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兩老離開后，汪皓陽回身坐下，喝了口茶，問道︰「我給你安排的工作還順利嗎？」

    「喔，還不錯啊，只除了變成楊文嫻的小妹?！?/br>
    「想說你可以發(fā)揮所長，倒便宜了楊文嫻?！雇麴╆栃?。

    「你說的對，我啊，的確被縣府佔盡便宜，要以我在廣告界的價碼，他們可請不起?！惯€敢這樣對待她的作品，想到就一肚子火。

    「阿濤，你能一直堅持走在夢想的路上，我真有點羨慕?！雇麴╆栯m是笑著，話語中卻帶了淡淡的憂傷。

    過了十年，總覺得兩個人之間，好像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看起來好像很近，可無形中又隔著一些距離。

    「羨慕什么？那是你自己放棄的啊。是誰說要讀中文系當文青？結(jié)果突然跑去美國讀政治，神轉(zhuǎn)折。」才樂淘揶揄。

    「我常在想，如果我當年沒有去美國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子？」汪皓陽輕嘆口氣，對過去的感懷讓他的眼神顯得迷離。

    「你喔，有那么棒的家世當后盾，沒去美國的話現(xiàn)在搞不好已經(jīng)是名作家了喔。想當年你當?？缰骶帲疫€超有義氣幫你畫滿版插畫欸，結(jié)果后來你居然不告而別出國留學，害我哭了好幾天，現(xiàn)在想想覺得真逗，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共艠诽月柭柤纾磉_一笑。

    過了這么多年，原本生氣的難過的那些情緒也漸漸淡去，剩下的不過是青春酸甜的記憶罷了。

    可汪皓陽不然，他沒答腔，只是苦笑。

    他要怎么跟她說呢？也是因為他的家世顯赫，才更沒辦法讓他繼續(xù)追求自己的夢想啊，為了能夠擁有所愛，他只能妥協(xié)于父母的安排，這些事情當初他無法跟她說明，而今他已換得父母不再干涉的自由，也沒必要解釋了。

    「欸，你別在意啊，我沒怪你的意思，反正都過去了嘛，年輕的時候總是會有很多想法，但有多少人長大后能夠真正成為自己想像中的那種人呢？我也沒有啊，我只是比較敢衝，但結(jié)果其實跟自己當初想的，好像也不一樣?！?/br>
    青春啊，當時總以為夢想可以當飯吃，汪皓陽不過就是走上了妥協(xié)現(xiàn)實的路，而她看起來是勇于追求夢想，但夢想里不也存在著現(xiàn)實的殘酷？理想與現(xiàn)實總是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長大了，也就不那么天真。

    「但阿濤總有著讓人佩服的衝勁，在你身邊，總是能感受到滿滿的正能量?！雇麴╆栞笭枺蛩膫?cè)顏溫煦柔和。

    「哈哈哈，廢話，我可是才樂淘欸，打不死我的啦?！共艠诽詮牟辉谌饲氨憩F(xiàn)脆弱，即便那人是汪皓陽，也一樣。

    兩人聊了好一陣子，直到太陽西斜，汪皓陽看天色不早，才匆匆離去，才樂淘喜孜孜送走他，一推開玻璃門回到店里，就見阿珠嬤坐在柜臺后，手撐著面頰，笑彎了眉眼。

    「干嘛笑成那樣？」才樂淘低頭左右看看自己身上，也沒奇怪的破洞還黏什么東西，更覺阿母笑得莫名其妙。

    「阿陽很不錯捏，出身好長得也好?！拱⒅閶哌@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可是再看看自家女兒那不上心的樣子，就忍不住碎唸︰「你喔，給我卡正經(jīng)欸啦?！?/br>
    「厚，我又哪里不正經(jīng)了？」才樂淘不滿回嘴。

    整天罵她不正經(jīng)是怎樣，只不過是喜歡打扮中性一點不行嗎？

    「你吼?！拱⒅閶呱斐雠峙值氖持浮竿谩沽恕竿谩共艠诽缘念~頭，彎腰從柜子底取出一個邊緣已經(jīng)生銹的喜餅鐵盒，放在柜檯上，「啦，這是以前他寄給你的卡片?！顾欤壑行σ飧?。

    「厚，之前問你還說沒有，你暗蓋喔。」才樂淘走到柜臺邊，單手抄走鐵盒，抱在懷里，掂了掂，好沉。

    「我暗蓋你這些東西干什么，啊是不能忘記喔？」阿珠嬤啐嘴，青了自家女兒一眼。

    「那你當初干嘛不轉(zhuǎn)寄給我就好，放久又不會生錢。」

    「因為你那時候太年輕，阿母怕你難過影響課業(yè)工作，所以才幫你把阿陽寄來的東西收起來?！巩敵跏沁€聽說汪家反對兩個人在一起，所以阿珠嬤為了女兒好，就隱瞞了。

    「你有沒有偷看？」才樂淘搖了搖鐵盒，一臉防賊的表情看著阿母。

    「沒有啦，哪有。好啦好啦，早點下班，回去慢慢看?！拱⒅閶邠u搖手，樂呵大笑。

    還說沒有？笑成那樣，而且她今天也沒在店里多久居然還讓她提早下班，一定偷看過！

    「是你自己說要讓我提早下班的噢，不要扣我工錢。」才樂淘為防阿母食言，立馬從柜臺后拉出自己的隨身背包。

    「對啦對啦，快回去一封一封仔細看喔，嘻嘻?！拱⒅閶叽叽?，這回掩嘴暗笑。

    怎么阿母一把年紀了還這么三八啊，才樂淘露出一臉拿你沒辦法的表情，嘖了聲，說︰「那我走了?！剐磳㈣F盒收進背包里，甩上肩便大搖大擺下班去。

    「車慢慢開，有空也可以去找阿陽聊聊天。」

    「知道啦?！勾藭r才樂淘的心情十分復雜，掩蓋在風鈴聲后的語氣帶了點無奈。

    回到民宿，她突然覺得有些累，先是將自己拋在床上，仰看著天花板老半天，才拉過床邊的背包拿出鐵盒，坐起身將陳舊的鐵盒平放在大腿上端詳，

    突然覺得有些呼吸緊窒，幾次深呼吸，才慢條斯理掀開，失去蓋子的擠壓，放在最上頭的卡片、明信片嘩啦啦地滑了出來。

    好多！

    數(shù)年累積起來的賀卡竟裝了滿滿一大盒，這年頭有誰還會想親自一筆一畫親手寫卡片?。?/br>
    才樂淘一封一封拆開細讀，卡片里并沒有對他突然的離去多做解釋，他僅是以著一貫文藝的筆觸輕輕勾勒平凡的祝福，就使得遠渡重洋而來的文字多了些許重量，壓在她的胸口，看著看著，不自覺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