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拈醋含酸
蕭子逸和吉祥前腳離開射堂,春喜后腳就貼到她身旁,笑吟吟道:「我看你和大少很好啊,昨晚你們真的沒有……」 一說起昨晚的事她又紅了臉:「昨晚什么事都沒有,難道你不相信我?」 「我怎會不相信你?」春喜掩嘴一笑:「我不相信的人是大少,你們倆單獨在大堂待了一晚,他真能忍得?。俊?/br> 可不是差點沒忍住么?倒也不能說春喜胡言亂語。 「總之真的就是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香詞輕嘆:「可惜大家都不會相信?!?/br> 「大家?」 「你知道,吉祥哥知道,荔枝和山茶也知道?!瓜阍~只有搖頭:「老實說我覺得吉祥哥知道就等于整個宅子里的人都知道了。 春喜想了想也緩緩點了點頭:「你這說的也是?!?/br> 「就算吉祥哥不加油添醋,光就我們倆在大堂待了一晚就不知能傳成什么樣了,何況昨兒在綠波堂外荔枝和山茶不也在背后說我?」香詞垂下眼眸:「是我失儀,沒做好女使的本份,才會讓人背后說間話?!?/br> 「你別鑽牛角尖了,又不是你去找大少,是他來勾你啊,」春喜不以為然:「大少自己都說了,誰亂傳話就要我告訴他,要真有這么不長眼的人我可不會客氣,就告訴大少等他來發(fā)落,我倒想看看誰敢?」 香詞默然,她當(dāng)然為這些間言間語心煩,但春喜這番話卻又讓她無言以對,確實是蕭子逸主動撩撥,然而自己不也的確被挑動心弦了么?沒能堅守女使本份是事實,那又有什么立場指責(zé)別人空xue來風(fēng)? 想到蕭子逸那副無所謂也無所畏的樣子,香詞不覺又嘆了口氣,為什么他就是能活得那么快意浪蕩無拘無束,全然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真是匪夷所思。 想了想只道:「不用告訴他,他每日忙著,哪有工夫管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他說的也對,話長在別人嘴上,別要傳到我們耳里就是?!?/br> 春喜滿臉無奈:「只怕沒那么容易哪?!?/br> 果然下午在繡房就親眼見識了玉露指桑罵槐、撒潑放刁的功力。 好端端的六人趕著縫製年下宅中眾人的衣裳,忙得頭都沒空抬,就聽到玉露和小初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話來。 「成日家只能在這繡房里一針一線縫衣裳真是氣悶得很了?!褂衤侗г怪?/br> 小初笑道:「年前忙,這能有什么辦法?」 「年后還不是一樣只能待在這里,不像有些人,年后就飛高枝去了,我們哪能和人比?」 方嫂聽不下去了:「你既知道沒法比就別在這兒嚼舌了,這幾日正經(jīng)活兒干不了多少,瞎話倒是張嘴就來?!?/br> 陸姨也道:「你們倆不幫著把兩位小少爺?shù)囊律研m趕一趕,凈在這一搭一唱的嘔人算是個什么意思?春喜和香詞是射堂來幫忙的,這兩日做的活兒都比你倆多?!?/br> 小初立刻不服氣了:「陸姨這話說的,有你這么幫著外人的么?」 「說話做事憑良心,人家干活用心,我為什么不幫著她們?」 玉露冷笑:「她在這干活用心,只怕在大少屋里干活更賣力呢,我們哪里知道!」 春喜氣極,正要起身說話,香詞已望著玉露冷冷道:「大伙都是蕭家的女使,宅子里人多事雜,難免會有言語碰撞口舌招尤的時候,顧全大局,誰還不是當(dāng)忍則忍?但jiejie方才的話實在太過出格了?!?/br> 「你做得,我說不得?」玉露冷笑:「你有本事把他迷得神魂顛倒,你就有本事認(rèn)哪,跟我這假撇清!」 