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輕風里的天人菊 13-3
沉莫站在「阿珠藝品店」前好一會才終于推開玻璃門,但見屋內(nèi)景象一切如昨,阿珠嬤依舊坐在柜臺后盯著墻上的電視看,店里掛滿的小墜飾被竄入的秋風吹得叮噹作響,終于讓阿珠嬤的視線短暫移到他身上。 「伯母好?!?/br> 見到沉莫的笑顏,阿珠嬤驚跳起來,忙走出柜檯左右看了看,頗有幾分警戒意味,這才壓低聲音輕呼:「夭壽喔,你還敢來!」 「我聽說伯父生病了,但我想可能不方便探望,這是我一點心意,希望伯父早日康復(fù)?!钩聊粋€九十度的大鞠躬后,將手中的禮盒輕輕放上柜臺。 「唉唉,你吼!」阿珠嬤已經(jīng)耳聞土地的事是縣府那邊做的手腳,但即便不知情,沉莫也還是幫兇,所以仍忍不住數(shù)落幾句。 沉莫姿態(tài)有禮,對著阿珠嬤卑躬道:「伯母,真抱歉,這段時間給你們製造那么多困擾。我要離開了,謝謝你們對我的照顧?!?/br> 「你要回去了?」阿珠嬤難掩訝異,情緒全掛在臉上,「什么時候?不是還沒公投嗎?」 「這兩天吧,公司有事我必須回一趟美國,所以不會等到公投之后了?!钩聊又砻髯罱K來意,「伯母,請問阿濤在嗎?」 「在也不會見你!」才江河正好從門外進來,看到沉莫整個怒火中燒,順著話尾就兀自接上了 「阿河?!钩聊厣沓麩峤j(luò)一笑,這讓才江河突然不知該擺出哪種表情,臉上一度扭曲得很奇怪,最后還是決定掄起拳頭,朝他大吼:「你還有臉上我家,不怕我打你嗎?」 「母湯、母湯,不可以打人!」阿珠嬤忽而移動圓滾滾的身軀擋在沉莫身前,雙臂牢牢抓住自家兒子的雙手,那樣子竟似在保護沉莫,才江河簡直不敢置信。 「阿母??」 更令他傻眼的是,阿珠嬤接著居然引吭朝屏風后的樓梯大叫:「阿濤啊下來,沉莫找你!」 「沉莫,你??你給我記住!」才江河被阿珠嬤擋著,仍伸長手比著他,黝黑的臉龐因激動而顫抖著。 約莫過了三十秒,才樂淘的聲音冷冷從屏風后傳來:「四哥,不必浪費力氣打他,我自己處理?!闺S后人也現(xiàn)了身。 沉莫見到才樂淘,忽略她刻意的冷淡,喜不自勝走上前,將一直揣在手里的一小包牛皮紙袋遞給她,「阿濤,這個給你,是??」 「我不要!」沉莫話還沒說完,才樂淘就將那東西一把搶過來,看也不看,轉(zhuǎn)身一個拋物線直接扔進垃圾桶,雙手抱胸斜睨著他,語氣不善說:「你還來干嘛?」 「我要走了,想跟你說一聲再見,這次我不想不告而別。」沉莫溫柔的語氣及眼里的眷戀,使得才樂淘心里一顫,連一旁的阿珠嬤都感受到他的依依不捨。 「你以為我還會在意嗎?」她強壓下心里的涌動,瞪了他一眼扭頭往外走。 沉莫追了出去,兩人在店門口拉扯著,他將她拉轉(zhuǎn)過身,定住她的雙臂,逼她直視著他。 「我可能不會再回來了,阿濤?!?/br> 不會再回來了,什么意思? 她看著他。 其實她很在意,可她不會讓他知道。 先低頭的人就輸了,而她,不要輸。 她咬牙冷冷應(yīng)道:「既然不會再回來,那還需要特地跟我說再見嗎?」 「除了再見,還有一些事情想告訴你?!?/br> 「沉莫,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講了。」才樂淘努力裝作不在意,可天知道聽到他說『可能不會再回來了』時,她整個人就快瘋掉。 「我有。阿濤,好多話我都沒有告訴你,今天不說,以后就沒機會說了。」 她凝望著,只覺得今天的沉莫有點奇怪。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覺得對誰有虧欠,除了你?!?/br> 才樂淘目眶泛紅,眼底匯聚的水氣漸漸蔓延了出來,沉莫繼續(xù)說著,「第一次虧欠,是『飛揚』廣告盜用你的創(chuàng)意并且誣指你抄襲。第二次虧欠,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害你們被逼賣了祖地。