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粗壯枝蔓接連破出顫抖的泥土，隨著失語之主們低吟起塵封已久的古語，搖擺旋轉(zhuǎn)，抖落蔓身的泥塊，仿佛伴曲的優(yōu)雅舞師。

    “我們誕生于沉寂，穿過歷史的帷幕，尋找被歲月埋藏的傳說?！?/br>
    “我們睜開眼，解除萬物的約束，以鳥木之身傳承神性。”

    “我們見證過去和未來，習得無窮知識，叩響真理之門扉?！?/br>
    “我們觸摸奧秘，雖失去言語?！?/br>
    “——卻超越言語?！?/br>
    悠揚婉轉(zhuǎn)的低吟在夜空之下的森林里漸漸消匿，利奧和莎莎靜靜聽完。他們放眼望去，四周的舞動枝蔓們恢復沉寂，它們身上的歲月卻已于低語間悄然流逝，諸多枝刺末端不知何時隆起密集的鮮艷花苞，說明它們已經(jīng)抵達開花結(jié)果的階段。

    “一些樹木巨人的眷屬而已，你可以應付?！?/br>
    莎莎的感知迅速滲進花苞，解析出它們的真身。

    這不難理解，木巨人和異鳥是森林的首領(lǐng)，它們的眷屬便是嘍啰。

    “你確定要我通過考驗？”

    利奧有些遲疑，再次重復之前的問題，“你說過它們根本算不上神明，何必陪它們‘過家家’...”

    “過家家？”

    莎莎先是對這詞感到困惑，但她很快理解利奧的意思，輕聲回復道：“不論何種生靈，不論擁有多么超凡的天賦，它們都必須經(jīng)歷學習的過程——木巨人和異鳥的成長并非偶然，有誰在傳授給它們知識，又或者，它們擁有幫助學習知識的寶物...我更傾向于后者?！?/br>
    “...”

    利奧不禁睜大眼睛，沉吟片刻，又蹙起眉，“探究他人的秘密都會引來罪惡感，更別提搶奪寶物...”

    “我可沒有在唆使你與貪婪為伍。”

    莎莎的語氣不滿，仿佛翻了個白眼，又解釋道：“我只是建議你挖掘真相，這也是你的喜好?！?/br>
    “這...好吧。”

    利奧將信將疑，盡管他有所察覺，圣靈可能另有什么小心機。

    很快，一連串枝蔓末端的橘黃花蕾迅速鼓脹，舒展開來的花瓣沾染露水般的星輝，在一片絢麗的夜景之中無聲怒放，眾多張牙舞爪的綠影從花心之中誕生，裹著淡綠的粘液，啪嗒啪嗒地紛落于地。

    它們的樣貌好比裹著綠汁的污蝕，令利奧頃刻間打消了使用森咒平砍的念頭。

    “呃呃...”

    滾落在地的木之眷屬們吐著綠水，頭頂?shù)膬筛|須蠕動著，裂開口放出低沉可怕的聲音，身軀不斷向前爬動，朝著利奧的所在聚攏，由于它們數(shù)量諸多，在落地之時便已經(jīng)將利奧包圍。

