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帶過來。”

    老祭祀手中的木杖向前一點，視線不離貝拉米，嗓音低沉。

    審判，處置，抉擇，此刻終究到來。

    感受到后肩傳來的沉重力道，貝拉米睫毛輕顫，保持著沉默，一步步前進，內(nèi)心卻波瀾起伏。

    她不平靜地瞇起眼，視野暗淡下去，一些久遠的記憶接連浮現(xiàn)。

    ···

    某個漆黑，寒冷，痛苦的雨夜，馬蹄聲，啼哭聲與冰涼的雨水一同滲進木門縫。那夜強盜肆意殘殺掠奪，劈開慘叫與恐懼的血路，驟雨持續(xù)，黑夜漫長，許多人因此喪生，她唯一的同伴，也就是奧琳娜亦是如此。

    一個悲慘的故事，一場悲劇的開端。

    次日的曙光落在貝拉米臉上，當她從昏迷中蘇醒，映入眼簾的只有混合血水的凄慘街道，以及彌漫悲傷，還未完全明亮的天空。

    在那之后，她為求生輾轉(zhuǎn)數(shù)個城鎮(zhèn)，最終來到瑟薇塔帝國南部。

    她在旅程中成長，亦也明白許多道理。

    凡人埋怨災禍，咒罵命運，也無法改變已經(jīng)注定的事實——在她無數(shù)次夢見的那個夜晚，摯友已經(jīng)離去。

    直到她被發(fā)現(xiàn)擁有出色精神力的資質(zhì)，成為泰拉絲使徒，學習到超越常理的魔法，討好法師得以深入生與死的知識，終于發(fā)現(xiàn)了喚來死者靈魂的方法。

    從此，貝拉米察覺到她一直想要的——她要再見到奧琳娜一次。

    死者已逝，以許多現(xiàn)實的角度看待此事，她的想法有些幼稚。

    但每當她于深夜合上眼，再次回到那個夜晚，這個想法便如同魔咒，呼喚著她的名字，一次次地加深她的印象，加固她的執(zhí)念。

    仔細想想，一路走來，她并無太多欲求...只是心底仍留有遺憾，那么，有什么理由不為此竭盡全力呢？

    從使徒至密探，從巖城區(qū)的黎明來到水城區(qū)的驟雨之夜，從決意轉(zhuǎn)為堅持。

    從過去回到現(xiàn)在。

    ···

    踏踏，踏踏。

    腳步踏上木板。

    貝拉米睜開眼，她挪動腳步走上高臺，在身后兩名強盜的施壓下跪在樹枝編制的搖籃前方。

    藍眸微微偏移，搖籃后方便是老祭祀，再后便是被森林簇擁的烏鴉神像。

    她的瞳孔倒映出神像的模樣。

    鳥喙，雙翼，泥軀，神像上的樹葉紋路都清晰可見，她離神像不到十米，無比接近。

    緊接著，她的視線停留在神像的胸口處，那里便應該是“烏鴉之心”的所在。

    （都走到這一步，我必須想盡辦法拿到烏鴉之心，喚來奧琳娜的靈魂）

    貝拉米在內(nèi)心默念，壓下強烈的想法，慢慢垂下頭。

    現(xiàn)在只能周旋。

    很快。

    “我該怎么‘寬恕’你，心懷不軌的闖入者？”

    老祭祀微微抬起下巴，貝拉米身后的兩名強盜立刻放開按住她肩膀的手，恭敬地退到一邊。

    “讓神明決定吧，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貝拉米表情平靜，微微搖頭，沒有逃避來自老祭祀的不懷好意的注視。

    “...”

    聞言，老祭祀臉上的微笑逐漸消失，她冷下臉盯著貝拉米。

    一般人可做不出這樣的回應，看來這個女孩也是一位資深的信徒。

    “并非所有人都能得到神明的審判?！?/br>
    老祭祀話鋒一轉(zhuǎn)，眼球的眼黑部分擴大又縮小，她一邊踱步，一邊控制語氣，“你需要進行懺悔——在神明的注視下，坦白你的意圖，洗清你的罪孽?！?/br>
    “你——”

    貝拉米眉頭微蹙，老祭祀的糾纏讓她有些煩悶。

    就在此刻，輕微的碎裂聲從老祭祀身后傳來，烏鴉神像周圍的數(shù)人瞬間愣住，他們慢慢睜大眼睛。

    一道清晰的裂痕從神像的側(cè)臉出現(xiàn)，蔓延至腰間，看起來就像被人斜著劈開一樣。

    “祭...祭祀大人？”

