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開放式空間另一端是一整面落地窗，查爾斯河的美景頓時映入眼中。

    林曉慧猜想這應(yīng)該是他住的地方，但沒想到會是白色系與原木的簡易居家裝潢，她以為單身男性的住處會用比較多深色或是剛硬的線條。客廳桌上擺了一部筆電與一些紙筆，但整體來說非常乾凈整齊。

    「外套給我，你可以自己參觀?！?/br>
    林曉慧開心地道謝，在玄關(guān)脫鞋把外套遞給主人后，跑到落地窗前享受美景。昨天她陪meimei走過河岸，可是冷風(fēng)刺骨，她其實沒有心看景色，滿心只想趕快回到溫暖的室內(nèi)?，F(xiàn)在在室內(nèi)吹暖氣，又居高臨下，太棒了！這間公寓離市中心不遠，她可以看到昨天走過的一些景點。

    波士頓真是個美麗的城市，古典英倫風(fēng)與現(xiàn)代的進步繁榮結(jié)合在一起卻不突兀，金融科技發(fā)達又富有人文氣質(zhì)，連圖書館都漂亮得像是歐洲貴族豪宅，不過物價同樣高人一等。

    「對岸遠方一堆火柴盒和綠花椰菜就是你還未參觀的學(xué)校校園?！垢咭胤叩剿赃?，一起望向彼方。

    「你也在火柴盒中讀書嗎？」林曉慧覺得兩人比較熟了，現(xiàn)在問他私事應(yīng)該不會讓他不開心吧。

    「就那間清教徒學(xué)校?！?/br>
    清教徒學(xué)校？林曉慧看高邑樊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

    林曉慧沒有宗教信仰，偶爾她和爸爸被熟人請去教堂禮拜幾次，所以多少聽過一點點故事，幸好她能聽懂這句諷刺。

    當(dāng)初哈佛是保守的基督徒設(shè)立的神學(xué)院，但后來學(xué)校的重心變成學(xué)術(shù)與研究，到了現(xiàn)代基督教對學(xué)校的影響幾乎不存在，甚至還有哈佛神學(xué)院的教授發(fā)表與圣經(jīng)相左的理論。

    「真羨慕你能進那所學(xué)校。我后天就要回家了，就算想拜託親人帶我去參觀也沒機會?！?/br>
    今天中午回表姨家之后，就排滿了聚會與行程。表哥雖然是隔壁的麻省理工校友，但表哥才不會有興趣花時間為她介紹呢，除非是meimei也一起去。

    「下次你來波士頓我再帶你參觀?！?/br>
    下次？來波士頓的機票要幾百塊美金，她不會沒事只為了觀光就跑來。表姨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也不會想再招待她一次，食宿要花更多錢。

    「你不想來看我？」看她遲遲沒反應(yīng)，高邑樊刻意擺出微微失望的表情。

    「我……」無言以對。林曉慧很不適應(yīng)高邑樊突然把她當(dāng)成……朋友？這個變化實在太大了。

    「跟你開玩笑的?！垢咭胤m然這樣說，嘴角卻勾起一道別有深意的淺笑，雙眸也十分柔和地看著她。

    昨天決定管林曉慧的事時，高邑樊就已經(jīng)把她列為自己會關(guān)心輔助的人，也覺得逗弄她很有趣，所以態(tài)度大幅轉(zhuǎn)變。

    林曉慧心一緊，實在禁不起太多這種玩笑，她都不知道他那句話才是認真的了。尤其他真心笑起來殺傷力更強，她得非常努力地在心中不停加蓋高墻，免得自己產(chǎn)生不該有的想法。

    「對了，你不是有事找我嗎？我們先談?wù)掳伞！顾B忙轉(zhuǎn)移話題。

    笑容消失于高邑樊的臉，他收回了情緒，恢復(fù)淡然無波的態(tài)度。靜默了一陣子，他才問：「你若不想談沒有關(guān)係，不過看來令堂在你很小時就改嫁了？」

    其實高邑樊對于林曉慧的事已經(jīng)了解大概，畢竟他知道楚依依的父母，認識她們的表姨與姨丈，也從與林曉慧的幾次談話中能猜到一些事。不過親人這個話題對林曉慧來說非常敏感，他選擇暫時裝傻套話，免得嚇到林曉慧。