    在它們逼近之時，利奧沒有輕舉妄動，而是靜心觀察。

    滋滋。

    利奧注意到木之眷屬口吐的綠水具有腐蝕性，落在泥土便響起磨耳的艱澀聲。

    很明顯，它們具備噴射酸液的能力，再觀察它們?nèi)缦x肢般尖銳的前枝，短距離作戰(zhàn)恐怕不利，尤其是在一對多的情況之中。

    一把劍的速度再快，也無法同時攔下四面八方的進攻再做出反擊，除非雙方實力差距極大。

    簡單分析局勢，他心中已有對策。

    然而，這一幕落在兩位失語之主眼中卻是另一番景象。

    在木之眷屬近百的壓倒性數(shù)量優(yōu)勢面前，這位被選中者似乎喪失斗志，表情看似平靜又好似呆滯，之前與木巨人對峙的勇敢無畏蕩然無存。

    “真正的智慧需要檢驗...果然如此?！?/br>
    木巨人將握緊的樹木插在地上，雙手環(huán)抱，打量著一動不動的利奧，微微搖頭。

    不知何時飛至它肩頭的異鳥也失望地嘆息著，“他錯過了最好的機會?！?/br>
    “如果他真是一位勇敢的戰(zhàn)士，葬身于此也是一份榮譽?！?/br>
    木巨人眼窩中的綠焰一陣搖曳，它渴望所有勇敢的靈魂，那些都是能增強它力量的美味甜點。

    它們等待著慘劇的發(fā)生，結(jié)局似乎已定。

    在失語之主們的試煉設想里，一般的凡人是無法與近百的木之眷屬正面對抗的——事實也是如此，普通的刀劍難以斬斷它們堅韌的身軀，低階法術(shù)亦會被攜帶元素抗性的體表粘液抵消威力...即便是強大的能力者和法師，以人之軀體的體力和魔力儲備，也無法應付前仆后繼無窮無盡的木之眷屬。

    更何況，利奧選擇的是雙倍的失語者考驗，這使得正面對抗難上加難。

    即便是當初在白海碼頭無人能擋的亡命海族，那些秤蛇號的全體船員全副武裝待命在場，面對這近百的木之眷屬也只能咽下絕望的嘆息。

    這些木之眷屬相比血rou之軀有著天然的優(yōu)越，這沒有什么愧于承認的。

    所以，這道雙倍的失語者考驗的標準解并非是蠻力破之。

    被選中者必須在短時間內(nèi)察覺到危機，趁諸多花苞綻放，木之眷屬包圍之前沖至失語之主腳下的森林入口，躲過酸液和枝刺，考驗便算通過，這說起來簡單，卻考驗了被選中者的勇敢，智慧，依據(jù)直覺的精準判斷力。

    要知道，木巨人已經(jīng)暗示過抵達森林入口便算通過考驗，實際上，考驗早已在無形中開始，只有細心和智慧才能把握住關(guān)鍵的機會。

    機會轉(zhuǎn)瞬即逝，任何時候都是如此。

    當然，在利奧·塔內(nèi)庫的思考中，這些虛實的情報沒有太大用處。

    因為他一開始就以消滅所有的木之眷屬作為通過考驗的要求...直白的說，這是他的特權(quán)。

    只有作為最后獵魔人，作為圣靈契約者，作為強者才有的特權(quán)。

    三只木之眷屬率先逼近，它們尖嘯著撲來，利刃般的前枝撕裂空氣，掠向利奧的要害。

    咻。

    破空聲轉(zhuǎn)瞬即逝，時間卻悄然間凝滯，流逝的速度變得異常緩慢。

    “...”

