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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東遠(yuǎn)手里提著袋子,里面裝滿啤酒,玻璃罐彼此碰撞的聲音,在夜晚的街上格外清晰。 他推開鐵門走了進(jìn)去,還沒進(jìn)客廳就聽見麻將洗牌的聲音和男女調(diào)笑的聲音,他旁若無人地走過客廳,對于客廳里的糜爛視而不見。 「等一下?!鬼n耀宗喊住他,「看到長輩不用叫嗎?」 韓東遠(yuǎn)沉默了一秒,轉(zhuǎn)身向麻將桌邊的男女打招呼。 客廳里充滿香煙和別種東西混雜的味道,韓東遠(yuǎn)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他只想快點離開。 「酒直接放這里?!鬼n耀宗已經(jīng)有點醉了,他拍了拍身邊的小幾,要韓東遠(yuǎn)把酒給他。 「這么久不見了,小遠(yuǎn)長大囉!」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緊貼在韓耀宗身上,手還有意無意的撩撥著他,她看了韓東遠(yuǎn)一眼,手里打出一張牌,「看不出來你這叢歹竹還能生出好筍。」 「什么好筍?」韓耀宗從袋子里摸出一罐啤酒,開瓶之后馬上往嘴里灌了幾口,打了個酒嗝,指著韓東遠(yuǎn)罵道:「整天只會跟拎北討錢,長這么大也不會出去賺錢,廢物?!?/br> 韓東遠(yuǎn)習(xí)慣早已對他的打罵麻木了,轉(zhuǎn)身就要回房。 「等一下。」韓耀宗又道,「你過來?!?/br> 韓東遠(yuǎn)無數(shù)次想逃離韓耀宗,但是他想起mama的話,便忍了下來,走到韓耀宗身邊。 「老李,拿那個給我?!鬼n耀宗說,跟著打出一張牌,「干恁娘,奧牌?!?/br> 綽號老李的肥胖男人從包包里面拿出許多小包的三合一咖啡,遞給韓耀宗。 「靠么啊!你拿這個要干嘛啦?」韓耀宗一看便罵道。 「如果被查到怎么辦?」 「他們是學(xué)生不會查啦!拿那種沒包裝的給我?!?/br> 老李將咖啡包放回去,接著掏出許多小包分裝在透明夾鏈袋里頭的白色粉末。 韓東遠(yuǎn)緊握拳頭,不用說他也知道夾鏈袋里面裝的是什么,他忽然一陣反胃,卻硬生生把那種不舒服壓了下去。 他等著看,看這個男人到底會做出多荒唐的事。 「你們學(xué)校應(yīng)該不少七逃囝仔,你想辦法賣這個給他們?!鬼n耀宗看韓東遠(yuǎn)冷著臉,便又道:「賺的錢分一點給你。」 韓東遠(yuǎn)忽然很想哭,恍惚地想起,距離上一次哭大概是mama出殯當(dāng)天吧! 他心里掙扎拉扯著,遲遲伸不出手去接韓耀宗手上的東西。 「干,叫你賣個東西在那邊給我臭臉?啊不然拎北養(yǎng)你是還有什么路用啦?」韓耀宗說完拿起一旁的酒瓶就丟過去。 韓東遠(yuǎn)早已習(xí)慣韓耀宗動不動就拿東西丟他,他俐落地閃過酒瓶,瓶子掉在地上碎了一地,他蹲下身子,拉來一旁的垃圾桶,任命地把碎玻璃丟進(jìn)桶子里。 「好了啦!都幾歲的人了脾氣還那么大?小心高血壓發(fā)作?!古伺呐捻n耀宗的胸口替他順順氣,接著拿過他手上的白粉,好聲好氣對韓東遠(yuǎn)說:「小遠(yuǎn)??!你幫阿姨賣這個,阿姨會分紅給你啦!賣越多賺越多,你不要惹你爸生氣,他最近身體不好沒辦法出去工作,你就幫忙家里賺一點錢……」 韓東遠(yuǎn)一句話也沒聽進(jìn)去,他盯著爸爸盛怒的臉,比起從前,不知道蒼老了多少。 碎玻璃刺破了他的手指,冒出血珠,他愣了一下,隨后若無其事地把血抹掉。 他起身接過那幾包白粉,默默轉(zhuǎn)身回房。 他在房里聽著門外爸爸的怒罵,不時還傳來摔東西的聲音,接著就是女人安撫的聲音。 