    「嗯，我一歲時爸媽就離婚了?！剐r候很在乎，討厭mama的偏心無情，討厭別人對她的指指點點，討厭爸爸告訴自己不要怨恨任何人因為大人世界有很多無能為力的事。

    不過現(xiàn)在不論美國還是臺灣單親家庭的小孩滿街都是，她也長大了，不想再被無法改變的過去限制影響。

    「你和meimei這么親密，很難得?！顾吹贸鰜砜v使林曉慧心情很復(fù)雜，她對楚依依有一份深厚的感情，楚依依更有戀姐情結(jié)的傾向。

    「其實是meimei的功勞，我原本非常嫉妒她。如果不是她主動的笑容與關(guān)愛不斷提醒我她是善良無辜的，她又一直來找我，我一定不會理她。后來我也變成她的親衛(wèi)隊一員了?！沽謺曰勐冻隽税傥峨s陳的微笑，想起了過去種種。

    她打量高邑樊的側(cè)臉，此時的他看起來好像有一點憂鬱？她看錯了嗎？他為什么突然關(guān)心起她的家人呢？她實在搞不懂他。

    「你與令堂及其他母系親戚的關(guān)係也很好嗎？」他繼續(xù)套話。

    林曉慧思索該如何用字遣詞。

    「不太熟?！顾麄兛床黄鸢职?，也看不起她。

    「你來波士頓難道不是因為你的表姨很疼你，你才會讓林伯父自己一人留在家過節(jié)？」

    林曉慧沉默一會兒，有些感傷地回答：「表姨最早只邀請meimei來，但meimei說除非我也來波士頓，否則她要我和她一起去洛杉磯玩，表姨才一起邀請我。meimei很善良，總是想替我拉攏我與親戚的關(guān)係。而爸爸不過圣誕節(jié)，還鼓勵我出來見世面?！蛊鋵嵥辉诤跄切┯H戚，不和他們來往反而會比較輕松。

    「你努力委屈地配合與親戚相處這么多年，有誰領(lǐng)情過？哪個親戚對你多一分喜愛？」高邑樊不帶溫度地問。

    沒有人。

    「應(yīng)該沒有吧？反而覺得你很難纏，利用meimei去攀龍附鳳而更加討厭你。他們?yōu)榱四鉳eimei要做表面功夫去應(yīng)付你，卻把怨氣全怪在你身上。你meimei永遠當(dāng)圣人，你就是那個不知好歹貪心的壞人?！?/br>
    高邑樊的話讓林曉慧感到全身冰冷。他說的沒錯，這就是一些親戚的評語，她聽過。meimei不在場時，沒有人介意對她聽到什么?？墒菫槭裁此孟裼H身在場聽過？這些事她從沒告訴別人。

    「難道楚依依真的看不出來所有人的勉強與虛偽？她大概還為了你和令堂吵架過？你很感動，明明這樣會讓令堂更不高興，你還繼續(xù)和旁人一起為楚依依歌功頌德?！垢咭胤戳謺曰墼絹碓缴n白的臉，雖然很不忍，但絕對要把話說完。

    「你為什么要和我談這些？」林曉慧想不出來meimei除了關(guān)心她外做這些事的理由，即使這種關(guān)心的方式結(jié)果很糟糕，她卻不想傷meimei的心，也許等meimei再大一點時她再和meimei談？

    「你煮過牛rou麵給我吃，我想報答你?！垢咭胤辉刚f出真實的理由，乾脆拿林子謙的話來當(dāng)藉口。

    林曉慧慘笑，好荒唐敷衍一聽就知道是假的答案?！肝沂遣皇悄樕峡讨?，請來欺負我，我絕對不會還手？」

    「沒錯，可是欺負你太簡單，很沒成就感?！?/br>
    「我錯了，你的確是個壞人?！沽謺曰鄣皖^咬著唇，不想讓他看到她快要笑不出來的臉。

    「既然如此，當(dāng)你的親戚欺負你時，你也可以全部怪到我身上，反正我們不住在同一個地方。你可以用草人詛咒我，不過我八字很重，你要斗倒我不是件容易的事?！顾巴獾难┚?，一副事不關(guān)己似地說著。

    林曉慧聞言又笑了出來?！覆荒苋f是別人的問題，我自己看不開，明知道m(xù)ama對我無心，我卻很難放下爭取mama認同的心態(tài)。我已經(jīng)在試著調(diào)適心情，沒辦法瞬間走出來，總是起了步。至于親戚，冷言間語聽了是不舒服，但我覺得如果配合meimei會讓meimei開心，只要她快樂就值得了?！苟蚁襁@回波士頓之旅她遇到他，是很大的意外收穫。

