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天是一年中最陰鬱的，不時可聽幾道蕭瑟凜風(fēng)肅殺而過，初融的凝雪從樹干的枝椏上落下，延著屋簷蜿蜒成一條細(xì)小的溪流，最終沒入青石板路的間縫中與泥土融為一體。

    須臾，石板路上出現(xiàn)一雙墨黑繡著青竹的布靴，那是一雙鞋，一雙男人的鞋，鞋面上沾滿了塵土和泥印。

    來人一身銀紫色長袍，孤獨的身影無聲挺立在寒風(fēng)之中，他的衣上滿是風(fēng)霜，看得出來已經(jīng)走了很久很久的路。

    「終于，又要見面了?！?/br>
    男子瞇起眼看著遠(yuǎn)處柔弱的暗紅光芒，迷濛的月光在他面旁罩上一層淡淡的蔭翳，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

    同一時間，蘇菡端坐在紫檀雕花案前，手里握著一隻白毫，筆觸緩緩盛開，勾勒出如行云流水的線條，曾經(jīng)游走在記憶中的景象，一點一點在紙上重現(xiàn)。

    蓮花，總共九朵不同顏色的蓮花，艷麗如生。

    這是蘇菡的秘密。

    她懂畫，卻從不作畫，因為她始終分不清，畫畫的人究竟是她，還是這身體曾經(jīng)的主人。

    蘇菡，這身皮囊本來不是這個名字，約莫一千五百年前她叫蘇小小，是紅極一時的江南名妓，善畫。因緣際會，她承襲了這個身體還有“她“曾經(jīng)的記憶。

    半晌，她放下筆，朝畫上輕輕吹了口氣，那花竟似活了過來，在畫紙上徐徐搖曳，綻放出滿園馨香。

    「果然，還是蓮花呀！」

    看著畫卷，蘇菡喟然輕嘆，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整個古韻齋因不明原因劇烈的晃動起來，下一刻聲聲低語如萬鬼齊唱。

    「來了，那個人回來了?！?/br>
    所有古韻齋內(nèi)的鬼魂不約而同顫抖著發(fā)出吶喊，聲音中透出無盡的驚惶，回來了，那個人竟真的回來了。

    蘇菡面沉如水看似波瀾不興，唯有眼底劃過的那一點復(fù)雜洩漏出真實的思緒，她整了整衣襟緩緩起身，打開后方高臺上烏木沉香的方格，嚴(yán)謹(jǐn)?shù)淖藨B(tài)中透出一種鮮少出現(xiàn)在她身上的肅穆與莊嚴(yán)。

    格中放置著一個黑陶小甕，從上頭稍顯暗沉的光澤可以看出年代已經(jīng)十分久遠(yuǎn)。是一甕酒，一甕世間上獨一無二的酒。

    這酒，有個很美的名字—入骨相思。那是用真正的骨灰釀成的酒，她受人之託已然保管多年。

    所有人都說，這酒是送不出去的。只有她堅信那人會回來，而且一定會回來。

    她將陶甕打開，一連斟了三杯，一杯倒在地上，一杯撒向空中，另一杯竟是憑空飛起，直往大門而去，「三杯酒，一敬皇天后土，二敬萬丈紅塵，三敬故人遠(yuǎn)歸。兄長既已來到門口，何不直接進(jìn)來，難道還要小妹我去請你不成？」

    墨黑中一縷燭光搖曳，將她的身影映照在墻面上，在她背后竟隱隱可見數(shù)條巨大的尾巴舞動，十尾。

    其中一條，是斷的。

    木門自動打開，男子低沉渾厚的笑聲飄然而入，「『綏綏白狐，九尾龐龐。我家嘉夷，來賓為王。成家成室，其造彼昌。天人之際，于茲則行?！徽l能想到曾經(jīng)名震天下的青丘白狐，居然會隱在一家小店之中真真讓人詫異?！?/br>
    「往事歷歷不可追也，兄長難道不知嗎？」

    青丘已經(jīng)不在，世上也早無九尾弧，她是蘇菡，也只是蘇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