韓東遠(yuǎn)躺在單人床上,這張床是很久以前買的,以前他躺在上面,床板還會空出很多位置,mama會在床邊哄他睡覺,偶爾給他講個故事或唱首歌,在他睡著之后,爸爸會故意擠上床把他吵醒,然后被mama罵。他和爸爸會在床上玩,爸爸會假裝和他打拳擊,他扮超人,爸爸扮壞人…… 他想起以前回到家,mama會問他餓不餓?然后弄點心給他吃,煮好飯之后會叫他來吃飯,吃飯的時候老是喜歡替他夾菜,因為小時候他很挑食,不吃的東西有一大堆,mama總會一邊念他一邊逼他吃菜。 他記得自己不喜歡吃青椒,所以mama就把青椒和蘋果、鳳梨一起攪成果汁,雖然喝起來還是有一點青椒味,但是小時候的他完全察覺不出來,是喝完之后mama告訴他,他才知道果汁里面有青椒的。 好久沒有人關(guān)心他,餓不餓? 韓東遠(yuǎn)盯著天花板,年久失修的天花板上長了大大小小的壁癌,一片一片的油漆剝落,露出原本的水泥顏色,以前他不懂壁癌是什么,所以當(dāng)?shù)谝粔K油漆剝落時,他害怕的發(fā)現(xiàn)原來房間原本的顏色是黑色的,他曾經(jīng)有好一陣子都在害怕,他以為房間的四面白墻底下都藏著黑色的墻壁,他以為自己住在一個黑盒子里。 爸爸那時候告訴他,墻壁生病了,所以才會變成黑色。 他小時候真信了,現(xiàn)在也一樣,但他在想應(yīng)該不只他的房間,應(yīng)該整棟房子都病了,所以住在里面的人們才會一個一個跟著病了。 韓東遠(yuǎn)翻了身,頭枕在手臂上,因為床太小了,所以他只能將手臂伸出床外。 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個人躺在這張床上,什么時候發(fā)覺床變小了? 他忽然覺得頭痛,抬手揉了揉額頭,摸到結(jié)痂的傷口,回想起上次在公園里遇見孟夏。 好像每次遇到她,她都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好像世界每天都對不起她一樣。 孟夏那天一邊往嘴里塞著洋芋片,一邊抱怨自己的人生很爛時,他其實也很想一起大吼,他的人生才是爛得一蹋糊涂。 爛得不值得同情。 他雙眼環(huán)顧著這間狹窄昏暗的,他的房間。 世界上只有這個地方是屬于他的了,但是這個唯一的容身之處確是如此的慘澹,正如同他的人生。 韓東遠(yuǎn)不想再去想,他伸手把燈關(guān)了,把自己關(guān)在黑暗里。 他伸手到床邊的矮桌,拿了一包白粉,手指在包裝外輕輕戳揉,指腹感覺到類似沙子一般的流動感,剛剛刺破的傷口有些疼痛,他把手指放進(jìn)嘴里吸吮,把又冒出的血舔掉,嘴里頓時充滿鐵銹味,他猶豫了一會兒,將粉包湊到鼻子邊,輕輕地吸了一口,然后他像觸電一般忽然清醒過來,立刻把粉包丟回矮桌上。 他覺得自己好悲哀啊!好想就這樣一睡不醒,不用再面對這種爛生活,也不會知道自己是死在這樣一個爛地方。 其實他大可以一走了之,頂多不讀高中,頂多找份工作養(yǎng)活自己,再怎么難熬,肯定都比現(xiàn)在還要快活。 但是他忘不了mama臨終前對他說的話,每當(dāng)他想離開這個家的時候,mama的聲音就像魔咒一般回盪在他耳邊,他好想念mama,但是他最愛的人竟然成為綑住他的枷鎖了。 他耳邊聽著不停碰撞的麻將聲,那個聲音很像流動的沙子,他漸漸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好像躺在流沙上,慢慢的被吞噬進(jìn)去,被埋進(jìn)了最里面,無法呼吸。 真好,真希望可以就這樣一睡不醒。 韓東遠(yuǎn)的意識逐漸模糊,最后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