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任家夫妻就住在顧家二樓客房。隔天一早，顧家忽然熱鬧了起來。

    姑姑們都回來了，連帶著姑丈和表哥表姐們也都回來了。

    一大早，樓下客廳就鬧哄哄的，二姑姑大聲罵人的聲音、大姑姑和三姑姑一邊勸阻，一邊委婉怪罪的聲音、任叔護著任姨，反倒被罵得更慘的聲音……到了最后，樓下則是一片哭聲，傳進顧瑜芮耳中，是堵得慌的復(fù)雜。

    家人團聚了，她該開心的，也真的很開心。

    但，心里，就是會害怕。要是她跟任姨一樣，把想說的話藏進心底，是不是，就會跟任姨一樣，錯過了好多事情？

    「瑜芮啊，叫哥哥jiejie跟雙胞胎下來！」這時，顧媽叫道，話里有說不盡的喜悅。

    顧瑜芮「喔」了聲，回過神來，打開顧弟的房間把幾個早已出多年的表哥們還有顧弟叫下樓，再打開顧妹的房間。

    「如果當(dāng)年我沒有不告而別，而是勇敢跟爸媽說白，也許，當(dāng)初不會是那樣的局面?！箻翘葑叩揭话?，顧瑜芮聽到這句話，頓了頓。

    是不是，我也該勇敢一回？

    *

    顧瑜芮在大學(xué)天鵝湖邊的橋上，也就是正門的必經(jīng)之路徘徊著。

    想了很久，她決定：她要將自己的心意說出來。

    其實，自從那天在夕陽下的告白后，回到宿舍時她就認清了自己的心意。

    但她就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也不敢說出來。

    她會怕。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就是沒信心吧。

    沒信心，自己到底能不能、適不適任這個位置。

    那天晚上的吻，又讓她好心動、好心動，就有個衝動，想要脫口而出了。

    在最后關(guān)頭，還是落荒而逃了。

    后來，他的告白，她都無視了。

    太隨意了，不是嗎？會不會，他只是隨便說說，根本不當(dāng)真？

    只要她一答應(yīng)，她就會看到他大笑三聲，指著她，「你上當(dāng)了！」這么說。

    但現(xiàn)在，她不管了。

    她得感謝任姨。要不是這個姑姑，也許到現(xiàn)在，她還是不敢踏出這一步。

    她好緊張。就在看到他的身影緩緩出現(xiàn)在眼中，漸漸地，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她就好緊張。

    好想，逃跑。

    「欸？瑜芮！」這時，已在不遠處的饒宥沅看到顧瑜芮立刻興奮地招手，跑了過來。

    顧瑜芮瞪大眼睛，吞了吞口水，悄悄后退了一小步。

    「那個……」

    「??？什么？」饒宥沅歪頭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身子向前傾，慢慢靠近她：「你要說什么？」