香詞定定望著玉露:「我就是個女使,只知盡職守份,不想無事生非。jiejie無憑無據(jù)就說我招惹大少,這究竟是想傷我還是想毀主家名聲?無論你安的是什么心,我都不能裝聾作啞?!?/br> 「傷你怎么了,我傷不起?」玉露嘲諷道:「不過就是個女使,低三下四的人,還真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香詞忍著氣:「jiejie難道就不是女使?這話出口傷的是我還是jiejie自身?」 玉露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忽又笑了:「我哪有你的本事,仗著眉眼勾人,成日在主家面前招搖的浪蹄子,我拿什么跟你比?也就是我們這傻大少能上了你的鉤,你打量你那些下作手段沒人知道?每晚服侍他在大堂吃夜宵,不知是他吃你還是你吃他呢,老娘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jiejie別再胡說了,我當(dāng)真會惱的?!?/br> 「我怕你惱?我怕你不知羞恥死賴著他不放!」 玉露紅著眼咬牙,忽地暴起撲向香詞開始揮打起來,香詞被這一陣莫名撕打,臉上身上都著了好幾下,其他人連忙衝上前來口中一邊忙亂勸著一邊架開玉露。 「不知廉恥的娼婦!下三濫的婊子!」玉露瘋狂地扭動掙扎,口中還兀自不休:「他就是分不清好歹才會把你這賤人當(dāng)寶貝,瞎了眼的王八漢子……」 香詞已經(jīng)走向玉露「啪」一聲就給了她一個耳光。 玉露臉上著了這一下,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眾人也都驚住了。 「你、你竟敢出手打人?」玉露臉都紅了,瞪著眼怒極大吼。 「目中無人的是jiejie自己,你無憑無據(jù)就誣陷于我又誹謗主家,滿口污言穢語,這難道不是含血噴人?如果你覺得我說得不對,現(xiàn)在我們就到趙管家跟前請他評評理去,如果這還不夠,就等大少回來處置,在場大家都能作証——你誹謗主家和我的名聲,我教訓(xùn)你一巴掌?!?/br> 聽見要鬧到趙管家甚至蕭子逸跟前,玉露反而氣餒了——原就是無的放矢的事,哪能有什么真憑實據(jù),再說自己含沙射影在先,真見了這兩人,自己又討得了什么好? 香詞接著道:「年前事忙,大伙兒難免火氣大些,但不該說的就是不該說,有些話說了不只傷人還能傷己。我們這兒沒有其他人在,我說的這些話也不全是為了自己,還是為jiejie考慮,請jiejie細(xì)想?!?/br> 方嫂、陸姨聞言不覺側(cè)目,看向香詞頻頻點頭,小初根本不敢再多口,春喜則是一臉大快人心的表情。 玉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半晌都不說話,末了還是方嫂出面打圓場:「香詞說的是正理,大家都是在蕭家做事,難道為了一個月兩貫的身子錢斗得烏眼雞似的?玉露你動手在先,方才說話又這么逾矩,鬧到大少跟前只怕要糟,還不收著些?」 玉露被這一說,鐵青著臉扭頭坐了,再不理睬眾人,連小初去找她說話她都不應(yīng),一眾繡娘就這樣一路安靜忙到了未時結(jié)束。 忙完一天工作離了繡房,春喜和香詞往廚房吃飯,春喜擔(dān)心得直看著她。 「方才玉露動手沒傷著你吧?」 「沒事,臉上沒帶出傷就算了?!瓜阍~撫了撫自己臉頰。 「不過你方才那一下真解氣,玉露合該受個教訓(xùn),只是沒想到你平日這么好聲好氣的一個人,說出手便出手,我倒是嚇了一大跳?!?/br> 「莫說你,我自己都嚇了一跳?!瓜阍~一嘆:「我一向覺得要顧全大局以和為貴,如果是以前,遇上這樣的事大約也就忍氣吞聲了吧?!?