后,連忙握著她的手問著:「怡兒,身子哪里不舒服嗎?」 允言擺著手要人把邵紫寧帶下去,允祈和允佳看著額娘有異也是著急上前,就見皇后忍不住的流下淚水,「祈兒,你帶紫寧來說這些,就是想要我們同意你不冊立后宮是嗎?」她說的激動。 允祈點點頭仍是面無表情的說著:「額娘比誰都明白不是嗎?這二十多年來的如履薄冰,額娘不也是走的驚險…再說了三哥的額娘寧娘娘是怎么死的,不就是那拉戴氏那惡毒之人做的嗎?就為了一己之私,就奪了三哥做棋子。柔柔受的苦太多了,我不準以后還有人再傷她,可是我沒有把握呀…」他悲鳴的嘶吼著。 一旁的允言只是低頭不語,他一直都清楚自己額娘的死不單純,可當年他還小只能依附在皇后底下茍延殘喘的過著,心里也是痛苦至極。 允佳看著武嚴帝,認真的懇求著,「皇阿瑪,您是個明君,這后宮中的不堪入目、殘忍陷害,您一直都清楚的,您也痛苦啊。您最愛的明明是額娘,可為了已故的皇祖母,您卻只能壓抑自己內心的情感,直到這幾個月,您才真正做回自己。再者,兒臣不認為一定要有后宮三千才能有繁衍子嗣,這二十多年里的日子,多少嬪妃小產(chǎn)身亡,我們又有多少手足在年幼時意外離去…我們何苦又要心愛的人去承受這些?」他說的句句懇切,撼動著每人的心房。 許久,武嚴帝和皇后只是哀傷不語,過去那段痛苦的記憶又回盪在二人的腦海里。 允祈也不強求,緩緩開口,「柔柔的心已是風中殘燭,兒臣只求皇阿瑪和額娘能夠好好想想。」說完,他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 「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他淡漠的說完便自顧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