    平時高邑樊會覺得這種自我犧牲的情懷很可笑不切實際，但看著林曉慧認真的表情，他卻感到了一絲不捨?！傅赋酪勒娴闹档媚銥樗冻觥！?/br>
    「meimei和我在一起時孩子氣重了點，但平時她是很懂事的。我想對她來說，我是她唯一可以撒嬌放心做自己的親人吧?！沽謺曰塾X得meimei很可愛。

    高邑樊忍不住伸出手輕柔地拍拂了林曉慧的頭幾次，宛如她是一隻需要安慰的流浪小貓。

    她微微臉紅，因為他這份鼓勵而感到十分溫暖，也覺得他真的了解她的心情轉(zhuǎn)折。平時無法與人訴說的想法此時有了一個傾聽者，讓她感到心中的重擔(dān)輕了一些。

    此時天空的飄雪暫時停住，雖然烏云密佈擋住太陽，滿地的積雪卻反射了所有的光線，讓這個白色世界有種另類的刺眼光芒，少數(shù)沒被雪覆蓋紅紅綠綠的圣誕節(jié)裝飾更顯璀璨華麗。由于昨晚下的雪很厚氣溫又低，部份河面結(jié)冰被雪蓋住，一條河變成小湖遍佈的奇景。

    林曉慧感覺心靈沉穩(wěn)篤定了不少。世界美麗的人事物真多，有很多值得去追求的目標(biāo)。

    兩人安靜地看著雪景一會兒后，高邑樊轉(zhuǎn)身走向大門，說道：「時間差不多，該送你回去了?！?/br>
    她看了美景最后一眼，隨后靜默地跟隨他，離開公寓回到地下車庫，坐上他的車子。

    車子開上路面，戴著太陽眼鏡開車的高邑樊突然開口：「我有一位大哥，兩位jiejie?！?/br>
    「真好，老么都比較受寵?！沽謺曰酆芨吲d聽到他談起自己的事。

    「大概吧?！箾]有這回事。

    圣誕節(jié)前夕，路上超級多人，交通比早上擁擠數(shù)倍。停著等紅燈時，林曉慧觀察路人，有人滿臉洋溢幸?？鞓?，也有人為了節(jié)日該忙的事情苦惱著，一位衣衫襤褸的街頭藝人彈著吉它唱歌，每個人背后都有個故事。

    「我家是做生意的?！垢咭胤^續(xù)自我介紹。

    很大的生意吧。一個學(xué)生住地段那么好的豪宅，地下停車場每一臺車都看起來很貴，相比起來高邑樊的休旅車算是很普通的。

    「我有兼差，那間公寓是我大哥的財產(chǎn)?！?/br>
    就算如此，他的兼差恐怕也不是普通人的打工。

    「我的家境很好，我不會刻意炫耀，但若我要裝窮就太污辱人。也請你不要因為我的出身就刻意逃避我?！?/br>
    他真的可以去擺算命攤。林曉慧的確正在想，他們兩人是不同世界的人，不應(yīng)該有太多交流。唉，看來親人的間話把她洗腦得還滿成功的。

    「在你建立好自信心前，我們的關(guān)係就保密吧?！?/br>
    他們兩個是什么關(guān)係？

    「就把我當(dāng)成你的師父?！垢咭胤塘丝谒?，表情有些不自然，遲疑地說：「我小學(xué)時有一陣子很迷武俠電影，常?；孟肴ド钌桨輲煂W(xué)藝。大哥為我請了老師，武術(shù)我學(xué)了一點皮毛，但那些老師都只把我當(dāng)成客人，并沒有電影內(nèi)那種真實的師徒之情。所以如果你當(dāng)我的徒弟，也算是用另一種方式圓這個小時候的天真夢想?！?/br>
    林曉慧笑著回答：「我沒有體育細胞耶，體育課都是低空飛過，教我武術(shù)你會想吐血喔?！苟宜麄冇植蛔≡谕粋€城市。

    他真的是怪人。拜不到師父所以乾脆自己出師擺威風(fēng)？他看起來很成熟，沒想到內(nèi)心還有一塊童心。

    「我不會教你武術(shù)?！?/br>
    「那是要教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