第三次虧欠是我想利用專業(yè)為這片土地帶來進步,卻必須與你為敵?!?/br> 飛揚廣告? 聽到這個感覺有點遙遠的名詞,她有些懵了,「『飛揚』和你什么關(guān)係?」 「我們公司是『飛揚』的客戶,在競標洄瀾的bot時,由『飛揚』提出廣告企劃?!?/br> 「居然是你!」她瞠目結(jié)舌,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 不敢相信自己和沉莫的孽緣結(jié)得那樣深! 她先是丟了工作黯然回鄉(xiāng),才會遇到他而有了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卻殊不知這竟全都是因他而起?!肝叶疾榍宄?,所以讓公司法務(wù)對『飛揚』提告解約,抄襲的設(shè)計師和『展創(chuàng)』出賣你的人也都已經(jīng)被解僱。」 「你為什么??」在她不知情的時候,他竟已為她做了這么多。 她很震驚,嘴上喃喃,卻說得七零八落。 「我希望在我所能的范圍里可以彌補對你的虧欠?!?/br> 他的話,讓她脆弱的心防幾乎要崩解,眼淚蓄積在眼眶太久,不受控制地撲簌簌滑落。 「可是其他虧欠,我無力彌補?!钩聊掍h一轉(zhuǎn),眼底盛滿愧意,「對不起,承諾你的事我做不到,那片沙灘可能??留不住了。」因為他的落敗,才家的土地會變成什么樣子他不敢想像。 說到土地,才樂淘一時迷亂的心驟然清醒,她推開他,憤恨說道:「我爸爸因為這件事,氣到都生病了,如果你希望我因此原諒你,那是不可能的?!?/br> 「我理解。伯父的事,我很抱歉?!钩聊焓钟靡滦淠ㄈニ樕系臏I,他的溫柔卻讓她的眼淚越發(fā)洶涌,「可是阿濤,還有一句我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今天一定要說?!?/br> 「?」她看著他,眼里還有不解的迷茫。 「我愛你?!钩聊站o手臂,毫無防備地,她瞬間摔進了他懷里。 ! 這不是真的。 她曾經(jīng)很期待的一句話,現(xiàn)在聽起來卻像顆原子彈,將她瞬間炸成碎片。 「太遲了,沉莫。愛上你是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早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果,我寧可不曾遇見你?!箓南窕鹈纾稽c一點熔去裹在身體表層的冰冷,可她嘴里卻是這么說著,聲音悶在胸前,他卻聽得真真切切。 才樂淘絕然的言辭,像是一把利刃劃在沉莫的胸口上,最終只能松手,「對不起,對你造成這樣的困擾?!?/br> 「你走吧?!顾故?,不愿再多說。 「那??你保重,再見。」沉莫頹然轉(zhuǎn)身,走向人行道旁一直等著他的黑色轎車,拉開車門,又駐足回望,道:「不要相信汪皓陽,他在騙你,希望我的東西能幫你一些忙?!?/br> 什么? 沉莫沒有解釋,坐進車里,闔上車門。 直到他遠去,她才潰堤。 她蹲下身抱著自己大哭。 「阿濤,進去了。」阿珠嬤從屋里走出來,將才樂淘攙回店里,交代才江河帶她回房間休息,搖搖頭回到柜臺后繼續(xù)看電視,卻什么都看不下去了。 才江河安頓好才樂淘后又下樓,卻越想越不對,「阿母,我想不通欸,又還沒公投,沉莫怎么會現(xiàn)在就走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被總公司調(diào)回去了啊?!?/br> 「但這個時候把人調(diào)回去才更奇怪吧?!共沤余?,「我出去了,聯(lián)盟要開會,阿濤你看著喔。」 「賀啦?!拱⒅閶邠沃掳?,眼睛還是瞪著電視上的鄉(xiāng)土劇,突然覺得好難看,悻悻然關(guān)去電視。 另一頭,開完會的才江河卻更疑惑了,不過所有的疑問很快在最后一場說明會得到了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