    一縷火焰般的銀輝消去他眼中的沉寂，猶如暴風驟雨前的征兆。

    灰銀柄。

    利奧在內(nèi)心低語，溫暖的力量便從手心燃起，勝似焰火，卻又優(yōu)于焰火。

    握劍的指縫溢出些許銀輝，一股強勢的壓迫感仿佛被打開的傘，在利奧頭頂撐起，無形的陰霾籠罩著最近三只木之眷屬，它們尚未意識到目標的變化。

    自然而然地，利奧揮出從左至右的斬擊，仿佛撥開攔路的樹枝般流暢緩慢。

    但在那三只木之眷屬的視野之中，撕裂光線的斬擊雷霆般來臨，無處可躲。

    森咒攔腰斬斷它們那堅韌的木軀，涌起的銀色烈焰咆哮著散開，瞬息間將這三只木之眷屬化為灰燼，火焰轉(zhuǎn)眼消散，留下無數(shù)隨風飄散的漆黑塵埃。

    實際上，并非是森咒斬斷了它們...在那之前，灰銀柄之力便碾碎木之眷屬的靈魂精粹，使得它們的堅硬軀體瞬間瓦解，造成森咒輕松斬斷的錯覺。

    不等遠處觀看的木巨人和異鳥臉上的驚異之色成型，利奧眼神銳利起來，猛然掠進成群的木之眷屬中。

    他沒有猶豫，立刻展開屠殺。

    察覺到危機的木之眷屬們奮力反抗，一邊瘋狂揮舞前枝，一邊噴出大團大團的酸液。

    然而，絕大部分的酸液跟不上利奧的速度，即便有極少數(shù)能命中，也因為他的身側(cè)涌起綠光，將噴射而來的酸液全部吹走。

    銀輝蕩起，便有火星飛舞，灰燼灑落。

    轟轟轟！

    僅僅數(shù)秒，便有十多只木之眷屬被狂暴的銀焰轟碎，它們驚恐尖嘯，發(fā)覺原本堅硬的軀殼在那把銀刃面前比紙還要脆弱。

    根本頂不住。

    具有初級靈智的木之眷屬們誕生恐慌，如瘟疫般迅速蔓延，面對此景，有一半的木之眷屬選擇轉(zhuǎn)身逃跑，或者鉆入土中避免死亡。

    這毫無作用，利奧掃蕩的速度實在太快，木之眷屬們放棄抵抗反而加劇了它們的滅亡，令戰(zhàn)斗成為真正的，一面倒的屠殺。

    “...真是可怕。”

    站在木巨人肩頭的異鳥滿臉的震撼，它回憶起自己之前的舉動，先是露出一絲慚愧與尷尬交織的復雜神色，隨后被不安所取代，驚懼地盯著前方大殺特殺的銀色身影。

    “這...這不被，不被允許！”

    木巨人的綠焰縮成針狀，他幾乎驚呆了下巴，但瞧見眷屬們被殘殺屠戮，它忍不住放出雷鳴般的怒喝，“住手！被選中者！我宣布你已經(jīng)通過失語者的考驗！”

    剎那間，屠戮的銀輝一滯，余下的五十多只木之眷屬們有一半是殘廢，但求生欲望仍然強烈，趕緊趁機扒開泥土，逃之夭夭。

    “是嗎?！?/br>
    利奧瞥了四處逃竄的木之眷屬們一眼，自語著，散去滿身的火焰般的銀輝，緩緩收起手中的森咒。

    “真有趣，它們已經(jīng)畏懼于你的的力量?！?/br>
    莎莎的輕笑聲在利奧耳畔響起，他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無奈一笑。

    隨后，利奧平靜走至大森林的入口，他敏銳地注意到木巨人在見他靠近時向后挪了挪腳，看上去十分緊張，而它肩膀上的異鳥則是縮著脖子，根本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我想我們得重新談一談，尊敬的閣下?！?/br>
    木巨人有些忐忑，一想到它那些被殘殺的眷屬，它的聲音變得有氣無力，“關(guān)于您來到這里的目的，以及...您的真實身份。”

    它和異鳥已經(jīng)不將利奧當做人類看待，它們終于意識到，像利奧這種強者受邀而來，必然有其他的目的。

    “我說過，你們很可笑。”

    莎莎的聲音再次響起，紅光在利奧肩頭閃爍。

    她和利奧的身形遠比木巨人和異鳥嬌小，然而，木巨人和異鳥壓根不敢出聲，只是低著頭默認。

    這一幕荒誕又滑稽。

    “那么，先說一說你們的精粹來源...”

    面對失語之主們的沉默，莎莎沉吟片刻，直擊要害。

    光是聽到第一個交談的要求，木巨人的綠焰便晃動不停，緊張萬分，而異鳥更是露出痛苦掙扎之色，仿佛被審問的犯人。

    “...”

    利奧作為旁觀者頓感困惑，但他很佩服莎莎的談話技巧，他機智地沒有發(fā)言，讓莎莎自由發(fā)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