    「我……」

    見狀，顧瑜芮心一橫、牙一咬，帶著也許因為心跳過快即將送醫(yī)的心臟，就要說出口-

    「饒宥沅！」遠處傳來一聲喊叫。

    顧瑜芮嚇了一跳，聚集好的勇氣瞬間消逝。

    轉(zhuǎn)頭一看，是喬蕎。

    笑了一下，顧瑜芮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反應(yīng)。

    「欸，那件事情你決定好了嗎？」沒發(fā)現(xiàn)顧瑜芮的異樣，喬蕎一停下腳步，就用力一拍饒宥沅的肩膀問道。

    顧瑜芮側(cè)頭，看著下面的天鵝，沒發(fā)現(xiàn)饒宥沅聽到喬蕎的問話時，馬上扭頭看她時的，緊張。

    抬腿踢了一下喬蕎的腳，饒宥沅刻意放低音量，皺著眉：「學(xué)姐，先不要說這個啦！」說完，再次撇了一眼顧瑜芮。

    喬蕎見狀，眼神在兩個人中徘徊，「你，還沒說嗎？」

    饒宥沅搖頭。

    這時候，顧瑜芮看錶，在喬蕎氣急敗壞抓著饒宥沅要打的同時，轉(zhuǎn)身：「那個，我要去上課了，先走了喔，再見?！诡M首，顧瑜芮保持得體的微笑，離開。

    「欸！等等等等，瑜芮！」饒宥沅叫住她，「你剛剛要跟我說什么？」

    顧瑜芮停下腳步，「沒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拐f完，她再次邁步，離開。

    饒宥沅在她背后撓發(fā)，「喔……」

    *

    課堂上，努力保持精神集中的顧瑜芮的通訊軟體提示震動響起，因為將鈴聲關(guān)了，所以也沒引起太大的注意。

    但顧瑜芮從課堂開始就一直努力集中的精神就這樣被集散了。

    忍不住拿起手機，她滑開一看-

    扯扯嘴角，她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反應(yīng)了。

    「瑜芮，剛剛忘記跟你說，我喜歡你喔！」

    默默看著文字背后的表情符號，顧瑜芮放下手機，眼睛的視角轉(zhuǎn)向課本。

    這堂課的內(nèi)容，沒有聽進一句話。

    *

    隔天，顧瑜芮照舊來到學(xué)校圖書館。

    在里頭待了一個小時，享受著滿室書香，顧瑜芮有些心不在焉。

    「瑜芮！」驀地，他身后穿來這樣的輕喊聲，讓顧瑜芮嚇了一跳，心跳開始加速。

    「什么事？」

    「我有話要跟你說，我……」正要回話，顧瑜芮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看了一眼螢?zāi)?，她接通?/br>
    「……姐?！故謾C另一頭，是顧弟的聲音。

    「為什么是你？這不是媽的手機嗎？」

    回應(yīng)她的是電風(fēng)扇緩緩吹拂的聲音，顧瑜芮眉頭一皺，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預(yù)感，使得顧瑜芮語氣急躁了起來：「媽人呢？」

    顧弟遲遲不開口，顧瑜芮漸漸著急：「媽呢？快說?。　?/br>
    「她住院了?！?/br>
    ……

    足足有十分鐘，顧瑜芮都沒有說話。

    見到顧瑜芮的呆愣，饒宥沅也不管了，直接搶過手機，對著電話說了些什么之后，也轉(zhuǎn)過頭擔(dān)心地看著顧瑜芮。

    倒下了嗎？顧瑜芮笑。

    回過神，顧瑜芮拿起已經(jīng)被掛掉的電話，回撥。

    *

    顧瑜芮請了一週的假回到家里，路上，她的臉色陰沉，滿腦子只有那時的那一段話。

    「媽煮的飯?zhí)珷C了，爸被燙到就翻桌了。媽在收拾殘局時，忽然昏倒了?！?/br>
    顧瑜芮無言以對，心中一片荒涼。

    她才剛剛想要往前跨上一小步的，不是嗎？

    上次回家時，家里氣氛不是不錯嗎？

    現(xiàn)在呢？

    怎么回事？

    她忽然很迷惘，到底回去之后，要怎么面對自己的家人？

    這次的事發(fā)生后，她要怎么面對自己的父親？顧瑜芮也很清楚，他是生病、他是生病??！那么，她要怎么做？

    mama呢？為了一個無理取鬧的丈夫，把自己搞得身體健康下降，甚至倒下去了。顧瑜芮覺得很可笑。為什么要對他百依百順？

    但她又能如何？顧媽的小女人天性已經(jīng)根深蒂固，即使顧瑜芮每天說、每天勸，都只能換來一聲無奈的嘆息，她能怎么辦？

    她覺得好累。

    有誰，可以給她依靠？

    她好想哭。

    抬起頭，她想阻止眼淚的落下。

    堅強，她必須回家處理一切。當(dāng)爸媽都不行時，自己是老大，她有責(zé)任。

    *

    顧瑜芮進到病房時，顧家雙胞胎都在上學(xué)，所以除了病房上躺著的顧媽，只剩下一樣是病人的顧爸。

    走到病床旁，顧媽在睡覺。

    從走進病房開始，她就沒有看過一眼顧爸。

    所以也沒看到見到女兒出現(xiàn)時，父親的表情。

    顧爸一直坐在那兒，什么事都沒有做，就是坐著。

    足足有半小時，健保病房三號床一點聲音都沒有。

    時間已經(jīng)中午，當(dāng)顧瑜芮從教授的心理簡報檔回過神，因為耳邊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陣「咕嚕嚕」聲。

    顧爸的肚子響了。

    顧爸尷尬地轉(zhuǎn)移視線，沙啞的嗓音掩飾性地咳了聲。

    顧瑜芮忽然站起，轉(zhuǎn)身就走。