    這番變故讓底下的眾人嘩然，他們臉色驚變，議論紛紛。

    是這個女人的緣故，她接近神像使得烏鴉之神發(fā)怒？

    “是你！”

    老祭祀愣了片刻，暴跳如雷，她的眼球充血，憤怒地尖叫著舉起木杖，猛然前刺，閃爍寒光的木杖尖端刺進貝拉米的小腹。

    后者悶哼一聲，臉色轉(zhuǎn)白，她低下頭，發(fā)現(xiàn)小腹涌出鮮血，迅速染紅外衣。

    這番變故遠遠超出她的預料。

    一股來自死亡的寒冷刺激著貝拉米的感官，她竭力穩(wěn)定住自己開始急促的呼吸，咬緊牙關(guān)擠出聲音，“那與我無關(guān)...清醒點，在神明面前妄加罪名不是件好事。”

    然而，她的話語并未讓老祭祀冷靜下來。

    噗呲。

    老祭祀的表情瞬間變得猙獰，她的眼黑部分不斷收縮，眼白充斥整個眼球，語氣詭秘，“烏鴉之神給予我權(quán)利...在這個高臺上，我來審判你?！?/br>
    “別對我指手畫腳，骯臟的蠢貨！”

    她獰笑著，語調(diào)轉(zhuǎn)為瘋狂，枯皺的手緊握木杖，慢慢轉(zhuǎn)動插傷貝拉米的鋒利木杖，鮮血很快溢出，滴落在她跟前的地板上。

    “...瘋子?！?/br>
    貝拉米冷汗直冒，擠出兩個字。

    她的唇顫抖著，痛楚與寒冷刺激著她的意識，開始說不出話。

    視野的景象開始充斥暗紫色的閃爍碎片，神像，強盜，老祭祀，木地板，森林，光線，色彩，接連暗淡。

    五感也在消退。

    說到底，藏身于烏鴉森林的強盜，異教徒，皆是一群難以溝通的瘋子，她意識到這點，但束手無策。

    也許在她被抓住的時候，此刻的命運便注定了。

    她嘆息著，吃力地，徒勞地在死亡面前掙扎。

    隨著視野變得漆黑，意識轉(zhuǎn)為微弱，一些類似幻覺的呼喚聲在她的耳畔響起。

    有來自奧琳娜的呼喚，也有來自某個驟雨之夜，利奧·塔內(nèi)庫的聲音...

    褐色的光芒從貝拉米的小腹綻放開來，嘎啦嘎啦，巖石從傷口開始蔓延，逐漸遍布全身，最終將貝拉米完全包裹住，將其化為一座石像。

    此刻，高臺下的眾人開始跪拜，高呼著烏鴉之神的美名。

    旁邊的兩名強盜亦是如此。

    “罪孽，總會落得它應有的下場。”

    老祭祀臉上的瘋狂與潮紅慢慢褪去，一如她變得平穩(wěn)的語調(diào)，她不慌不忙地抽出木杖，帶出幾塊碎石，隨后轉(zhuǎn)過身去，眼角蓄起淚水，面朝烏鴉神像，慢慢下跪。

    無聲的朝拜持續(xù)片刻，老祭祀任憑眼淚流下，站起身，重新面向抬起頭的眾強盜。

    “把罪孽的石像帶進石殿。”

    老祭祀一揮法杖，幾名強盜立刻起身跑來，聯(lián)力搬起貝拉米的石像。

    隨后，老祭祀重新面向出現(xiàn)裂痕的烏鴉神像，帶著痛惜的神情，著手神像的修復工作。

    與此同時，臨近烏鴉森林深處的森林小路。

    唰！

    急促的風聲傳來，黑光掠過，四名強盜愣愣地看著手中平整滑落的劍身，隨即驚愕的發(fā)現(xiàn)視野不自然地偏移——他們的頭顱滾落在地，鮮血潺潺。

    對付比正規(guī)士兵還弱一些的強盜，即便是能量不多的森咒也綽綽有余。

    “...”

    利奧平靜地跨過強盜的尸體，瞧準某個方向，突然皺了皺眉。

    也許是直覺，他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