/br> 「可是你沒有這么做。」 「我很清楚,玉露這么張揚拔扈是有心尋釁,這次忍氣吞聲也顧全不了大局,如果是我自己的事也就罷了,但她這樣把大少也繞進去……我就是覺得不應(yīng)該。」香詞深吸了一口氣:「我早上和你說的是真心話,我不想讓他為這些芝麻小事cao心,既不要他知道,那我就該自己處理?!?/br> 「不過你方才那一巴掌驚天動地的,你就不怕玉露撒起潑來最后真鬧到大少跟前哪?」 「她不敢,」香詞很篤定:「我和大少之間清清白白,她就是含血噴人。在我面前鬧她或者不怕,但她哪里敢真的到大少那兒撒潑?!?/br> 春喜一臉驚異:「清清白白?原來你們真的沒有……」 輪到香詞驚訝了:「原來你真的不相信我們?」 「現(xiàn)在相信了。」春喜忍著笑:「這也不怪我,誰能信啊?他可是臨安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浪蕩子哪?!?/br> 香詞聞言只有無聲嘆息,繡房發(fā)生這么大動靜,她內(nèi)心波濤翻涌,實在不好受,但潑婦罵街或哭天搶地怕也于事無補,她只能勉強自己冷靜下來,畢竟這或許才只是個開端。 來到廚房,里里外外的僮僕女使們都忙碌了一整日,等著用飯的時間正好放松,大伙兒都是開心間聊著一邊吃飯,春喜和香詞也加入眾人一起吃飯談天,言談中倒不覺有什么異樣,玉露不見人影,山茶和荔枝一旁和人談笑,神色坦然自若,也沒對香詞有任何矚目。 看來那每人五百錢的策略還是有些功效的。 香詞和春喜用完飯和其他女使們又間聊一會,才一起回到綠波堂屋內(nèi)。 香詞坐在薰籠邊手持繡繃,收拾心緒,開始照著先前描就的花樣一針一線細(xì)意縫製,赭色、墨色、鴨青、棕黃、枝黃、瑩白、霜色、牙白、鴨黃……輕挑慢捻,來回穿梭,很快就把梅樹勾勒成形,那樹干枝椏、花瓣梅蕊,明是明,暗是暗,盡皆錯落有致,栩栩如生。 春喜見她專心致志也不來吵她,待她繡成梅樹,才走到她身邊,拿起繡繃一看就讚不絕口。 「我本來也覺得底布用秋色太不起眼,但你配上這些顏色就亮起來了。不說這梅樹顯得格外精神,白梅花瓣看起來也是嬌嫩得很,竟真像是梅花就長在這塊布上一樣。」 香詞自己端詳一番也覺滿意:「還沒完,我想在這樹瘤處、梅瓣邊再加些陰影,看起來會更鮮活。」 春喜嘆道:「你就是做事上心,大如一座射堂小如一個荷包,你都是全心盡力。」 「你難道不是么?」香詞一笑:「我病了的那時你一個人就做了兩個人的活,從來也不在我面前喊累抱怨,依我說,你才真是做事盡心又有情有義呢?!?/br> 「這沒得說,我們是什么交情?」春喜笑得豪氣:「你是我在蕭家最要好的朋友,我不幫你幫誰?實話說,今天幸好玉露后來知道收斂,否則我也替你教訓(xùn)她一回?!?/br> 「只望她明天別再酸言酸語的了,」香詞一嘆:「今日這事鬧得繡房不大愉快,但若我一味吞忍,只怕以后日子會更難過?!?/br> 「別多想了,她誹謗主家在先,這事她完全站不住理,小初后來都不敢再幫腔。」春喜揚眉:「我看方嫂、陸姨也都是替你抱不平的,橫豎我們在繡房只待到年下,過完年再和玉露她們見面的機緣也就少了吧?!?/br> 「這也說得是,明兒的事明兒說?!瓜阍~道:「天也晚了,我先到廚房做夜宵,你好好休息吧。」 別了春喜,香詞自往廚下張羅吃食去了,今日蕭子逸顯然特別忙碌,待吉祥來傳喚夜宵,香詞捧著砂鍋魚粥進到大堂,已近戌時。 燈下兩人對坐,笑吟吟地談天說地,沉浸在悠然靜好的氛圍中,他不向她抱怨一整天在外奔波的勞累,她也沒把今日繡房里的齟齬糾紛對他明言,她只想看著他開心吃粥,他也只想看見她明媚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